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真相

    教堂，貝爾納多神父的房間。

    不大的房間內，夏綠蒂和貝爾納多面對面站立。對於貝爾納多的主動問候，夏綠蒂併爲做出任何回覆，只是一言不發的看着對方。靜默如兩尊對望的蠟像。

    “您要來杯茶麼？”貝爾納多主動問道。

    眼見夏綠蒂並沒有回答，貝爾納多拄着柺杖，兀自走到靠近窗戶的桌旁，將錫器茶壺中裝滿水，往壺中投擲茶葉，放在電磁爐上煮沸。

    一直到嗡嗡的煮茶聲響起，夏綠蒂才終於打破沉默說道：“首先向您表示哀悼，貝爾納多神父。”

    夏綠蒂拄着手杖，用插在口袋裏的那隻手單手脫帽，朝着對方敬了個標準的脫帽禮，“我爲艾瑞克的死深表遺憾。”

    “沒有什麼可遺憾的，他只是早我們一步先見到上帝罷了。我們早晚也會跟他一樣。”貝爾納多神父用蒼老的聲音回覆，說完，他閉上眼，在袍服胸口的銀十字架前畫了一個十字。

    夏綠蒂纖細的眉眼微微垂落，她在一片唱詩聲中輕輕開口：“您還是我認識的第一位信教的混血種，神父。”

    “那是可能是因爲夏綠蒂閣下您潛心鑽研鍊金術，出門太少的緣故。實際上，因爲是脫胎於聖殿騎士團的緣故，所羅門聖殿會的成員中不少人都是信奉教會的。”

    “也許吧。”夏綠蒂說，“跟您說的一樣，我從小到大都在學習鍊金術，所以對教義什麼的算是一竅不通。對於教義方面，我有幾個疑慮，不知道能不能請您幫忙解答一下？”

    “請說。”貝爾納多神父頷首。

    “您剛纔說艾瑞克只是早我們一步先見到上帝了，人做了壞事也能見到上帝麼？”

    “我們每個人都有罪，只是或大或小而已。在神看來，世人都犯了罪，只有較好的罪人和較壞的罪人之分，而沒有好人與壞人之別。有罪並不能決定我們是該上天堂還是下地獄，決定我們該上天堂還是下地獄的是主的審判。”

    “這麼說，決定我們會上天堂還是下地獄的，不在於我們是不是好人，做沒做過好事，只在於主的一面之詞？”

    貝爾納多神父說道：“主能做出最公平的判斷。”

    “那麼……”夏綠蒂眉毛輕挑，語鋒突然一凝，沉聲說道：“那您覺得您能夠上天堂嗎？”

    溫度上升，錫壺裏的水發出咕嚕咕嚕的悶泡聲。貝爾納多神父緩緩嘆息，還是和剛纔一樣回答：“主能做出最公平的判斷。”

    夏綠蒂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向前踏出一步，走到房間的窗前，陽光灑在她稍顯稚嫩的臉上，與貝爾納多錯位站着。

    “說起來，我忽然想起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夏綠蒂說道，“前幾天瓦倫丁家的那個女孩不是被死侍襲擊麼？那次其實我也在場。當時我親眼看見了死侍是從河邊的橋洞裏爬出來的，於是趁着人羣騷亂的時候，我就跳進去橋洞裏面看了看。然後我就發現橋洞的牆壁上居然被人掏了個洞出來。您猜一猜，那個洞最終通向了哪裏？”

    房間裏忽然陷入沉默，像是空氣在一瞬間被什麼東西給凝固住了。接着，貝爾納多神父慢慢站起。

    原本他就是站立着的姿勢，但是看着他你會下意識的認爲他做了一個站起的動作。因爲那件印着燙銀十字的寬大的教會袍服一瞬間緊繃在了他的身體上，袍服下肌肉線條凸顯。連樹皮般的臉都在一瞬之間扶平皺紋。

    明明剛纔他還是一個垂垂老矣、風燭殘年的老人，但是現在的他臉上卻滿面紅光，散發着前所未有的活力，簡直就像一個正值壯年的中年人。

    儘管已經提前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看到神父身上前後反差如此巨大的變化之後，夏綠蒂也還是不禁愣怔住了，下意識將手杖護在身前，倒退一步說道：

    “你居然真的在進行人體鍊金術實驗？”

    “我也沒想到，居然會有一隻實驗品能夠從實驗室裏逃跑，我對實驗室牆面進行過加固，按理來說以他們的力量不足以破壞鍊金金屬加固過的牆體。等我發現牆上被挖了個洞的時候，那只實驗品就已經逃出去了。”

    貝爾納多盯着夏綠蒂那雙冷靜的眼睛，冷冷說道：“我以爲那個洞我已經封堵的很及時了。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讓你發現了那個洞最終通往的地方是教堂的地下室。”

    “其實伱真的封堵的很及時了。我那天其實並不在場，去橋洞調查的時候也已經是一天之後的事了。等我去調查的時候，那個洞口已經被堵住了。原本我對你其實也只有一點懷疑而已。只是沒想到我隨口一詐，就把你給詐出來了。”

    夏綠蒂聳了聳肩，面對滿目凌厲的貝爾納多，她依舊保持着和最開始一樣的鎮定：“而且就算洞沒有封，我也不知道那個洞通往的是哪個方向，我是一個路癡，完全沒有方向感。”

    聽見夏綠蒂的話，貝爾納多一愣，接着就忽然笑了起來。

    “高廷根家的小娃娃，你的確很聰明，不愧是高廷根家這一代的天才。連我也被你給騙過去了。”貝爾納多說，“只是你有着天才的通病，那就是太自負了，居然敢單槍匹馬找上我。”

    “人體煉成是鍊金術的禁忌，你不可能不知道。”夏綠蒂沉聲說道。

    “禁忌？”貝爾納多冷笑了一聲：“高廷根家的小娃娃，現在已經不是中世紀那種決鬥比劍都要先脫帽敬禮的時代了。你應該明白，只要拳頭夠大，一切就沒有禁忌。”

    錫壺中的水終於燒開了，尖銳的嗚嘯聲在房間之中旋開。只是水開的叫聲在下一刻就被無數銳嘯聲壓了過去，彷彿疾風瞬間席捲，目光所及的一切都在翻飛。

    在衣袍翻飛的獵獵聲響中，夏綠蒂眯着眼睛，看見了無數輕薄的利刃朝自己飛來。肌肉記憶讓她迅速躲閃，嬌小的身形瞬間模糊又瞬間清晰，閃身而過躲開了對方突然發起的攻擊。利刃片片嵌入牆體。

    “劍御？……不對，是陰流？”

    言靈·劍御的效果是讓釋放者能夠對鍊金領域內的一切金屬物品進行精確的操縱，造成類似”意念控制金屬物品“的效果。

    雖然剛纔的一瞬間，貝爾納多向他發起攻擊的方式是利用了金屬的利刃。但是當時夏綠蒂手中的金屬手杖並沒有受到言靈效果的干擾。而且嵌入牆體的金屬利刃也沒有對她進行回追。

    排除了高危言靈劍御之後。另一個在夏綠蒂的認知中，能夠利用輕薄的刃具攻擊敵人的，只有序列號爲41的言靈·陰流了。

    其實本質上陰流並不具備操控金屬物品的效果。陰流本身的效果只是讓釋放者能夠在大範圍內控制風的流向，隨心所欲的構造出極細但是極強的氣流通道。實際殺傷力並不高。

    而在中世紀的歐洲刺客組織，則發現了陰流在直接控制氣流之外的其它使用方法。只要研製出一些符合空氣動力學的微型刃具，將這些刃具投入陰流產生的氣流通道之中，根據物理學原理，這些被加速到不可思議高速的刃具，就能夠產生驚人的殺傷力。

    “沒錯，是陰流。”貝爾納多說，“我知道你的言靈是君焰。雖然君焰無論是在序列上，還是殺傷力上，都遠遠高於陰流。但是使用君焰之前需要先進行較長時間的冥想和吟唱，在遭遇戰中你沒有使用的機會。”

    貝爾納多說的沒錯，從戰鬥開始，他就沒有給夏綠蒂吟誦言靈的機會。他似乎把輕薄的刃具全部藏在了他的那柄柺杖之上，雖然在已經點燃了黃金瞳的夏綠蒂眼中，這些刃具的飛行速度被放慢了許多。然而狹窄的房間同樣限制了夏綠蒂的行動。

    要先逃出去……夏綠蒂的心裏面浮現出這個念頭。

    貝爾納多堵在門口的位置，眼下唯一能夠逃離的出口，似乎只剩下房間的玻璃窗。於是在下一次落位時，夏綠蒂腳尖點地，忽然一個輕巧的轉身，接着如緊繃的彈簧般忽然鬆開，直接向窗口處彈射出去。

    而貝爾納多似乎卻早就對夏綠蒂的行爲有所預判，切割空氣的嘯聲響起，新一輪的利刃如飛舞的蝴蝶般滑向窗戶。

    只是利刃卻射空了，因爲夏綠蒂的身影並沒有出現在窗口，而是在即將抵達窗戶的一瞬腳尖踩牆，旋轉、轉向、落劈三個動作毫無拖泥帶水的一氣呵成，鍊金手杖直直指向貝爾納多。

    她只是佯裝想從窗口逃走，實際上是打算從貝爾納多的正面突破！

    夏綠蒂的變招極快，一切都只發生在一秒鐘之間。她剛纔就默數過了貝爾納多手中柺杖彈出刀片的時間間隙，如此近的距離之內，等不到第二輪刀片彈出，她就能正面命中對方。

    而事實也和她想的一樣，貝爾納多還沒來得及防禦，她就精準的擊中了對方。只是手中傳來的微微震麻的手感卻讓她忽然愣住了。彷彿她命中的不是貝爾納多，而是一塊防彈鋼板。

    還沒等她意識到這是怎麼回事，陰流帶到的氣旋便將她整個人轟飛了出去，薄如蟬翼的刀片像是有意識一般，將她的嬌嫩的肌膚劃的遍體鱗傷，卻又準確的避開了所有的要害。

    “你這是……”夏綠蒂捂着身上的傷口，靠在牆壁上，臉上被刀片劃開的肌膚血液流淌，像個英姿颯爽的女刺客。

    “很驚訝麼？我明明被你正面擊中，卻毫髮無傷。”貝爾納多說，“告訴你也沒關係，因爲我不止有一個言靈。”

    “不止一個言靈？”夏綠蒂金色的瞳眸忽然圓瞪。

    “這就是人體鍊金的奧妙啊，你們這些老古板家族是不會懂的。”

    貝爾納多緩緩靠近夏綠蒂，“放心，我不會馬上殺了你的。我的鍊金術還缺少一個關鍵的容器。原本我已經挑選好了容器，但是現在顯然有更合適的選擇了。將血統高貴的高廷根家族繼承人製成容器，這是主賜予我的禮物。”

    容器？夏綠蒂咬着嘴脣，敏銳的捕捉到了這個詞。

    貝爾納多半蹲下身，伸手，準備撫摸夏綠蒂的臉。然而在手指剛要觸碰一瞬，穹頂就忽然傳來“轟”的一聲巨響，巨響聲中黑霧伴隨着無數飛灰和碎木瞬間落地。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條件反射令貝爾納多下意識退後一步，黑霧中探出來的亮銀色刀影幾乎是擦着他的鼻尖劃過。

    一擊不成，亮銀色刀鋒立刻收斂入了黑霧之中。直到這時貝爾納多才意識到剛纔自己經歷了什麼，後背下意識的浸出冷汗。

    雖然他剛纔並沒有解除自己言靈·不朽的防禦，但是從鬼門關擦肩而過的恐懼感，讓他相信，剛纔的那一瞬間，只要他的動作再慢一點，這把從黑霧中伸出來的銳利刀刃就會精準的切開他的喉嚨，將刀尖送進他的脖頸之中，斬斷他的全部生息。那把刀絕對有這樣的威力！

    變故發生的如此之快，貝爾納多完全猝不及防。他壓根沒想過除了夏綠蒂之外，居然還有人一直藏在自己的房間裏。

    卡塞爾學院的人？還是高廷根家族事先藏在這裏的伏兵？

    儘管對來者的身份毫無頭緒，但是貝爾納多沒有任何猶疑。剛經歷過生死一線的他立刻發動起了陰流，同時按下了柺杖中的機關。

    瞬時間，強大的氣流推動着無數薄如蟬翼的銳利刀刃，“咻”的嘯叫着飛向黑影。

    只是還沒等這些刃具命中，只見黑霧中亮起了金色的暗光，緊接着在他的正前方也突然出現了一股十分強大的氣流。

    氣流迎面而來，反向推動着他射出去的那些刃具。強大的風力在空中涌動碰撞，飛灰和碎木在兩人中間形成了天然的煙幕。

    言靈·陰流！

    作爲陰流的擁有者，貝爾納多自然對於這個言靈的效果十分熟悉，氣流涌起的一瞬間，他就察覺到了對方居然擁有和他一樣的言靈！雖然對於言靈的操控還稍顯稚嫩，但是卻足以干擾那些刃具的飛行軌跡。

    刃具在被擾亂了的氣流通道顫抖，“哐哐哐”的一陣金屬碰撞聲，失去氣流支撐的刃具紛紛落地。

    貝爾納多捂住口鼻，揮舞着袖袍扇開眼前的煙幕。好幾秒鐘之後煙幕才散去到有能見度的水平。與煙幕一同消失的還有剛纔那團黑霧，以及原本躺在地上的夏綠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