卒子 第八十四章、共性思維

類別:科幻靈異 作者:狼家二萌神字數:4297更新時間:24/07/02 00:21:38
    賽博意識領域,巫術幫數據要塞內。

    三十三個巫術幫成員,以及溫月。他們的意識化身萬千,滲入到陳瀟湘的第二層自我意識空間內。

    不同於侵入陳瀟湘第一層本我意識空間的暴烈方式,滲入第二層的手法極其精細柔和。

    通過運用在上一層收集到的本我意識碎片,加上直接承載、作爲陳瀟湘的記憶主體,去經歷她的一段記憶,最大化掩飾了自己的外來者身份。

    所以在第二層裏,包括溫月在內的每一個滲入者,都成功欺騙過了陳瀟湘的潛意識映射。以“陳瀟湘”的記憶主體身份去經歷,從而建立起記憶模型,根據過去的記憶,定標出現在的人格。

    少數如溫月、金烏這樣,或是受到了完整嚴格意識防禦訓練,或是乾脆就是操弄賽博意識的大師。能反制掉意識映射,滲透僞裝進意識映射內,以旁觀者的身份,觀看陳瀟湘的記憶,從而更高效地甄別何爲真實現實中出現過的一段,什麼又是被陳瀟湘的潛意識異化遷移了的扭曲歷史。

    但是正如在進入之前,金烏提醒的那樣:“遵從內心,又要違抗內心。”現實中真實發生的一切,的確絕對影響了人格塑造。

    但內心中某個部分,那個受完美原則建構,受社會規範內化而形成,在人格結構中最高層的那部分,被稱之爲“良心”、“道德”的那部分,被爲“超我”的那部分。卻正是是一個“人”之所以成爲一個人,那畫龍點睛的一筆。

    這部分決定了,何以成爲這一個時代,這一個當下的人。

    也許這部分長到無以計數,是千千萬萬條社會道德、環境經驗形成的大海,也許是這片大海蒸騰起的一片雲霧,凝成的一道墨水滴,從筆的一段流出,寫在記憶的紙上,最後鎖進人格的保險箱裏,最終成了人格的底層邏輯。

    數據要塞裏,在連接陳瀟湘自我意識前,一條由三十四個神經通感擰成的繩子,驟然解綁四散,分散進入。變爲了一個個“陳瀟湘”,在不同時間維度扮演經歷一切。

    她的出生階段,毫無自我意識存在的一刻,被生物本能填滿,遺傳而來的集體無意識教會了嬰兒時的陳瀟湘,讓她發出第一聲啼哭。在這個潛意識映射無處不在的汪洋大海內,一個助產士在收起手術器械。

    也許她是順產,也許是剖腹產,但有很多傳言信誓旦旦地說,前者較後者更聰明。

    她的幼兒階段,自我意識萌芽破土的那一刻,社會的集體“意識”,在慢慢塑造起她。抓週時,玩具槍、鋼筆、全息平板、塑料花盆、行政夾克……在一片“三歲見老”的祝賀聲,一個女孩抓起了什麼?有人說“鋼筆好啊,會讀書,懂科技造福人類。”

    她拿到了什麼,真的重要嗎?

    意識潮水席捲,抓週的照片定格在相冊內,快速泛黃,就連固態硬片中的磁粉也會消磁。

    下一刻,會是她的人生第一課,會是她的第一次捱揍,第一次好感,第一次質疑,第一次感悟,太多太多的第一次。

    記憶沒有時間維度,沒有空間維度,只存在於人的想象中,一旦人的想象賦予了記憶座標,那麼在一個普朗克時間裏,“人”可以出現在記憶的任何一角。從人的三四歲的最早記憶,到一百歲臨終記憶,閃回的這一生,會是一生快進多少倍?

    她的每一刻,都充滿了觀察者,無數個量子幽靈,就在她的背後,她的天靈蓋中。

    剎那回眸,似曾相識。

    在無窮寬廣的時間內,三十四個外來意識穿梭着,陳瀟湘的海馬體細胞不斷被標記,被高亮,直到短時間無法判斷出其餘痕跡。

    而就在此時,三十四個通感意識,誰也不會知道,誰在某一刻離開,又在某一刻歸來。

    ……

    現實,巫術幫機房。

    主機黯淡閃爍的紅光,不自覺的夢囈,細若蚊蟲的呼吸聲,沉重響亮的喘息聲。三十三個與異獸組織肉瘤團連接的人類,將異獸大腦作爲大腦中繼器的三十三個活死人。這些被掏心取膽的人用極端殘酷血腥的方式共聯了意識,在溫暖無害的人造子宮內享受着真實的白日夢,分擔着追到虛幻裏來的慘痛記憶。

    當人格開始糾纏,記憶的Deepfake開始不僅僅將人的面容混淆,而是將人的靈魂,捲進一個,人類也許本不該涉及到領域。

    傳道書 12:7,“塵土仍歸於地,靈仍歸於賜靈的神。”

    機房另一端。

    偌大的機房內只有馮小蕾、A33、A34三個活人。

    巫術幫老窩放在平常,罕有人進來。這個建在城寨社區醫院下邊的祕密隧道,有着很便利的位置,巫術幫成員隱於醫院之下,一切收入都折算成了善心捐款,再流入到老窩。日常自有機僕操持,就算遇見少數困難問題,直接神經通感遠程遙控照樣能完成。這兒完全是一個全自動化空間,即便是手術室,也是機僕自身運維所用。

    換言之,這裏不是人待的。

    在這種鬼來了都說是不是有點太陰間的地方裏,膽大的兩個A愣是沒多敢大聲說話,憋了老半天,才向馮小蕾問起來:“老師,他們能把那個保衛局大官救出來嗎。”

    馮小蕾擡起頭看了兩個A一眼,又低頭回去,繼續縫衣服,在進巫術幫門前的戰鬥裏,大家的氣密服都有所損壞,她也不客氣,直接用巫術幫的材料縫縫補補了起來。

    “我問你,城寨裏最大的幫派是哪個?”

    “啊老師,你會不知道嗎?”

    “說就是了。”

    “是靖幫。”

    馮小蕾說了聲“對”,她在拆針腳,因爲她右手有時會抖得厲害,不得不拆了重新縫結實點。

    “你知道靖幫的數據是誰在做嗎?”

    “是這個巫術幫?”

    “對。”

    馮小蕾的大眼睛裏,平靜而無波,好像城寨崩於前都不會讓她感到多了不起,她說道:“靖幫又是保衛局的下屬。保衛局的探員,靖幫的數據操盤手,不會有問題的。”

    兩個A聞言放心,然後A33又問起來:

    “老師,我之前在保衛局安全屋那裏拿了一個這東西。啊,這不是我偷的,是那個張老大讓我們隨便拿,我多拿的芯片。”

    馮小蕾看着A33遞來的封裝聲電芯片。保衛局款式,質量上乘,若是流到黑市上,價格要比最好的民用款都貴上起碼五六倍,尖貨中的尖貨。

    “你收好吧,但不要給別人看到了,這個讓人見到,容易出事。”馮小蕾提醒道。

    兩個A歡喜了一會兒,然後又試探性問道:

    “老師,那個……溫小姐戴的聲電芯片值多少錢?”

    溫月的聲電芯片?

    巫術幫給極少數來訪者配置的,一次性聲電芯片。連接過機僕,與巫術幫對話後就可以扔掉的廉價產物,能值幾個錢?

    馮小蕾想了想,說道:“嗯,不貴,應該四五百塊能買到一個吧。”

    “這麼便宜?”A33驚呼道,忙問這玩意戴久了會怎麼樣。

    怎麼樣?就好比說,日拋隱形眼鏡戴一年會怎麼樣。

    馮小蕾開始回想起遇見起溫月,到她神經通感時的一切。似乎好像應該,她都不怎麼符合義體腦機芯片者的特徵,她從沒用過針對腦機芯片的柔性神經抑制劑,外骨骼給藥系統裝的是肌肉鬆弛劑和神經鎮定劑,不針對大腦的過度放電。

    馮小蕾忽然嚴肅起來,她的眼睛眯起來時,一股威嚴感油然而生,剎那間,被盯着看的A33感覺面前不是一個瘦小纖細的小老師,而是一個生殺予奪的上位者。

    “你爲什麼之前沒說?”

    “我……我不敢。”

    “……”

    馮小蕾難得沉默,無言以對,她拿過了A33掌心裏的保衛局聲電芯片,走到主機房門前,想要進去,但大門緊鎖,機僕攔路。

    “讓我進去。”馮小蕾對被固定成了躬身狀態的機僕說道。

    此時沒有人對機僕通感,機僕維持着基本的運作指令,冷冰冰地拒絕了馮小蕾的要求,表示主機房處於全力運轉狀態,不容許任何打擾。

    馮小蕾點點頭,然後回頭對兩個A說道:

    “把門砸開。”

    兩個A猶豫了一下,只有一下下,就聽從了馮小蕾,畢竟對他們的世界觀來說,巫術幫很吊,比他們的黑傑克幫吊得多,但是無論是靖幫還是哪個幫派的老大,見到馮老師都會輕輕鞠躬點頭,所以在熱血黑道青年的世界裏來說,馮老師是等於老大,甚至超乎老大的存在。

    溫月忌憚巫術幫,因爲這是一羣三十三個意識擰成一團的血肉異體狂魔,鬼知道有什麼手段干擾她的外骨骼。

    兩個A知道個屁,所以他們操起摺疊棍,一腳踢開了機僕,然後輪流撞門。

    不過巫術幫暗門沒那麼容易打開,於是在馮小蕾指點下,兩個A現場製造出了一個破門器,他們一邊破門,馮小蕾根據胡克定律,一邊手算門的受力點,得出了比較模糊但實用的結論,給門畫出了幾個受力點,用手術室的電鑽鑽孔。

    “這能行嗎老師?”

    “下次來聽我講課時把腦子帶上,以前講過的。”

    “好的老師。”

    當兩個A抱起機僕,準備當做破門器砸開門時,機僕突然說話了:

    “馮小蕾,停手。”

    詐屍了的機僕嚇得兩個A渾身一顫,飛也似溜馮小蕾背後,一個身子兩個腦袋地探着碎了半個腦殼但對話如流的機僕。

    “上去,這個東西沒威力。”馮小蕾無動於衷。

    兩個A雖然有點膽小,但很聽老大的話,抱起機僕,又一下把門撞得裂縫盡出。

    “馮小蕾!住手!先聽我說。”

    馮小蕾招招手,示意兩個A停下,她俯視着腦袋只剩一張嘴了的機僕,語帶涼意:

    “你們想鳩佔鵲巢麼?保衛局的人,你們也敢?”

    機僕的發聲系統損壞,聲音晦澀難聽,馮小蕾伸手調校了幾下電線位置,機僕得以順暢說話。

    “她知道風險,一對三十三,她被共性思維同化本就是正常的,這主要取決於她的意志而不是我的意志!她看見的同樣是我看見的,她選的不也是我選的!這不是我的錯!馮老師!你想想!就算我真的人格覆寫了她們兩個,對你我難道不是更有好處嗎!”

    機僕急切解釋着,這裏沒有活人,馮小蕾如果執意要干涉,她甚至可以打開外邊的大門,巫術幫儘管也不瞭解這個女人的底細,但這幫靠意識和計算過活的唯心主義者,直覺上毫不懷疑她能夠在瘋子浪潮裏活下來。

    “只要你不干涉,保衛局承諾的,我巫術幫一樣可以做!”

    “城寨黑幫的祕密金庫、義體銷路渠道、地表生意利潤。保衛局密鑰……我們都可以分給你,噢噢,老年活動中心裏的人一樣帶上去!那些孩子……有這筆錢,你想帶那些孩子去哪裏都無所謂!”

    馮小蕾又沉默下來,似是在權衡這一切。

    機僕見狀繼續勸說着,電子合成聲線跟着主人的操控而罕見出現波動,它幾乎有哀求的成分:“馮老師!巫術幫這麼多年,沒給城寨挑過事,匿名捐款我們捐的最多,難道我們的信譽,還不如保衛局?”

    “還不如這個反動機關有誠信嗎!”

    “你是聰明人,難道不清楚今天這一切,外邊這一切,和保衛局脫不了干係嗎?”

    “你知道我在那個保衛局主管腦子裏發現多少罪證嗎?”

    機僕聲嘶力竭着:“信我!馮老師!”

    “我們才是一個階級!一邊的同志!”

    馮小蕾沉默許久,她低頭說道:

    “確實,你們比保衛局有信譽得多。”

    ……

    記憶節點:2068年12月12日,記憶所在:陳瀟湘的第二層自我意識空間,記憶核心:海蘭江雙子塔。

    雙子塔下,激戰驟然爆發。勸降未果後,國防軍第9裝甲旅開始猛攻保衛局特別安保部隊的陣地。

    主戰坦克隆隆碾碎了敵人緊急構築的街壘,但這是一個死亡陷阱,守在街道兩側乃至於下水道裏的保衛局部隊翻身而出,義體射彈發射器零距離開火,瞬間擊穿了坦克的側面裝甲,坦克底部輪盤自動裝彈機的炮彈被點燃,自動滅火抑爆裝置在抵近裏的全功率脈衝干擾下失效。下一刻,這輛“東北虎”坦克的炮塔沖天而起,殉爆巨響震撼了整個特區。

    雙子塔的光輝變作了曳光彈的刺目光芒,機甲、坦克、武直,無數重型火力朝着雙子塔頂轟去,那座象徵地下地表堅實如一的團結雕塑,轟然碎裂。

    無數雙眼睛,看着那座雕塑從天空墜下,裂做石塊,又被無數雙軍靴踩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