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8章 好戲,開場了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煌未央字數:2929更新時間:24/06/28 14:36:20
    天子啓元年秋七月,時隔一年不到,樑王劉武再朝長安。

    與上一次,由皇長子劉榮假天子節犛,帶着兩個弟弟出城相迎所不同:這一次,長安朝堂擺足了陣仗。

    ——北軍三部校尉,足足六千兵馬東出長安,不遠千里,赴函谷關迎接樑王劉武的王駕,一路護送!

    朝堂公卿有司,凡秩千石以上、長安周遭百里,凡爵關內侯以上者,悉數到場!

    甚至就連天子啓都屈尊降貴,出現在了長安城東二十裏。

    天子親迎。

    如此尊榮,說是曠古罕見,也絲毫不爲過……

    “怎不見二哥?”

    在直道側,劉榮、劉淤哥兒倆難得穿上了皇子衣冠,雙手各自環抱於腹前,站在了宗親、貴戚的隊伍當中。

    作爲皇長子,劉榮自當仁不讓的站在了最靠前的位置。

    而在劉榮身側,公子淤則趁着天子啓翹首以盼,只顧眺望天邊,根本顧不上自己的功夫一陣東張西望,想要找到二哥劉德的身影。

    聽聞此問,劉榮下意識瞥向不遠處,正以手遮陽於眉前,苦苦等候劉武王駕的天子啓。

    而後,才朝側後方稍一努嘴:“那兒呢,和宗親們在一起。”

    在劉榮提醒自己之前,公子淤只當是二哥有事耽誤了,便將大半注意力都放在了長安城的方向。

    得大哥提醒,果然在旁支宗親的人羣中,看到二哥劉德文弱的身影,公子淤只頓時皺起眉。

    “二哥這是?”

    “——鬧掰了。”

    “——說了一頓,就鬧着要找他的樑王叔混了。”

    淡漠一語,引得公子淤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又皺眉看了眼二哥所在的方向,終還是一言不發的將目光移開。

    劉淤的腦子確實不靈光,反應極慢,又經常聽不懂哥哥們在說什麼。

    但再如何,也終歸是皇族子嗣,接受過一整套精英教育。

    就算不明白這一切是爲了什麼,也終歸知道:二哥如此作爲,都是自家大哥一手安排的。

    劉淤不願意去想,也想不明白爲什麼要這麼做。

    但劉淤知道:只要是大哥安排的事,就肯定是有道理的……

    “來了。”

    思慮間,劉榮輕聲一語,便引得公子淤在內的周遭衆人齊齊昂起頭,望向朝陽初升的天際。

    便見那橙紅色的天邊,逐漸出現一道又一道甲冑齊備、威武不凡的禁卒身影,不過幾息的功夫,便匯聚成左右近百步,前後長數裏的龐大隊伍。

    在隊伍最前方,一面灰底棕字的大纛迎風而動,只單一個‘樑’字,便顯得那般霸氣蓬勃。

    緊隨於大纛後的王駕內,是樑王劉武探出半邊身子,不住催促車伕加快速度的身影。

    “樑王吾弟!”

    隔着大老遠,天子啓便是一聲嘹亮的呼號,也惹得迎接的人羣一陣騷動起來。

    ——說是騷動,實則卻是百官、貴戚、宗親們整理起着裝,禁軍將士們打起精神、挺直腰桿,做好迎接王駕的準備。

    而在萬衆矚目的方向,聽到皇帝哥哥的呼號聲,樑王劉武索性也不再催馬伕了——直接叫停了馬車,自車廂後鑽下,便手提衣袖小跑而來。

    “陛下!”

    “——吾弟~”

    “陛下……”

    便是這般頗爲狗血的情景維持了好一會兒,樑王劉武才氣喘吁吁地來到了天子啓的面前。

    滿帶着雀躍要拱手跪地,卻被天子啓伸手一把拉起。

    “都是自家人,講究這些虛禮作甚?”

    “走!”

    “回宮裏,我兄弟二人,好生敘敘舊!”

    天子啓異常的熱情,並沒有引來樑王劉武的猜疑,只受寵若驚,欲拒還迎的從地上起了身。

    滿是感懷的擡起頭,只看了眼皇帝哥哥的面龐,當即便溼了眼眶,語調也隨之帶上了些哽咽。

    “陛下,憔悴了……”

    只一語,便惹得天子啓心中,也閃過一絲絲不忍。

    但片刻之後,那絲不忍便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數十年如一日的鐵石心腸。

    倒是在不遠處旁觀的劉榮,在樑王劉武這哽咽一語之後,循聲望向皇帝老爹的面容。

    就這麼一眼,劉榮本還古井無波的心緒,便也有些不是滋味了起來。

    ——去年,太宗孝文皇帝駕崩,太子遵遺詔即位。

    至今不過一年的時間,年僅三十出頭的天子啓,鬢角便已是灰黑雜白,再不復去年那英姿勃發,朝氣蓬勃的硬朗模樣。

    上眼皮外側已微微下垂,眼眶下是一團若有似無,卻好似已經刻在了臉上的烏青;

    眼角已生出了皺紋,常年皺起的眉頭,更是在雙眉之間,鑿開了幾條極深的‘裂縫’……

    “只一年,父皇,竟便老了這許多……”

    惆悵間,天子啓也已是安撫下樑王劉武的情緒,兄弟二人緊緊握着彼此的手,似是有說不完的掛念、訴不盡的思愁。

    又和樑王劉武寒暄幾句,天子啓才含淚帶笑,自上而下在弟弟身上打量一圈,而後沉沉一點頭。

    “走!”

    “回宮!”

    本是稀鬆平常的一語,意味着今日這場迎駕‘典禮’,將隨着天子啓乘上御輦而宣告結束;

    卻不料天子啓並未直接登上御輦,將樑王劉武丟在身後——而是緊緊拉着樑王劉武的手,便朝着御輦而去。

    “陛、陛下?”

    對於劉武驚疑不定的輕呼,天子啓更是滿不在乎的擺擺手:“我兄弟二人好不容易重聚,難道還要分坐二車?”

    “——就乘御輦!”

    “阿武非但要乘御輦,朕,還要親自爲我漢家的樑王駕馬!”

    這一下,原本還躊躇不定的百官貴戚,只譁啦啦跪倒一大片……

    “陛下!”

    “陛下天子之尊,反爲諸侯駕馬,於禮不合啊陛下!”

    ···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君子不立於危牆!”

    “陛下怎可這般涉險?!”

    “陛下三思啊!!!”

    百官貴戚你一言、我一語,意圖不外乎一句:陛下爲樑王駕車,實在不妥!

    只是丞相申屠嘉還在‘居家歇養’,百官羣龍無首的弊端,也在這一刻顯露無疑。

    ——沒人領頭,也沒有足夠分量的人,替大家做代表性發言。

    你喊一句,我號一嗓子,別說是勸阻天子啓了——嘈雜之下,天子啓甚至都聽不清一句完整的話。

    終於,在百官貴戚半帶期盼、半帶僥倖的目光注視下,傳聞中‘剛和皇次子鬧了齷齪’的皇長子劉榮,步履艱難的站出了身。

    走上前,攔在了御駕斜側方,昂頭直視向已經坐上前室、手持馬鞭,作勢便要駕馬而走的天子啓。

    “父皇,且聽兒臣一言。”

    “——太宗皇帝之時,先帝也曾一時興起,想要策馬自山坡上疾馳而下,無論誰勸都不願聽。”

    “最終,是中大夫袁盎站出來,質問先帝:陛下縱自輕,置宗廟、太后何?”

    (陛下縱然輕視自己的安危,又把社稷、太后放在了哪裏呢?)

    話音剛落,朝臣中當即走出一道身影,似是想要佐證劉榮這番話的真實性。

    ——袁盎:沒錯,當年我在場,這話就是我說的。

    當事人袁盎站出身,劉榮也隨之一頷首,再道:“今日,兒臣斗膽,也問父皇一句。”

    “父皇縱自輕……”

    啪!

    “——混賬東西!”

    “——輪得到你來教朕?!!”

    劉榮話音未落,一聲尖銳的響鞭便於御輦上響起,隨後便是天子啓怒不可遏的咆哮!

    只見天子啓端坐於御輦前室,一手持繮,一手持鞭,惡狠狠瞪了劉榮一眼,便含怒揮下手中馬鞭。

    “阿武,坐穩嘍!”

    “駕!!!”

    又一聲嘹亮的呼號,那頂黃屋左纛應聲竄出,拖着樑王劉武驚慌失措的勸阻聲,直撲長安城而去。

    而在御輦‘彈射起步’之後,百官公卿卻只滿是複雜的回過身,看了眼跌坐在地,堪堪躲過那一鞭的皇長子劉榮……

    默然搖頭嘆息一番,便也朝着長安城的方向快步跟了上去。

    “大哥!”

    自家大哥險些被皇帝老爹含怒一鞭打中,老三劉淤只飛奔上前,滿是擔憂的將劉榮從地上扶起。

    劉榮卻並未對三弟有所表示,被扶着起身的過程中,目光直勾勾望向人羣遠去的背影。

    等了許久,才等到二弟劉德小心回頭望向自己,劉榮這才抿起嘴脣,朝劉德微微一點頭。

    ——樑王,入朝了。

    好戲,開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