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就是綁,也把太后給孤綁來!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煌未央字數:4354更新時間:24/07/22 08:02:36
    劉榮當然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主持大局’四個字意味着什麼。

    按照慣例,或者說是不成文的潛規則,帝王彌留將亡之際,身邊是一定要有以下幾個人的。

    ——記錄遺詔、傳位詔的史官;

    ——爲遺詔、傳位詔背書的大臣,人數越多越好,最次也得要丞相,外加另兩位重臣在場(以免趙高李斯故事重演);

    ——現場領旨即位的儲君;

    ——接受託付的儲君生母。

    以及:主持大局的太后。

    或許有人會說了:太后這個東西,他也不是哪朝哪代、每一任帝王在位時都有的啊?

    萬一沒有太后,那又該由誰來‘主持大局’,替病榻上彌留的帝王,保護整個政權交替的過程平穩進行呢?

    答案是:絕大多數情況下,沒有太后,就意味着不需要太后。

    ——沒有太后,意味着皇帝已經很老了,至少年邁到了母親都已經離世的程度;

    皇帝年邁,自也就意味着儲君年壯——甚至大概率是步入中年。

    在這樣的情況下,政權交接,確實是不怎麼需要一位太后,來‘主持大局’的;

    儲君自己就可以搞定。

    只不過,劉榮現在所面臨的狀況,卻無疑是千百年難得一見。

    ——如今漢家,有太后!

    ——但人家不來!

    有太后在朝,那天子彌留之際,是怎麼都輪不到第二個人——甚至都輪不到太子儲君,站出來主持大局。

    原因很簡單:不能服衆。

    我漢家明明有太后,先皇彌留之際,爲何沒讓太后主持大局?

    別扯什麼太后願不願意來的——騙三歲小孩兒呢?

    你就說吧!

    陛下怎麼死的?

    是不是你這不忠不孝不義之徒,爲了大位弒君殺父?!

    “母后、母親,還有丞相、御史大夫等將相,都到哪裏了?”

    被郅都一臉鄭重的推出來主持大局,劉榮縱是仍對發生的狀況感到不敢置信,卻也在極短的時間內便進入了狀態。

    ——劉榮,是絕對不能‘主持大局’的。

    準確的說,在東宮竇太后尚還在世的前提下,天子啓將大位傳與劉榮,是必須要由竇太后現場見證的。

    而眼下,劉榮唯一該做的、能做的,便是讓應該出現在上林苑的人,都在最短的時間內出現;

    有竇太后主持大局,朝中將、相見證,劉榮才可以聲淚俱下的跪在天子啓的御榻前,接下那方象徵着無上權柄的傳國玉璽。

    “稟家上。”

    “——丞相劉舍,御史大夫岑邁,內史田叔,都正在趕來上林苑的路上!”

    “條侯周亞夫,曲周侯酈寄,弓高侯韓頹當,榆侯欒布等將軍,則快馬加鞭,轉瞬便至。”

    “皇后、慄夫人,臣也都派了禁卒去長安接……”

    對劉榮的詢問依次給出答覆,郅都便滿帶着忐忑,再三擡眸看向劉榮那張遍佈凝重,又隱隱帶有些疑慮的神容。

    該在場的人,天子啓都已經有了安排——除了東宮竇太后不願意來,其他的人,郅都都已經派了人去接。

    至於長安,天子啓也大致有了指示;

    但現在,還有一個極爲關鍵的問題。

    ——郅都,只是中尉。

    哪怕是假天子節,郅都能如臂指使自由調動的,也只有自己掌控下的北軍。

    甚至就連北軍——作爲北軍實打實的兵權掌控者,郅都哪怕帶着天子詔、天子節、兵符在內的所有手續,也頂多只能以正當理由,調動北軍八部校尉當中的兩到三部。

    而眼下,長安需要戒嚴、駐守的地方,卻絕非兩三部北軍禁卒、區區五六千人馬所能搞定的。

    尤其是長樂、未央兩宮,更是南軍的職權範圍,郅都根本就插不上手……

    “中尉的憂慮,孤明白。”

    不用郅都開口明說——只是看着郅都欲言又止,再三看向自己,卻始終沒能主動開口的架勢,劉榮便已是心下有數。

    皺眉思慮片刻,卻是不答反問道:“郎中令何在?”

    此言一出,郅都當即便是一拱手。

    “在行宮東廚,爲陛下親自熬藥。”

    聞言,得知周仁也在思賢苑,劉榮不由得心下稍安。

    當即有了成算,便毫不遲疑的安排道:“讓周仁回到父皇身邊,寸步不離御榻左右。”

    “——我漢家,不缺他周仁一個醫者;”

    “眼下,我漢家需要的,是郎中令周仁,而非太醫周仁。”

    說着,劉榮便低下頭,將腰間那枚象徵着儲君太子的玉符,以及懷中另一枚象徵着監國大權的小一號玉璽拿出,一併交到了郅都手中。

    “將孤的符印交給郎中令,以傳監國太子手令;”

    “——讓郎中令遣人往東宮,請太后懿旨、調兵虎符,即刻調動南軍任意兩部校尉,分別戒嚴東、西二宮。”

    “中尉則調北軍射聲、材官兩部校尉,分別駐守長安各處城門。”

    ···

    “傳監國太子令:自即日起,直到天子詔免——凡長安各處城門,嚴禁百姓民出入、走動!”

    “南、北兩軍,除駐守兩宮及各城門處的四部校尉之外,非天子詔、太后懿旨、調兵虎符、太子手令——四者旦缺其一,便絕不可調動哪怕一兵、一卒!”

    “有違此令,又或私調兵馬者,即斬勿問!”

    心中最大的擔憂有了着落,郅都當即便長鬆一口氣,迅速擺手招來一隊騎士,將劉榮的安排各自交代了下去。

    待騎士們各自領命而去,郅都便再度回過身;

    沒等郅都開口,便見劉榮繃着臉繼續說道:“凡思賢苑方圓三十裏,及聖駕防衛事宜,皆由郎中令即刻接手。”

    “告訴郎中令:自東宮太后以下,包括孤在內——無論任何人,膽敢在聖駕左近調動兵馬,即刻緝拿!”

    “——無論任何人!”

    “包括孤,乃至東宮太后!”

    劉榮肅然一語,郅都當即便是又一拱手;

    下意識要擡手招人,反應過來之後,便拔腿朝着東廚的方向跑去。

    ——劉榮這一番交代,內核自然是妥當無比,但字面卻是極犯忌諱。

    不親自走一趟、將這些話親口轉述給郎中令周仁,郅都實在是無法安心。

    只是剛跑出沒多遠,身後又傳來劉榮低沉的呼呵;

    循聲回過頭,卻見劉榮陰沉着一張臉,對自己微一頷首。

    不安的走上前,來不及拱手發問,便被劉榮一把摟住脖頸,不輕不重的往下一壓。

    “父皇這邊,中尉不必擔憂——自有郎中令顧全大局。”

    “將孤交代的事辦完之後,中尉,再親自走一趟長安。”

    “——走一趟長樂,將皇祖母,好生‘請’來。”

    “務必要在今日黃昏之前,將皇祖母接來思賢苑,送到父皇的御榻前。”

    聽聞此言,郅都當即便苦了臉,眉頭緊皺道:“太后,不願……”

    話纔剛說出口,郅都便被劉榮那冰冷到攝人心魄的眼神,嚇的微微愣了愣;

    待郅都回過神,劉榮卻是深吸一口氣,雙手捧着郅都的兩邊耳側,將自己的額頭在郅都額前磕了磕。

    “於私,這是父皇最後的遺願。”

    “爲人臣、爲人子,孤都很不希望父皇包含而終。”

    “於公……”

    ···

    “父皇曾私下對我說:事有輕重緩急,可由蒼鷹郅都爲將。”

    “眼下,便是‘國有輕重緩急’,需要中尉助孤一臂之力的時候了……”

    “——太后,必須!必須來思賢苑!”

    “便是綁,也要綁來!”

    “至於日後,孤自會爲中尉在太后面前斡旋。”

    “只今日,我漢家的宗廟、社稷,可都指望中尉這一行,究竟能不能完成使命了……”

    語調低沉的說着,劉榮的額頭依舊和郅都的前額緊緊貼在一起;

    稍擡着眸,直勾勾凝望向郅都眼眸深處,如此不知多久。

    終,又冷不丁將身子一仰,又一板一眼的退後三步,對郅都莊嚴一拜。

    “拜託中尉了。”

    ·

    ·

    ·

    ·

    ·

    郅都走後,思賢苑的一切,便都落在了郎中令周仁的肩上。

    先後抵達思賢苑之後,發現是周仁在負責聖駕左近的保衛,劉舍、岑邁等一衆將相,也不由得稍安下心來。

    ——天子病危,確實突然了些,但也絕對算不上出乎朝野的預料。

    天子啓的身子骨,差了也不是一天兩天;

    從天子啓過完這段時間的舉動,也有的是聰明人能嗅到些什麼。

    只是病危歸病危——天子啓這一回,卻是在遠距長安百十裏的上林思賢苑,在監國太子劉榮的身邊病危!

    考慮到天子啓此來上林,是在劉榮來上林之後短短數日,朝堂內外,難免會有一些不恰當的遐想。

    好在天子啓身邊,是由周仁掌兵;

    好在天子啓的安危,是由周仁負責……

    “家上。”

    “——家上。”

    抵達行宮之外,劉舍爲首的將相七八人,自是齊身上前對劉榮拜禮。

    見禮過後,自然是由劉舍作爲衆人的代表,上前詢問起具體狀況。

    劉榮卻沒多說,只滿臉凝重的開口道:“諸位,且入內吧。”

    “父皇,早已等候多時……”

    言簡意賅的一句話,衆人當即心下瞭然,便各自帶着哀痛、沉重、陰鬱、憂慮所糅雜而成的複雜神情,依序擡腳踏入了行宮。

    只是不同於平日裏,漢家相對寬鬆些的禮法制度:這一刻,每有一人擡腳踏入天子啓所在的行宮,殿門外的謁者,便都在朗聲贊拜。

    “丞相桃侯劉舍覲見~”

    “御史大夫陽陵侯岑邁覲見~”

    “內史田叔覲見~”

    ···

    “條侯周亞夫覲見~”

    “曲周侯酈寄覲見~”

    “弓高侯韓頹當覲見~”

    “榆侯欒布覲見~”

    ···

    “宗正劉闢強覲見~”

    “太史令司馬談覲見~”

    “太子太傅魏其侯竇嬰覲見~”

    ···

    ···

    ······

    自天子啓正式病危,短短不過兩個多時辰的功夫,該到場不該到場的人——除去一個東宮竇太后,以及在路上的薄皇後、慄姬,便已然悉數到場。

    待看清御榻之上,天子啓滿臉病態,出氣多進氣少的閉眼平躺於榻上,涌入殿內的每一個人,都不受控制的跪下身來。

    但沒人敢說話。

    在這樣的場合、在這樣的情況下,沒人敢主動開口,說出哪怕一句不合時宜的話。

    而在御榻之上,天子啓就好似有所感應般,費力的睜開眼,用眼角撇了眼殿內衆人;

    沒能見到自己希望見到的幾道身影,又有氣無力的再度合了眼。

    ——天子啓,在等。

    或許是在等人來齊,或許是在等幾個,甚至是某一個人——總歸是在等。

    但殿內的衆人,卻是隨着時間流逝,每過一息,心便會懸起一分。

    “陛下如何?”

    終,還是劉舍強撐着起了身,輕聲一問,卻只換得郎中令周仁默然搖搖頭。

    便見劉舍深吸一口氣,回身看了看身後,纔剛回到殿內的太子劉榮;

    而後再問道:“可有遺詔?”

    就這麼一下,便足以看出劉舍此人,絕非坊間傳聞那邊不學無術,單憑一個‘項氏後裔’的身份,便無限消費自家先祖的幸佞小人。

    ——天子啓不省人事,每一次睜眼,都可能是最後一次看向這方天地!

    太后又不在場,朝堂又纔剛經歷三公九卿重臣的大洗牌;

    在這樣的情況下,作爲丞相的劉舍至少要保證:萬一天子啓再也醒不過來了,朝堂接下來的事也有個章程。

    由天子啓親自定下,並由在場衆人認可、由劉舍親自操辦的章程。

    “陛下,尚有行鍼轉醒之力。”

    “但早先,陛下有令:要等太后、皇后——至少慄夫人趕來之後,再由太醫行鍼喚醒陛下。”

    言簡意賅的對劉舍給出答覆,周仁便無比莊嚴的昂起頭,目光越過劉舍,投向劉捨身後的其餘幾人。

    “請丞相、御史大夫,又條侯、榆侯上前。”

    “——陛下有意託孤。”

    “特令幾位跪於御榻前,恭候陛下口諭……”

    此言一出,被周仁點到的幾人當即上前——哪怕是至今都還在對天子啓生悶氣的周亞夫,也是毫不遲疑的走在御榻前跪下了身。

    而後,整個思賢行宮,便陷入了一陣極其漫長的沉寂。

    所有人都在等。

    所有人,都在等。

    所有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