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皇帝少弱,不堪持國?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煌未央字數:4521更新時間:24/07/22 08:02:36
    把劉舍召來,本打算聯合當朝丞相,給天子榮一個下馬威;

    結果,顯然是竇太后碰了一鼻子灰。

    ——一來,是劉舍這個丞相,身份實在是太過於特殊了些。

    不同於漢家過往,那些個要麼有武勳、要麼有能力,又或是有資歷的丞相——劉舍這個丞相,幾乎完全就是憑藉‘忠於天子’四個字,才做上漢家的相宰之位。

    這麼一個人,管你是太后還是太皇太后,讓他幫你去對付漢家的天子?

    若是少弱之君,桃侯家族或許還會審時度勢,選擇做一個識時務的俊傑。

    但換做是劉榮——換做一個已經擁有三年實習經驗的成年天子,桃侯家族,卻絕不會在這樣的原則性問題上犯錯。

    別說是犯錯了;

    就連含糊其辭、置身事外,都不大可能是桃侯家族會做出來的事。

    二來,則是劉舍這個丞相,本身也還處於纔剛交接權利、還並未完全在相府站穩腳跟的開局階段。

    雖然說不上‘新官上任三把火’之類,但剛上任不久的丞相劉舍,無疑會對這樣的原則性問題更加敏感。

    本就是站隊專家:桃侯家族出身;

    再加上纔剛擔任丞相,還沒完全站穩腳跟,需要天子榮爲自己提供一定的支持;

    劉舍腦子冒泡才會跟竇太后胡鬧!

    更何況劉舍,是大行天子啓欽定的‘託孤丞相’——是大行天子啓自知壽數無多的前提下,專門爲政權交接而任命的託孤大臣。

    這麼一個人,反過頭來聯合竇太后對付劉榮,且不說這個選擇本身對不對、蠢不蠢;

    單就是朝野內外,乃至天下人的唾罵,也能把劉舍噴個半身不遂。

    ——先帝託孤,你就是這麼對先帝的繼承人的?

    ——小人!

    結合此間種種,劉舍嚴詞拒絕與竇太后‘同流合污’,甚至不惜以下犯上,當面斥責竇太后,也就是可以預見的事了。

    對此,竇太后自然是很快便想明白了個中關節。

    但在劉舍離開之後,止住哭聲的館陶公主劉嫖,卻開始發動自己的終極技能。

    禁奧義!

    背後蛐蛐……

    “瞧瞧瞧瞧!”

    “阿啓閤眼這還沒兩個日頭呢,我漢家上上下下,都快被太子給攪翻了天!”

    “——劉舍一屆佞臣,若非太祖高皇帝垂憐,就算桃侯一脈能苟延殘喘至今,他劉舍也得叫‘項舍’!”

    “當着母后——當着太皇太后的面,愣是一點體面都不給留?”

    “若母後坐實,日後還不讓他劉舍反了天了?!”

    劉舍還在的時候,劉嫖只顧着一個勁兒的哭。

    待劉舍走後,劉嫖也依舊象徵性的哭了一會兒。

    但在漫長的等待,卻依舊沒有等來母親竇太后的安撫、勸慰後,劉嫖也終於露出了雞腳。

    卻不料劉嫖義憤填膺的一番話,只惹來竇太后陰惻惻一聲告誡。

    “當今皇帝,還不曾有子嗣。”

    “又何來太子?”

    一聽這話,劉嫖這才反應過來:在過去,自己又想親近,又舍不下面子、彎不下腰桿主動親近的太子,如今已經是漢家的皇帝了。

    竇太后提醒的委婉,長樂宮又足夠安全,劉嫖並不擔心這話會傳出去;

    可若是換個地方,劉嫖喚當今天子榮爲‘太子’,那可就是一件看似可大可小,實則卻必定會被劉榮無限放大的把柄……

    “女兒知錯了……”

    “女兒,這不也是關心則亂嘛?”

    “皇…帝,實在是對母后太不恭敬了……”

    知道自己的禁奧義砸偏了位置,劉嫖也不急着串聯小技能,一邊爲自己小心開脫着,一邊耐心的等待起了技能冷卻。

    同時,再也不忘觀察起母親的神情變化,看能不能找到其他機會。

    對於劉嫖心中所想,竇太后或許知道,或許不知道;

    更可能,是不願意知道。

    只是無論如何,竇太后此時的注意力,都已經不在劉嫖身上了。

    “桃侯,是大行皇帝專門爲皇帝留下的柱石重臣。”

    “有今日這般反應,雖是過火了些,但畢竟是桃侯;”

    “——做出這等事來,也實屬尋常。”

    “我現在擔心的,是皇帝身邊,究竟是只有一個劉舍如此,還是除了劉舍,還另有更多人……”

    聽聞竇太后這番話語,劉嫖頓時聞炫音而知雅意;

    眼睛賊溜溜一轉,旋即試探着開口道:“皇帝,還不曾行冠禮……”

    “按祖宗定下的規矩,一日不行冠禮,便一日不算成人;”

    “不曾成人,便不得臨朝親政?”

    分明是一個客觀事實,劉嫖說出口時,卻反而帶上了詢問的語調。

    ——母后,是如此打算的嗎?

    卻見竇太后聞言,先是輕輕一點頭,旋即又唉聲嘆氣着搖了搖頭。

    “按祖宗的規矩,確實如此。”

    “——未行冠禮、不曾大婚,便不得臨朝親政。”

    “而今皇帝,雖年已及冠,卻並不曾行冠禮。”

    “大行皇帝尚在之時,倒也曾定下章程:明歲開春,太子加冠大婚。”

    “但眼下,大行皇帝宮車晏駕……”

    ···

    “只是祖宗的規矩,不單是針對皇帝。”

    “——便是太子儲君,若未及冠,也是不得掌政監國的。”

    “但皇帝,已經掌權監國三年;”

    “要想讓皇帝,把捂了三年的大權吐出來……”

    聽出母親果然有此意圖,劉嫖心下當即便是一喜!

    顧不上擦去面上淚痕,只激動起身道:“母后懿旨一封,皇帝,莫還敢抗命不成?!”

    與劉嫖的喜形於色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竇太后那古井無波,又更像是無可奈何的淡定面容。

    “我讓皇帝交權,皇帝,大抵是不敢抗命的。”

    “但皇帝讓堂邑侯就國,我,又能說什麼呢?”

    “——若這只是皇帝的意思,我倒還能以太皇太后的身份,好生壓一壓皇帝的氣焰。”

    “可這件事,分明是大行皇帝臨終前的囑託,甚至很可能留有遺詔……”

    ···

    “更何況皇帝,以儲君之身太子監國時,本就不曾及冠;”

    “如今,若以皇帝年不及冠爲由,讓皇帝交出大權,朝野內外,只怕也會物議沸騰……”

    聽到這裏,劉嫖這才從情緒的大起大落中冷靜了下來。

    是啊;

    作爲劉榮的祖母、大行天子啓的母親、太宗孝文皇帝的正室,已經貴爲太皇太后的竇太后,確實可以懿旨一封,便讓劉榮在未央宮捏泥巴到來年開春。

    甚至即便到了明年,劉榮是否能順利加冠大婚、臨朝親政,也得看竇太皇太后的意思。

    在漢家的二元政體下,這麼做合理合法,沒人能挑出不對。

    但反過來,劉榮也同樣可以扯起‘大行皇帝遺詔’的虎皮,將堂邑侯陳午趕回關東的封國。

    雖然是太宗皇帝的長公主、大行天子啓一母同胞的長姊,在堂邑侯府更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但歸根結底,劉嫖最主要的身份,依舊是堂邑侯夫人。

    在長安,朝野內外給個面子——主要是給太宗皇帝,以及竇太皇太后面子,叫劉嫖一聲館陶主、長公主,自然是張口就來;

    但倘若堂邑侯陳午,真的被劉榮一紙天子詔,甚至是先皇遺詔趕回關東,那作爲堂邑侯夫人的劉嫖,自也只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跟着丈夫回關東。

    這一去,可就不知道下一次再來長安,是何年何月了。

    ——諸侯王三年一朝長安,但徹侯,卻並沒有‘隔幾年必須朝長安’的硬性規定;

    理論上,只要劉榮扛得住壓力,打死都不願意召堂邑侯入朝覲見,那劉嫖此去關東,還真就是到死都不可能再回到長安!

    當然,太皇太后硬要召自己的女兒入朝,天子榮也不大可能攔得住。

    ——過去,太后要見自己的兒子,尤其還是身份敏感的樑王,大行天子啓不也是束手無策?

    但很快,劉嫖便徹底明白了這一回合,劉榮與竇太后這一番交鋒的真實場景。

    竇太后:皇帝沒加冠成人,這朝政大權,還是我這個太皇太后,替皇帝暫且掌着吧!

    天子榮:堂邑侯眷戀不去,大行皇帝又臨終有言,讓堂邑侯就國;

    皇祖母認爲呢?

    竇太后,當然無法在明面上,明目張膽的無視先皇遺詔。

    莫說大行天子啓,是竇太后懷胎九月,冒死在鬼門關外走了一遭,所生出來的親兒子;

    哪怕大行天子啓,是竇太后的百世玄孫——竇太后,是漢家的皇太太後,凡華夏之民,都絕對沒有悖逆任何一位先皇遺詔的道理。

    沒有例外!

    當朝天子、太后,乃至太皇太后,也同樣如此!

    那麼,問題來了。

    除了勒令堂邑侯陳午就國,順帶讓館陶公主劉嫖也滾去關東,大行天子啓,是否還留了其他有關劉嫖的遺詔,或交代?

    比如:若事尚可爲,儘可能留劉嫖一命,讓堂邑侯帶妻兒老小就國;

    若事不可爲……

    怎麼想,這都是大行天子啓——乃至漢家歷代先皇,都能做出來的事。

    類似這種‘能控制住就這麼這麼安排,控制不住則處理掉,再憑這封詔書脫身’的交代,也無疑是極具漢天子特色的臨終遺言。

    換而言之,此刻,天子榮和竇太皇太后之間的交鋒,已經陷入僵持。

    竇太后手裏捏着2和A:太皇太后的身份,以及劉榮不曾及冠的客觀事實;

    但除了這兩張打牌,竇太后手裏,還有一個3和一個4。

    3,是大行天子啓臨終之時,竇太皇太后鬧脾氣,沒在大行天子啓身邊;

    4,則是竇太后僅存於世的子女劉嫖,隨時可能被劉榮掏出來一封‘先皇遺詔’……

    “所以,母后今日召桃侯,是想探探朝堂上下的口風?”

    見女兒終於智商歸爲,竇太后也隨之長呼一口氣,不知道是爲女兒沒有徹底變蠢感到慶幸,還是被劉榮這一連串預防措施,給防的喘不上氣了。

    “丞相站皇帝,我並不意外。”

    “只是丞相如此大言不慚,甚至絲毫不擔心我降罪——這,就有些出乎我的預料了。”

    “劉舍,是萬萬沒有這個膽子的。”

    “至少一個‘未冠天子’,一個不具威儀的新君,是無法讓劉舍這個連相府上下都還沒認全的丞相,生出這麼大的底氣的……”

    ···

    “皇帝,怕是已成氣候啊……”

    “過去這三年,皇帝看似是在太子監國,實則,卻是在藉着監國之便,順帶爲自己編織羽翼。”

    “雖然朝中,還不曾有皇帝安插的潛邸心腹,但即便是這些先帝朝,乃至太宗皇帝朝的老臣,也已經有大半歸心於皇帝。”

    “再加上大行皇帝,也不遺餘力的‘揠苗助長’,非但沒把皇帝揠壞,反倒還讓皇帝,成了如今這般大勢……”

    說完這番話,竇太后便陷入了漫長的思慮之中。

    從纔剛即位的皇帝孫兒手裏搶奪權力,並不是需要竇太后深思熟慮、做出決斷的事。

    ——權力從誕生的那一天起,就天然厭惡真空。

    任何權力,哪怕出現片刻真空,也會瞬間吸引無數方的爭搶。

    如今漢家的皇權,或許特殊些:除了太后,基本沒什麼人敢搶;

    而對太后而言,要不要替‘還不懂事兒的皇帝兒子/孫兒’掌握一段時間大權,卻是完全不需要思考的是。

    往好的方面說:這種本能,正是漢家二元制度最強有力的支撐,以及太子少弱時,確保大權不會落到外人手中的最後一道防線!

    但往壞的方面說:這是本能;

    不需要任何人教,就能瞬間領悟的本能……

    “若皇帝,能看顧好宗廟、社稷,我倒也樂得清閒。”

    “但看皇帝如今這般模樣——連自己的祖母、姑母都容不下,將來對上匈奴賊子,又如何能忍辱負重?”

    “唯宗廟、社稷計,我都必須要好生管教着皇帝一些。”

    “至不濟,也起碼要讓皇帝,等到來年開春……”

    聽聞此言,劉嫖暗下,總算是長鬆了一口氣。

    卻是不等劉嫖再有動作,竇太后低沉,而又直擊靈魂深處的厚重語調,將劉嫖徹底驚得愣在了原地。

    “綺蘭殿那邊,日後便莫再去了。”

    “——只等大行皇帝入葬陽陵,綺蘭殿,便要成了皇帝的後宮;”

    “那位,也要去關東,做膠東王太后了……”

    ···

    “皇帝不恭、於國事不夠穩妥,卻是不假。”

    “但終歸就要及冠,便斷無另立的道理。”

    “——死了那條心;”

    “安生在我身邊,再伺候幾年。”

    ···

    “阿啓臨終前,是爲你費了些心思的~”

    “若不然,怕是阿啓前腳閉了眼,你堂邑侯府上下,後腳便要被皇帝的爪牙擄了去。”

    “總歸皇帝,是容不下你這桑竄下調的姑母的。”

    “刻意不尊你爲太長公主,便是皇帝的敲打。”

    “——即是敲打你,也是敲打我。”

    “阿啓這份恩情,伱得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