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9章 朕,變了嗎?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煌未央字數:2343更新時間:24/06/28 14:36:20
    宣室殿內,已經變成了漢家朝臣百官、公卿貴戚的歡樂場。

    勳貴們推杯換盞,滿面紅光;

    朝臣們交頭接耳,喜笑顏開。

    至於這場接風宴的主角:樑王劉武,卻是在酒過三巡之後,在皇帝哥哥的邀請下,到了殿外的瞭遠臺吹風。

    雖是吃了些酒,兄弟二人面上都已有些醺色,卻也還算頭腦清醒。

    天子啓負手含笑在前,樑王劉武賠笑緊隨其後,兄弟二人便沿着瞭遠臺的護欄,緩步朝遠離殿門的防線走着。

    聊起兒時在代王宮,以及在關中三輔到處遊玩、胡鬧的經歷,兄弟二人也免不得一陣暢笑。

    只是隨着殿門逐漸被拋在身後,兄弟二人面上的肆笑,卻是不約而同的斂去大半。

    “陛下。”

    “——叫皇兄。”

    默然走出去好一段距離,樑王劉武斟酌再三,終還是決定開口,提一嘴今天發生在城外的事。

    只是剛一開口,便被皇帝哥哥打斷糾正,劉武當即便是心下一暖,原本感到嘴邊的話,也頓時有些說不出口了。

    隱約感覺到樑王劉武欲言又止,天子啓卻是搖頭發出一聲輕笑。

    又走出去一段路,才在護欄內停下腳步。

    一手搭上石制護欄,一手朝遠處的宮闕一指。

    “那裏;”

    “阿武可還記得?”

    聞言,樑王劉武順着天子啓所指的方向望去,隨即便含笑點下頭。

    “石渠閣外的棋閣。”

    “先帝尚在,太子宮又尚未建成時,皇兄和臣弟,還同母後一起住在椒房殿。”

    “那時,皇兄最喜歡的地方,便是棋閣了。”

    “——甚至就連先帝,也會偶爾跑去棋閣,同皇兄對弈。”

    “後來太子宮建成,皇兄搬去了宮外,臣弟也封王就藩,去了關外……”

    隨着樑王劉武頗帶些感懷的話語聲,天子啓的面龐之上,也逐漸涌上一抹追憶之色。

    自代地入繼大統之後,先帝帶着妻小一大家子,一股腦都住進了未央宮。

    先帝居宣室,皇后竇氏居椒房,其餘諸姬嬪、皇子也各有居所;

    天子啓、樑王劉武兄弟二人,則是同母親竇氏在椒房殿住下。

    後來,隨着天子啓年齡漸長,朝堂內外開始有人進諫先帝:應該在未央宮外新建一座太子宮,以供儲君居住。

    也是直到那個時候,朝堂內外才反應過來:太子啓,居然是漢家第一位及冠的儲君!

    ——孝惠皇帝劉盈十五歲即位,二十二歲駕崩。

    直到孝惠皇帝駕崩的那一天,漢家的都城:長安,都還沒有徹底建造完成。

    連長安城都還沒建好,便已經一命嗚呼的孝惠劉盈,自然也就沒能擁有獨屬於自己的太子宮。

    孝惠皇帝之後,廢少帝劉恭在四歲的年紀即位,八歲便死在了那句‘吾未壯,壯即爲變’上,自更不可能出宮別居。

    於是,那座天子啓住了十幾年的太子宮,便成了先帝朝唯一一個‘大興土木’的工程,以及有漢以來第一座,也是唯一的一座太子宮。

    天子啓和樑王劉武的兄弟情誼,大致也是隨着天子啓搬出椒房殿,住進太子宮、樑王劉武封王就藩,而畫上了省略號……

    “一眨眼的功夫,阿武就藩,都已經十三年了啊……”

    “曾經的少年兒郎,也已是我漢家的國之柱石……”

    “——朕老了~”

    “阿武,也已年近而立……”

    感受到天子啓語調中的落寞,樑王劉武也悄然低下頭,莫名爲皇帝哥哥而感傷起來。

    竇太后、館陶主劉嫖,乃至皇長子劉榮,都在長安、都在天子啓的身邊,能經常見到天子啓,所以並不能很明顯的察覺到。

    但樑王劉武幾年入一次朝,對於天子啓的精神、身體狀態的變化,感受自是更爲直觀。

    在劉武看來,從自己就藩至今,前五次入朝,劉武都沒覺得天子啓有多大變化。

    左右不過是較上次年長了幾歲,更穩重了些、踏實了些。

    但那朝氣、那精氣神,卻是從來不曾減弱分毫。

    而這一次,僅僅只隔了一年的功夫——僅僅只是在皇位上坐了一年,劉武便發現自己的皇帝哥哥,就已經肉眼可見的蒼老了許多。

    “唉……”

    “宗廟、社稷的重擔吶……”

    ···

    一時間,兄弟二人竟都唏噓感嘆起來。

    又過了好一會兒,站的都有些累了,天子啓才將身子稍往前一探,將手肘撐在護欄上,目光遠遠定在了棋閣。

    “當年,實在是年輕氣盛,又實在拿不住輕重。”

    “但凡沒讓那劉賢小兒死在長安、死在未央宮,吳王老賊今日,便斷尋不得舉兵謀逆的由頭……”

    “——朕,是漢家的罪人吶~”

    “是朕,爲我漢家的黎民蒼生,招來了這麼一場兵禍……”

    其實,在天子啓將話題引到棋閣的時候,樑王劉武就已經預料到天子啓要說什麼了。

    可即便是如此,在聽到天子啓親口到處這番話——尤其是提到‘劉賢’這個人名時,饒是早有心理準備的樑王劉武,也還是不由有些惱怒了起來。

    “皇兄不必如此自責!”

    “那吳太子劉賢,仗着吳王老賊勢大,整日裏耀武揚威、囂揚跋扈倒也罷了;”

    “——竟還敢當着我兄弟二人的面,說先帝愚不可及,平白允了吳王老賊開山鑄錢?!”

    “莫說是皇兄,便是臣弟當時,都險些要拔劍挑了那賊子!!!”

    三兩句話的功夫,樑王劉武便已是氣的鼻息粗重了起來,面色更是涌上一陣潮紅。

    強自平復了好一會兒,才將洶涌的怒意按捺下去,樑王劉武的面容之上,也隨之涌上一陣懊悔。

    “只恨當年,沒能搶在皇兄之前動手!”

    “若是臣弟拔劍,這便會是吳-樑二國之仇,再有皇兄居中調和,那吳王老賊怎都鬧不起來。”

    “如今,卻成了皇兄和劉濞老賊的恩怨,轉瞬便是長安朝堂和關東諸王的對立;”

    “皇兄眼下,當真是太過被動……”

    卻見天子啓聞言,本欲從護欄上擡起的手肘只微微一頓,若有所思的眯起了眼角。

    良久,又故作灑然的搖頭一笑。

    “已經發生了的事,再怎麼懊悔,也沒有回到當初的可能。”

    “既是已結下了這仇怨、惹下了這大禍,便只能想辦法解決、面對。”

    言罷,天子啓終是將手肘從護欄上擡起,重新將雙手揹負於身後,遙望向遠方。

    不知過了多久,才側過身,對樑王劉武微微一笑。

    “方纔,阿武當是想同朕,說今日長安城外的事吧?”

    “——覺得朕今日,做的不大妥當?”

    “更或是好似換了個人,讓我漢家的樑王,都有些認不出自己的兄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