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88章 驅虎吞狼(四)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陝甘總督字數:3957更新時間:24/06/28 14:11:32
晌午的時候,一行數人從黃浦灘校場騎馬駛出,向西南方向驅馬緩行,朝向松江府城而來。
帶頭之人,是桃李書院院長助理兼武備學堂副堂主柳健,路上遇到熟人,他便自稱松江伯特使,爲解決四大家族一事,前往松江府城交涉。
從哨探口中得知消息的松江府同知曹仲大人,不由得輕鬆了一口氣。松江伯周進在黃浦灘集結了江南望族數十家上千人馬,再加上他早已掌握的松江守備營、松江府團練等,連松江千戶所兩位副千總陳也俊、衛若蘭二人也都替他站臺,以至於松江千戶所的千總俞諮陸大人,近日來緊閉營門,不再接受松江四大家族的饋贈和宴請。
顯然這位俞氏將門後代,也意識到了這其中的兇險,不願意再摻和進來。
但曹仲大人卻不敢抱怨俞諮陸千總翻臉不認人,不要說他俞諮陸了,就是曹仲大人自己,也懊悔自己和松江四大家族牽連太深,有太多的把柄被人家抓在手裏,讓他現在想要退出保平安,都不大可能了。
對於松江四大家族之一的周氏家族,被其他三大家族吞沒,周氏家族將近兩百戶上千口人,都作爲投名狀,交給松江伯周進從重發落一事,曹仲大人也不僅不反對,反而還深以爲然。
他也對周氏家族很不滿。本來,雙方都談好了的事情,都已經約定了由松江四大家族贊助二百萬兩稅銀,以便松江伯周進向朝廷交差。
松江伯府一系雖然一直在招兵買馬,可謂居心不良,但人家畢竟還沒有率先動手不是?
你周昌盛帶兵打仗不行,派一個管家去挑釁,結果踢到了鋼板上,損兵折將不說,剩下的人馬還被這名管家裹脅逃掉了,你周昌盛志大才疏,如此無能,不削你削誰?
柳健在松江府一帶的名氣着實不小,一個上不了檯面的風塵女子,便能讓他魂不守舍,夫妻失和,許多人在背地裏,都瞧不上他,認爲他純粹依靠裙帶關係上位,簡直是墮了理國公府的名頭。
但他現在頂着一個松江伯特使的頭銜,就不由得松江府同知曹仲大人和徐輝、錢寧、施耐德三名家主不高度重視了。
四人親自出城迎接,將柳健一行人迎到松江府衙說事。
一陣寒暄過後,錢寧家主賠笑說道,“話說周氏家族貿然攻打松江海港,我們其他三大家族是絕對沒有同意的,事發之後,我們三家人也立即將周氏族人都抓了起來,藉此向松江伯表明自己的立場。如今柳二爺作爲松江伯特使,不知道此番前來,有何指示?若是我們三家人能夠辦到的,決不會含糊就是了。”
柳健卻虎着臉說道,“你們的膽子太大了。你們這番話,也只能去說給那些小孩子聽,恐怕都沒有人會相信。四大家族在松江府盤踞多年,早已一損俱損,一榮俱榮,若是沒有得到你們的應允,他周昌盛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去捋松江伯大人的虎鬚?”
“好好好,這件事我們也有一定錯誤,當初沒有將周昌盛這個老匹夫給攔下來,也沒有向松江伯提前報信,是我們不對在先。但念在我們這些人將功贖罪、大義滅親的份上,是不是這件事情就過去了?”施耐德家主詢問道。
“若是讓我們再掏出一些銀子賠罪,也可以商量嘛。”施耐德家主沉吟了一下,補充說道。
柳健搖頭說道,“不是松江伯不幫助你們,實在是這件事情很難辦啊。你們四大家族,悍然對松江海港出手,造成了松江守備營的大量傷亡。若是松江伯就這麼算了,別人會怎麼看待他?他作爲松江知府兼松江團練使,在下屬們面前還有什麼尊嚴可言?”
“松江伯的意思,是想要對我們剩下三大家族追究到底,嚴懲不放?"徐輝家主面色不虞道。
柳健冷笑道,“你衝我擺臉色做什麼?周氏家族先動手,是你們默認了的,松江伯被迫還擊,也是他應有的權利。你們要知道,松江伯在北平城中,連四王八公一系都不敢對他輕易招惹,他會怕了你們不成?這件事情若是不能給出一個說法,便必定沒完。”
柳健說話很不客氣,但徐輝家主也沒有生氣,他和曹仲大人、錢寧家主、施耐德家主,相互對望了一眼,不禁喜形於色,眉飛色舞。
他們就怕松江伯什麼說法都不要,一門心思和他們鬥到底,如今松江伯要求他們對此事給出一個說法,那這個事情就好辦了。
“松江伯究竟需要一個什麼說法?”施耐德家主對於和談一事最爲熱心,他趕忙追問道。
“松江伯絕對不是一個不講道理的人。他來到松江府城第一個晚上,便被你們連夜偷襲,事後松江伯爲了個人安全考慮,被迫緊閉松江府衙,都不敢上街行走。雙方達成默契之後,他又把松江府城管轄權託付給同知曹大人,就是爲了避免雙方碰面,鬧出一些不必要的糾紛。可你們得寸進尺,步步緊逼,以至於松江伯不得不到處求援,廣邀好手,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這一仗是不打都不行了。”柳健徑直說道,語氣中也頗含惋惜之意。
“聽你這意思,是過來下戰書的?你就不怕我現在殺了你?”徐輝家主緊盯着柳健的眼睛,語氣不善道。
“我柳健就是一個廢柴,你殺了我有個毛用?”柳健不以爲意道,“而且兩國交戰,不斬來使。我作爲松江伯特使,前來給你們捎一個口信,你們願意聽就聽,不願意聽就拉倒,松江府同知曹大人在場,他才是目前這座松江府衙的主人,是不是要殺我,也由不得你們做主。”
徐輝家主本想說,他今日偏就要做這個主,但一想到如此一來,怕是暴露了曹仲大人和他們三大家之間的關係,終究是沒敢再說狠話。
看見話題涉及到了自己身上,曹仲大人連忙出面打圓場道,“不要激動,諸位不要激動,有什麼事情可以慢慢談。”
隨後,他又向柳健詢問道,“松江伯究竟讓你捎了一個什麼口信,柳二爺不放明言,不必吞吞吐吐,遮遮掩掩。”
衆人心想,是啊,不管雙方是不是要大打出手,總得搞清楚了松江伯本人的真實意圖再說,便催促柳健不要藏私,徑直道來。
柳健便開門見山道,“松江伯的意思是,事情已經鬧得沸沸揚揚,江南一帶人人皆知,他若是不打這一仗,便沒臉再做松江知府兼松江團練使了。但松江伯也知道,四大家族攻打松江海港,周氏家族乃是主謀,其他三大家族不過是遭到牽連罷了。爲今之計,他也不想咄咄逼人,便給夠你們三家人以充分的時間準備,是打是逃,都由你們三家人做主,反正十日過後,你們不去黃埔灘打他,他就要來松江府城討伐你們了。”
聽說還有十日時間,容他們再三考慮,徐輝、錢寧、施耐德家主總算輕鬆了一口氣,至少一家老小的性命是保住了。
反攻黃埔灘,他們是肯定不敢的,如今黃埔灘聚集了江南一帶豪門望族數十家上千名好手,都唯周進這廝馬首是瞻,三大家族即便偷襲得手,也躲不開數十家江南豪族的聯合報復。
可一想到要狼狽而逃,諸人又有些遲疑不定了。翁洲、岱山一帶海島作爲落腳之處,好是好,但地方偏遠,生活不便,哪比得上他們居住在松江府城之中,坐享江南盛世繁華?
見三位家主還在猶豫,柳健便勸說道,“給諸位家主十日時間考慮,已經是松江伯所給出的最大優惠了。你們是不知道,新任松江守備穆濟倫,一門心思圖表現,老早就嚷嚷着要殺到松江府城,把你們三大家老少不留,全部抓起來才肯罷休。你們要知道,穆濟倫可是一個狠人,他連女真諸部的多鐸貝子也敢大卸八塊,全然不管其本家親族,是否會遭到後金大汗的血腥報復?”
“嘶——”聽到柳健說起穆濟倫,三位家主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朝廷對於穆濟倫、西訥布庫二人的嘉獎,早已通過邸報形式,在大周朝範圍內傳得沸沸揚揚,而他們的所作所爲,給其所在家族帶來的慘痛遭遇,也同樣讓人不敢直視。
一個連對自己親人都狠得下心腸的人,他還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
柳健又說起了松江千戶所的陳也俊、衛若蘭,說起了桃李書院院長馮紫英,總而言之,這些人都恨不得打一仗,以便撈到一些軍功,作爲晉升之階。
“現如今,像我這般看破紅塵,淡泊名利之人,在官場上已經不多了。以前在紫檀堡,他們製造了一起驚天大爆炸,炸死了女真諸部三千人,其中還包括後金貝勒多爾袞和北方草原部落首領吳克善,這件事我就沒有參與,當時正躲在家中喝酒玩樂呢。我是真心不想打仗,真要打起來了,刀槍無眼,說不好要把誰的小命給搭進去。”柳健笑眯眯地說道。
其言下之意,若是雙方真要開打,死傷就很難控制了。要錢還是要命,三位家主自己選。
徐輝、錢寧、施耐德三位家主沉吟了許久,終究還是提不起勁頭,和松江伯府一系打上一仗,但一想到就這樣撤走,損失太大,又不免感到一陣肉疼。
柳健便說道,“三位家主的顧慮,松江伯也有想到這一層。反正松江伯派人前來攻打,是在十日之後,這期間三位家主,賣房子也好,賣田地也罷,只要經過松江府衙戶房這一道手續,便可以確認交易有效。這樣一來,三位家主便可以放心了唄?”
施耐德家主心想,這也行,即便臨時賣田地房產,價格上怕是要吃虧,但總比被周進這廝沒收,一文錢都拿不到要強。
但他很快又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我們三大家族人口衆多,約莫有三五千人,陡然間住在翁洲、岱山一帶海島,一年半載倒是無妨,就怕天長日久之後,糧食用盡,豈不是要活活地餓死不成?松江伯宅心仁厚,也不能逼迫我們去死呀?”
柳健卻道,“這你大可放心。你們搬到翁洲、岱山一帶以後,若是糧食不夠吃了,可以派人來黃埔灘購買,保證按照市價交易,不多收你們一文錢。”
“松江伯甚至連往後生計都替你們想好了。你們手裏的漁貨也好,還是囤積的其他貨物也罷,也都准許運到黃埔灘進行售賣,除正常商稅之外,其他一概減免。”柳健替松江伯保證道。
三位家主面面相覷,越發感覺心裏苦澀,松江伯周進這是打定了主意,要把他們三家人禮送出境,趕到海洋之中討生活,全力消除他們在松江府境內的影響力啊。
“松江伯這麼做,就不怕我們糾結人馬,在松江沿海一帶騷擾滋事?”錢輝家主生氣道。他感覺自己好像掉入了周進這廝的圈套裏,卻又不明白真相到底如何,這讓他倍覺苦惱。
柳健卻毫不在意道,“無妨。松江海港和黃埔河港的生意,松江伯才佔了多少,不過三成而已,剩下七成,都由數十家江南豪族分享。你們要是破壞了數十家江南豪族的這筆大生意,自然得小心人家的全力報復,勿謂言之不預也。”
三位家主這才明白,爲何這些江南豪族,像是打了雞血一般,說動了江南水師、錢塘水營、明州水營,天天在近海一帶逡巡,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罷了罷了,我們三大家就把地盤讓出來好了,但我們三大家在松江境內的房產田地,若是不能及時處理掉,那也得松江伯幫我們想辦法,不能讓我們吃虧太多。”錢寧家主討價還價道。
“要不,乾脆把這些房屋田產並做一股,參與到松江海港和黃埔河港的生意中去好了,也讓我們分潤一二?”施耐德家主討價還價道。
他們名下的房屋田產太多了,又不是才一兩百畝,急切之下,從哪裏尋找合適的買家,能一口氣將這些不動產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