第一百四十二章 國姓侯袁陶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李破山字數:2669更新時間:24/06/28 15:11:09
    長陽城的晌午,並無任何不同,繁華的街市依然熱鬧,來往的人羣依然絡繹不絕。

    站在富貴酒樓之上,徐牧直至看得眼睛乏累,才收回了目光。

    按着周福的說法,今天會有人來富貴酒樓,找他談坊船和花魁的事情。

    徐牧有些不明白,講道理的話,應該是他這位外來客,親自去登門拜訪才對。

    “徐東家!徐東家!”一個走堂小廝,從樓下急急跑上來。

    “徐東家,那人來了的,便在甲字內廂候着。”

    徐牧頓了頓,理了理身上衣服,跟在小廝後面,往不遠處的甲字內廂走去。

    未進門,便聽得見周福誠惶誠恐的聲音。幾個護衛,各自按着長劍,冷冷立在門外。

    “徐、徐兄,且入。”老夥計周福,連聲音都顫了。

    錯開幾個護衛,徐牧擡起頭,發現一個白衣公子,揹着身,儒雅地坐在位置上,坐姿端端正正。

    “徐兄,且、且來見禮。”周福抹了一把虛汗。

    徐牧微微皺眉,猜得出來,今天來的這人,估摸着是超出了周福的預想。

    甲字內廂的門,被外頭的護衛,沉沉地帶上。

    那白衣公子終於回頭,衝着徐牧笑了兩聲,卻讓徐牧一時頓在當場。

    這人,分明就是昨日在內廂外偷聽的。

    “徐兄,見、見個禮吧。”

    周福推了好兩下,徐牧才抱起了拳,聲音凝重。

    “某家徐牧,見過公子。”

    “小東家有禮,比你虛長幾歲,若是不嫌,喊我一聲袁兄即可。”

    袁姓?

    “國、國姓侯。”周福苦着臉,聲音又嘶又低。

    “周掌櫃,若無事的話,便去取兩壺酒,如何。”

    這一句,讓周福猶豫了好一會,看了徐牧兩眼,才邁開腿走了出去。

    “小東家,入座。”

    徐牧面色沉沉,從旁取了一席,穩穩坐下。心底裏,遠不知這位大紀朝的國姓侯,來尋他做什麼。真要談坊船花魁的生意?這不是閒的麼。

    單單在長陽三兩日,他已經不止一次,聽過這位國姓侯的名頭了。據說是良將之子,父兄五人盡皆戰死沙場之後,先帝垂憐收爲義子,賜下國姓。

    袁姓,單字陶。十五歲便隨軍出征,立下赫赫戰功,一度封侯,擬爲大紀北道的柱國大將。但後來先帝殯天,幼帝登基,被迫捲入了朝堂爭鬥,免了職務,回了長陽做個安樂侯爺。

    “小東家在想什麼。”袁陶露出笑容,替徐牧斟了一杯茶。

    “這偌大的內城,能讓我袁陶親自斟茶的人,不會超過三個。”

    聽着,徐牧臉色古怪,這話兒,常四郎總喜歡掛在嘴邊。

    “侯爺,今日沒記錯的話,是談坊船和花魁的事情。”接了茶,徐牧平手扶起,遙遙相敬。

    “這事情,昨日就替你辦好了。若有空閒,直接去小運河那邊,多問兩句便成。”

    徐牧心底,越發不是滋味。若是要花銀子,多給點也無所謂,當場結清,離櫃概不負責。

    但聽着袁陶的語氣,分明是想着討人情了。

    “侯爺,這是五百兩,先行謝過。”

    徐牧凝着聲音,從懷裏摸了一袋金餅,小心放在臺上。

    “小東家是聰明人,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袁陶嘆了口氣,只取了一枚金餅,“一枚即可,我不過是傳了句話,餘下的且收回去。”

    “你怕欠着人情,我都明白。”

    這一番話,讓徐牧不由得心底放鬆。常四郎那邊就吊了一個,再吊一個國姓侯,會玩火自焚的。

    “稍坐吧,且當聊天。”

    “不勝榮幸。”

    袁陶端起茶盞,淡淡飲了一口,擡起的目光,不斷在徐牧身上打量。

    “敢問小東家,內城的景色,比起望州邊關來說,如何?”

    “更要美上幾分。”徐牧冷靜回答。

    他還摸不清,面前的這位國姓侯,想要他做什麼。

    “依我來說,內城比起邊關,要醜得多了。”袁陶語氣寥寥,“在邊關那頭,尚且有筒字營這般的吊卵好漢。但你在內城,見得最多的,不過是趨炎附勢的書生。”

    捧着茶盞,袁陶突然笑起來。

    “他們會說,我大紀朝國泰民安,兵威無雙,自有萬國朝賀。末了,還要作幾篇酸掉牙齒的頌詩,巴不得入朝本奏,天下皆知。”

    “前些日,我見過幾個想賺名頭的書生,自詡弓馬嫺熟,可惜,上個馬怕摔了,都要護衛又舉又抱。”

    袁陶說着說着,眼睛裏有了悲哀。

    “先帝那會,再不濟也有十萬紀卒奔邊關。但現在,我如瞎子一般,什麼都看不到了。只聽得清耳邊,不時有魑魅之音,痛了人耳。”

    徐牧沉下了頭,一時不知該如何附聲。

    “這幫人啊,只想吃甜果子,卻不曾知道,這根都要爛了。哪怕果子再甜,還能吃幾秋?”

    “當務之急,便是要想辦法,先把樹扶穩,再根莖裏的蛀蟲還有害病,都盡數治了。”

    聽着,徐牧心頭越發古怪。

    常四郎也說過類似的話,不過那位常公子的脾氣,是說直接把樹拔了,再種一株新的。

    而面前的國姓侯,卻要扶樹,再想辦法根治。

    一個教他造反……另一個,要教他救國。

    這算哪門子的倒竈事情。

    徐牧有點想離開了,再聽下去,指不定還要灌迷魂湯。

    “小東家的事情,我聽過一二。”

    袁陶恢復了常色,起了身,又給徐牧斟了一杯茶。

    “小東家當聽說了,河州告急。七萬北狄人開始圍城,若是情勢大好,我估計在後頭,會有越來越多的狄人援軍。”

    “侯爺,我不懂這些。”徐牧凝聲道。

    袁陶仿若未聞,繼續緩緩道來,“我在邊關裏,尚且留有一支老軍,皆是忠肝義膽之士。”

    徐牧心底一個咯噔。

    果然,面前的袁陶,已經把頭鄭重擡了起來。

    “想請小東家,替我去一輪邊關,執掌這三千老軍。”

    “侯爺,我何德何能。”

    “憑你,敢帶着莊人打退狄人圍莊。憑你,敢設伏殺盡二百騎。憑你所創的騎行之術。再憑你,同樣是個吊卵的紀人!”

    “侯爺爲何不親自去?”徐牧喘着氣,心頭悶得厲害。

    “我去不得,長陽裏,多的是要盯着我的人。按着他們的意思,是怕我這個撿來的螟蛉子,會倚仗軍功,謀朝篡位。”

    “三千人,北狄可有七萬大軍,侯爺是讓我送死。”徐牧沉着聲音。

    即便真去了邊關,徐牧也不會指望,那些邊關將士,包括趙青雲,會聽他的話。

    面前的落魄國姓侯,估摸着權利都被榨乾了。

    “確是在爲難你。”袁陶鄭重開口,“但偌大的內城,我找不到其他的人選。”

    “你的作用,是當一支奇兵,出奇制勝。若是真的事不可爲……可遣散三千老軍,自行回內城。”

    徐牧沉默靜坐,不知該如何接話。

    “先不急,你還有時間考慮。這一輪的援軍剛去,朝堂上的那些老狐狸,還妄想着打一場勝仗再議和。”

    “等再大敗一場,至少會有十餘萬大軍再去馳援,那時候,才是你出奇兵的機會。”

    “若是不答應,侯爺會爲難我麼。”徐牧擡起頭。

    “不會。”袁陶站起了身,眼色裏流露出失望,“你依然可以留在內城,搗鼓你的私酒生意,做個平安喜樂的小東家。”

    “但我知道,筒字營赴死守城的時候,你也尚在城裏。”

    “憶我大紀河山,曾邊關牢固,長城不倒。七百萬大紀兒郎,操戟披甲,氣吞萬里如兇虎。”

    “莫要忘,你也是個紀人。”

    徐牧並未回話,隱隱之中,面前又浮現出望州城頭,狼煙和箭雨的交織。

    “莫急,先好好想想。”

    袁陶一個作揖,擡了手,將先前的金餅,壓在了宴桌上。

    “這一頓,算我相請。只願不是離別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