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孔融:分不清,真的分不清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愛吃麻辣豬蹄字數:5383更新時間:24/06/28 15:02:47
    宣室。

    高覽在外面戒嚴,不得任何人靠近,宣室之內唯有劉協和孔融二人。

    劉協落座後,對一旁的孔融說道:“愛卿,非朝堂之上,你我君臣無需多禮,坐下便是。”

    此時他臉上的嚴肅和陰沉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沐春風般的笑意。

    這突然之間的態度轉變,讓孔融始料未及。

    他錯愕地看着劉協,直接懵了。

    陛下怎麼換了一副面孔,還稱呼我愛卿?

    見到孔融滿臉訝異,劉協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愛卿不必驚訝。當年董卓權勢滔天,你尚且敢忤逆於他。朕知曉愛卿拳拳忠心,又豈會是曹賊所能脅迫或收買之輩?方纔朕在大殿上發怒,也是迫不得已。”

    說着,劉協指了指身側,竟是邀請孔融同榻而坐。

    “臣惶恐。”

    面對如此殊榮,孔融哪敢答應?

    他用有些發澀的語氣問道:“陛下,恕臣愚鈍,陛下剛剛的話是何意?何爲……迫不得已?”

    此時此刻孔融的心中充滿了疑問,連原本想要問的一些私密問題都拋之腦後了。

    宣室的天子,和大殿上的相比起來,簡直就換了一個人!

    正陽殿上,天子嚴酷冷厲,帝王威儀十足,令人如泰山壓頂。

    宣室之內,天子恬淡溫和,宛若古之君子,令人如沐春風。

    二者變化之大,簡直令人咋舌。

    “字面意思罷了。”劉協自顧自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平靜的說道:“當初從曹賊手中逃來鄴城,朕便發現袁紹與袁術一般無二,皆懷有不臣之心。

    朕在他面前需要僞裝自己,讓他認爲朕是個暴躁易怒、毫無城府的天子。若非如此,他豈能放心。若非如此,朕又豈能安穩活到現在?

    畢竟他所需要的只是一個天子名義,曹賊能找人假扮朕,袁紹又怎麼做不出如此行徑?”

    這一番話中,不僅痛斥袁紹是個奸賊,同樣不聲不響的暗示許縣的天子是曹操找人假扮的。

    孔融聞言,猛地擡頭看向劉協,驚呼道:“袁紹竟有不臣之心!陛下何出此言?他可是大義滅親的忠臣。”

    他萬萬沒想到劉協竟然會說袁紹是奸臣。

    袁紹不管是從名聲、作爲、還有對待天子的態度,都無可挑剔,比之曹操要好上百倍不止!

    出身四世三公的袁氏,討董卓,討袁術,在抵達鄴城之前,他更是聽聞袁紹親自主刑,將袁術公開處斬!

    除此之外,入城以來,袁紹也表現得溫和有禮,對待天子的態度也遵守爲臣之道。

    如此英雄堪稱天下楷模,怎麼會有不臣之心?

    孔融覺得劉協是不是搞錯了什麼。

    “都只是表象罷了。”劉協臉露怒意,似是怕隔牆有耳,低吼道:“袁紹和曹操一樣都是逆臣!天下人都被他矇騙了!”

    這一瞬間,孔融覺得那正陽殿上的天子又回來了。

    一發怒,便是雷霆之怒,令人心驚膽戰。

    劉協深吸一口氣,將情緒給壓了回去,又恢復了之前如沐春風般的笑容:“想必愛卿心中有諸多疑問,朕一一爲你解惑。且坐下罷。”

    孔融稍作猶豫,這次沒有拒絕,受寵若驚的走到劉協身邊落座。

    “臣洗耳恭聽。”

    他心中對劉協有着太多疑問了。

    這位陛下是怎麼來的鄴城,袁紹又如何成了他心中的逆臣。

    “朕便從頭說起吧。”劉協喝了一口茶水,開始緩緩向孔融敘說他這段時間來的經歷。

    “當初李傕、郭汜二賊攻城數月,死者萬數,長安幾乎變成一片廢墟。朕擺脫了李、郭二賊的控制後,逃往弘農,進駐安邑,又輾轉東行,一路顛沛流離。”

    “期間曹操率軍來迎,將朕迎入雒陽。朕本以爲他刺殺董卓,亦是忠良之臣,卻未曾想,他只是圖謀朕的名號。”

    “朕在曹賊的脅迫下,無奈遷都許縣,成了他挾天子以令不臣的傀儡。”

    “這些經歷,如今怕是人盡皆知。愛卿想要知道的,當是朕後來的經歷。”

    孔融聞言頓時打起了精神。

    劉協接下來要說的才是他真正感興趣的。

    也就是所謂天子落難,逃至鄴城的始末。

    “朕在許縣,完全是任由曹操擺佈的傀儡,就連朕身邊的一衆臣子也屈服於他的威逼利誘之下。所有人都背叛了朕,包括楊彪和伏完,甚至皇后……”

    說到皇后的時候,劉協整個人都恍惚了起來,聲音也變了,似乎在刻意壓抑心中的悲傷,不想讓外人看到他遭受至親之人背叛的心傷。

    “所幸上天待朕不薄,儘管臣子后妃背叛,朕身邊亦有忠心之輩。朕在幾個宦官的幫助下,躲在來往宮內的送菜車中逃了出去,一路輾轉抵達了鄴城,期間幾次都差點餓死荒郊野外。”

    孔融聽到這裏,心中一番分析下來,並未發現破綻。

    反而天子提及皇后背叛時臉上一閃而過的憂傷,還有差點餓死在荒郊野外的心酸,他全都看在眼裏。

    劉協自嘲一笑,繼續說道:“聽起來是不是覺得很不可思議?自詡忠臣的大臣們一個個背叛了朕,而那些被他們看不起的閹人,卻對朕忠心耿耿。甚至爲了助朕逃脫,甘願獻出自己的性命。”

    看着劉協這副看似輕鬆,實則眼中藏着悲傷和恨意的模樣,孔融默不作聲,心中暗暗嘆息。

    如果這些都是真的,那他難以想象天子當時被那些最信任最親近的大臣和后妃背叛時,心中有多麼絕望,多麼無助,又有多麼悲傷。

    “陛下爲何會選擇來鄴城?”

    “揚州、徐州、荊州皆與豫州相鄰,荊州劉表更是皇室宗親,呂布亦對陛下忠心耿耿。”

    “便是那時候的袁術也沒有稱帝,依然是四世三公的袁氏子弟。陛下無論去哪都比去冀州方便,爲何偏偏千里迢迢來此?”

    孔融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以當時的情況來看,呂布、劉表、袁術,哪一個不比袁紹近?而且劉表還是漢室宗親,爲何非要選擇逃往冀州?

    “因爲朕沒有選擇。”劉協平靜的說道:“朕逃離許縣之後,本想去荊州尋劉表,或者去徐州尋呂布,可曹賊已經對朕進行了祕密搜捕。尤其對去往荊州、揚州、徐州的路途展開了嚴密搜查。”

    “相比之下,去冀州方向的搜捕最爲鬆散。朕無奈之下,只能逃往冀州。”

    孔融微微點頭,這才恍然大悟。

    他知曉袁紹當初其實並不屬意眼前的天子,真正想擁戴的是已被公孫瓚殺害的幽州牧劉虞。

    怕是曹操也因此事,認爲天子不會逃亡冀州。

    結果反而弄巧成拙了。

    “敢問陛下這一路是怎麼過來的?鄴城和許縣相隔千里,路程極爲艱險。”孔融再次問道。

    他此次從許縣乘坐馬車來鄴城,便已勞累不堪。

    天子養尊處優,更無車馬銀錢,如何能一路逃到鄴城?

    “化作流民,晝伏夜出。渴了喝山間清泉,餓了吃林中野果。若尋不到野果,便吃些野菜。野菜也尋不到,便學流民啃些樹皮。若是連樹皮也尋不到……”

    劉協眼中閃過一抹沉痛和複雜之色,很是勉強的笑了笑:“罷了,不過是些許風霜而已,何必再提?”

    不過是些許風霜罷了?短短幾個字,卻道盡了滄桑。

    孔融聽到這裏心中不由肅然起敬。

    雖然天子不願說,但所展露出來的這份成熟和淡然,絕對是歷經各種痛苦折磨後才能養成的平淡心境,這一路上得吃多少苦?

    想來定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近距離坐在天子身旁,孔融找到機會暗中打量天子。

    細皮嫩肉,手上無繭,一看就是從小嬌生慣養,從不幹活。

    看上去比許縣那位更具貴氣。

    孔融暗中觀察打量的時候,卻不知一臉平靜的劉協,心中已然緊張到了極點。

    剛剛那些全部都是他瞎編的,怎麼逃出許縣、又爲什麼逃亡冀州,還勉強能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但從許縣逃到鄴城,這實在是太離譜,除非他死在路上,否則怎麼編都是不合理的,所以他只能含糊其辭。

    孔融要是再深入問下去,他就得佯裝憤怒不作回答,但難免會讓人起疑心。

    所幸孔融沒有繼續深追,轉而問起了袁紹,他很想知道爲何袁紹成了奸臣。

    “敢問陛下,爲何認定袁紹是奸臣?”

    劉協聞言,緊繃的心絃算是鬆開了。

    可算是到了最簡單的環節,說袁老闆壞話是他最拿手的絕活兒!

    “啪——!”

    只見劉協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面含憤怒,將手中茶杯往桌上一拍,發出清脆的響聲。

    “袁紹之惡,更甚袁術!”

    “朕被他的聲名所矇騙,以爲他是忠臣,誰曾想他竟是大奸似忠之輩!”

    “他貪圖朕的名聲,在麾下謀士沮授的建言之下,也想挾天子以令不臣!”

    孔融道:“怎會如此?袁紹聲名在外,對陛下也是毫無逾矩之處;甚至耗費重金爲陛下修建行宮,前段時日還大義滅親,斬了親弟弟袁術。請陛下明言,袁紹究竟如何不臣。”

    孔融和這個時代大部分人一樣,都很認可袁紹。

    而且從他抵達鄴城之後,也看不出袁紹半點做不到位的地方。

    大奸似忠四個字,真不知從何說起。

    “看看,連伱也被他的外表給矇騙了!”劉協冷笑一聲,道:“袁紹最善於養望,當初於朝堂上呵斥董卓,以洛陽之內所有袁氏族人的性命換得他一人之聲名。”

    “他原本想讓次子袁熙迎娶甄氏女,以此謀奪甄氏家產。卻未曾想甄氏女有鳳命加身的讖言,當初鬧得滿城風雨。再加上袁術僭越稱帝,袁紹擔心次子迎娶甄氏女會遭受非議。不得已才將甄氏女進獻給朕!”

    “至於斬袁術……呵!袁術乃是呂布和劉備所敗,關他袁本初甚事?”

    “再則,袁紹和袁術本就勢如水火。愛卿莫不知當初袁紹並不認可朕,想擁戴幽州牧劉虞,卻被袁術拒絕。此次斬袁術,不過是想藉此揚名!難道沒有他袁本初,袁術的人頭就落不了地嗎?”

    劉協充滿譏諷的話語,讓孔融深深皺眉。

    他竟不知袁紹種種耀眼事蹟的背後,竟有如此隱情。

    劉協又喝了口茶水潤潤嗓子:“袁紹表面對朕恭敬,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則對朕蠻橫而無禮,以下欺上!朕爲自保,只能學越王勾踐臥薪嚐膽、忍辱負重。”

    “愛卿只需將你我方纔所談之事告知袁紹,朕必然不會有好下場。可知朕爲何會冒着風險與你說這些?”

    孔融搖頭:“臣不知。”

    劉協上前拉着孔融的手,他還是忘不了老劉家的傳統技能。

    “因爲朕知愛卿乃忠義之輩!”

    “愛卿在許縣見了與朕長相一致的僞帝,尚且不曾擅下論斷,並拒絕曹賊的挽留堅持來鄴城一觀。對待大漢正統如此慎重,當值得朕的信任。”

    孔融看着緊握自己雙手的劉協,心中各種情緒交織。

    這不就是高祖遺風嗎!

    聽完劉協所言,他神色肅然:“陛下言重了,這是身爲臣子的本分。真假天子關乎到大漢正統,臣豈能不慎重對待,又怎會聽信一家之言?”

    “大漢若處處都是愛卿這般忠義之臣,又豈會漸漸衰落!”劉協假模假樣的感慨萬千。

    若大漢處處都是孔融這樣的臣子,他上哪當這個天子?

    和天子長的一樣,說不定早就被袁紹給砍了。哪能讓他享受榮華富貴?

    一提到漢室衰微,孔融也是臉色黯淡,重重地嘆了口氣。

    劉協擔心孔融又問及天子的隱私問題,趕緊話題一轉:“朕已將所有始末都告訴了愛卿,愛卿心中可有決斷?朕與許縣那位,孰真孰假?”

    是生是死,就看這一刀了。

    然而出乎意外的是,孔融卻沉默了,並不作答。

    劉協心中一跳,莫非有什麼端倪被他看出來了?

    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孔融張了張嘴,最終說道:“陛下,請恕臣愚鈍……臣分辨不出來。”

    還好還好。

    劉協汗都快要嚇出來了。

    雖然孔融沒有承認他就是天子,可只要沒看出他是假的就是勝利。

    畢竟如今的漢獻帝,哪哪都無法和他相比。

    天底下認可他的人,可比認可漢獻帝的多多了。

    當然,雖然心中興奮,但表面上還得裝裝樣子。

    “爲何?”劉協皺着眉頭,疑惑不定的看向孔融:“你心中還有哪些疑惑?”

    “等等,難道是……”

    劉協疑惑的表情一變,滿臉怒火道:“愛卿莫非是信了伏完、楊彪之流,信了朕那些后妃們的話?”

    孔融神色複雜,起身來到宣室中央,向劉協下跪叩首:“陛下,分不清,臣真的分不清。”

    現在他心裏一團亂麻,壓根就無法判斷哪位是真,哪位是假。

    眼前的這位天子極具帝王威儀,不管是言行舉止還是風度氣魄,都無可挑剔,比許縣那位懦弱的天子不知道要強上多少。

    他心裏也很希望這一位是真的。

    但是……他無法做出這個決定。

    因爲他不能確保眼前這位天子說的就一定是真的,萬一只是在騙他呢?

    許縣的那位天子雖然有些懦弱,可給他的感覺也分外真實,而且還有天子近臣與皇后妃子們作證。

    兩個天子都不像是假的。

    分不清,他真的分不清。

    “罷了,罷了。”劉協擺了擺手,滿臉的失望,似乎失去了精氣神,疲倦的靠在榻上,“朕的后妃還有近臣都在許縣,你被矇騙也在情理之中。你且退下吧,朕乏了。”

    孔融見天子如此,心中滿是苦澀和心酸,哪裏肯就此離開。

    “請陛下恕罪!”

    “臣本以爲可以通過樣貌和言行來判斷天子的真僞,可臣沒想到,真假天子的容貌竟然完全一致。”

    “若論言行舉止、帝王威儀,自是陛下更像天子。可許縣那邊有天子近臣和后妃作證。”

    “臣實在是不知該相信誰。”

    兩人都像天子,孔融實在不敢輕易做出決斷,這份責任帶來的壓力太大了。

    一但他認錯了天子,那大漢正統便保不住了,他將成爲千古罪人。

    “愛卿是想逃避嗎!”

    劉協霍然起身,俊朗的面孔上烏雲密佈,眼中似乎蘊含雷霆。

    “若是連愛卿都不能爲朕驗明正身,天下間又有何人能做到?若你不辨出僞帝,天下人便會質疑朕的身份。朕又如何力挽天傾,又如何使我漢室幽而復明?!”

    “朕的志向,朕的抱負,朕的大漢,都將因愛卿的逃避而葬送!”

    劉協幾句話,就像是一柄重錘,狠狠砸在孔融的心裏。

    可他真的不敢輕易決斷。

    劉協發泄之後重新坐下,幽幽的嘆了口氣:“愛卿若是逃避到底,不肯做出決斷,朕原本擺脫袁紹掣肘,平定北方以此爲基橫掃天下的計劃,怕是要落空了!”

    孔融驀然擡起頭看向劉協,在他看來,眼前的天子和許縣那位一樣,身處奸臣的大本營中,完全受制於人。

    又何談擺脫掣肘,橫掃天下?

    不過聯想到從進宮見到天子第一面起,再到如今,孔融知道眼前的天子胸有雷霆引而不發,只是在臥薪嚐膽、韜光養晦。

    “請陛下細說!”

    劉協聞言,心中大喜。

    孔融上鉤了!

    沒存稿,現寫的,今天已經更新快萬字了

    還在努力碼字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