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85章 驅虎吞狼(一)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陝甘總督字數:4054更新時間:24/06/28 14:11:32
    周進在長江入海口處設立一座海港,向進出口船隻徵收商稅,這筆收入上交戶部,除開必要的人工成本之外,周進很難上下其手,暗中截留。

    真以爲他周進上交了一千萬兩稅銀,朝廷就不查他的賬目了?

    有多少船隻入港,有多少船隻出港,在港口外面尚且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要是被戶部的密探打入港口內部,摸清楚每年的稅收總額,並不是一件多麼難辦的事情。

    周進想要發財,不能打進出口商稅的主意,只能另闢蹊徑。

    比如說,巨資興建兩大港口,包括長江入海口處的海港和黃埔灘邊上的河港,向船方徵收船隻泊位費、船舶港務費、燈塔費、引航費、拖輪費、開航和關艙費等。

    這些費用一般以船隻的大小爲計費基礎,適用於所有進出港口並使用港口設施及服務的船隻。

    除此之外,還可以向貨方徵收貨物港務費、裝卸費、搬運費、堆存費、平艙費、駁船費等。這些費用主要針對進出港口並使用港口服務的貨物。

    此外,還可以向附近漁船收取管理費。不過,考慮到附近漁民除了大風大浪天氣,一般不會進港,此項收入還不能指望太多。

    但不管怎麼說,大周朝皇帝特意下發明旨,規定除羊城以外,另在松江設立第二個通商港口,以便徵收進出口商稅,對於松江當地的經濟發展,是有着明顯促進作用的。

    不要說周進提前在長江入海口處和黃埔灘一帶大興土木,早就引起了他人的注意,哪怕是他什麼都不做,僅憑朝廷下發的一紙公文,都能讓人意識到這其中所蘊含的巨大商機。

    關鍵問題是,衆人不知道這個商業機會,究竟全部歸官方所有,還是能讓大家也能參與進來分一杯羹?

    因此,在最初的一段時間,江南一帶的諸多商家,大都選擇袖手旁觀,任由松江四大家族和松江伯府一系明爭暗鬥。

    如果松江四大家族鬥贏了,大家的海貿活動照舊通過走私渠道即可,也不會有什麼特別大的損失。

    反過來說,若是松江伯府一系鬥贏了,衆人通過官方通商口岸進出口貨物,也不是不能接受。

    何必摻和到雙方的鬥爭之中,就讓他們在松江打生打死,給衆人上演一出商戰大戲,也好讓平靜的生活裏多一些調味劑嘛。

    然而現在,當一些江南望族受到暗中邀請,說是位於長江入海口處的松江海港和黃埔灘邊上的黃埔河港,接受他人注資,由此所產生的收益,由投資人按照比例分紅,他們的興趣便一下子來了。

    嚴謹地說,進出口商稅,屬於皇糧國稅之一種,他們的確是不敢參與進來,但港口服務收費,卻是與朝廷無涉,投資數千兩銀子,便可拿到一定股份,港口收益分紅,卻可以世世代代傳承下去,這比買田置地還要划算啊。

    王熙鳳和陸河、柳珊夫婦倆在金陵、常州,謝希平在錢塘、明州,針對當地望族所開展的海港、河港招商引資項目,比起柳健、胡永在姑蘇所開展的澱山湖珍珠養殖項目,資金規模要龐大許多,只是諸位投資人按照松江伯周進的要求,未曾聲張而已。

    德正十五年秋,長江入海口處的松江港和黃埔河港初步建成。

    松江港擁有兩條臨海街巷,與兩座深水碼頭平行。

    每個碼頭對着一座小廟,廟的主題都與“平安”“發財”“順風順水”相關。

    兩條臨海街巷,一個是住宅區,一個是商業區。

    商業區中建有大量臨街店鋪,多是由木質結構組成,首尾相接。這些臨街店鋪三進三出,最外面是商鋪,中間是住所,最裏面是貨倉。

    商鋪的門面都是木板窗戶,拉開後,便能接待客人,洽談生意。晚上打烊關門,就和四周牆壁嚴絲合縫,不用擔心被人突然闖入進來。

    松江港雖然是海港,但船隻大都只是從此處經過,故而規模不是很大。

    與之相反的是黃埔河港,規模就要龐大的多了。黃埔河港擁有八座平行碼頭,除十二道臨河街巷,除開外灘步行商業街之外,還建有萬柳園、上洋園等住宅區以及松江府團練校場營、黃埔河道稅監辦事處等官方背景機構。

    爲了將諸多項目建成,松江伯府以桃李書院的名義,出資數十萬兩銀子,又向江南一帶豪門望族募集資金上百萬兩,長期僱傭各類匠人、民壯上萬人,可謂重金下注,傾注了松江伯府一系的全部心血。

    不過,因爲松江四大家族在背地裏從事走私活動,目前進出港口的船隻還不多,收入也少得可憐。

    對此情況,周進及松江伯府一系的諸多骨幹分子,尚還存得住氣。

    他們只是從各類匠人、民壯中,抽調了將近一千名好手,正式宣佈組建松江府團練,加強訓練,以防不測。

    但那些參與投資松江海港、黃埔河港的江南望族,卻沉不住氣了。他們投了大筆銀子進來,本意是想要賺取利潤,周進可以按兵不動,他們卻不願意再等。

    這是擺明了的事情,兩大港口生意不佳,是因爲有人在走私,自然不可能再去關注官方的稅收是否能夠徵收到位,連帶着港口服務收入也無從談起。

    但如果將這些走私集團掐滅掉,事情便要容易多了。

    一來,松江伯周進已和當地四大家族談妥條件,短時間內也不能逼着他和當地豪族交惡,人家都答應分潤周進二百萬兩銀子,還不能得到一個安全承諾,這明顯有些說不過去,也壞了暗中的規矩。

    二來,周進實力有限。周進所掌握的松江府衙役、松江守備營、松江府團練、桃李書院武備學堂學員隊、萬柳園保安隊、黃埔灘建築治安隊、澱山湖巡邏隊,雖然明目衆多,但卻分散各處,多則有數百人,少則才幾十人,勉強集結在一起,也僅兩千人出頭,純屬一幫烏合之衆。

    這些武裝力量用於自保可以,用來攻打松江四大家族,則明顯有些冒險了。

    周進如今已成了江南名門望族眼中的財神爺,他就算想要冒險,別人也不想讓他冒險。

    更何況,松江四大家族的主要力量在海上,就憑藉松江府團練水營那幾條小破船,看在他們是爲大周朝辦理皇差的份上,用來收稅還勉強,用來攻打松江四大家族名下那些高大海船,這不是開玩笑嗎?

    好在江南一帶名門望族,也沒把剿滅海盜、倭寇的希望,寄託在周進身上。他們一齊發力,說動了長江水師、明州水營、錢塘水營,在沿海一帶加強巡查,涉及到走私商船,一律予以查扣、重罰。

    以前長江水師也好,還是明州水營、錢塘水營也罷,之所以放任松江四大家族進行走私活動,不過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得罪人家做什麼?

    但現在江南一帶豪門望族集體施壓,也開出了賞格,他們再不行動,就要考慮得罪大批江南望族的後果如何了。

    到了這個時候,松江四大家族才發現情況不妙,他們竟然在不知不覺間,站在了江南望族的對立面。

    以至於連松江錢氏的本家姑蘇錢氏,也委託他們在官場上的代表人物,即禮部堂官錢敬文,警告松江錢氏切不可輕舉妄動,這個走私生意怕是不能再做了。

    再要做下去,便不僅是得罪了朝廷,也得罪了江南望族,等於是大周朝最有權力的羣體和最有經濟實力的羣體實現了合流,官商勾結,宛如泰山壓頂,絕不是小小的松江四大家族可以頂住的。

    因此,當松江四大家族話事人暗中聚會,有人談到最近有七條商船被長江水師、明州水營查扣,是否應當集結力量,向松江知府周進發難時,一向積極好戰的錢寧家主有些遲疑、猶豫了。

    周進這廝尚未出手,就拉攏了諸多江南望族,連長江水師、明州水營、錢塘水營也站在了他那邊,若是等到他放開手腳,松江四大家族就能一定贏下這一仗?

    誠然,松江四大家族名下的海船,大大小小,合計還有上百條,掌握人員數千人,但一來,這些船隻都還漂泊在海上,真要和周進這廝大幹一場,連在哪裏集結都是一個問題?

    上百條海船聚集在一起,目標不可謂不大,又怎麼躲得開水師、水營巡邏船的注意?

    二來,即便能把這些船員、水手集結起來,打敗周進這廝,但萬一操作不當,事情暴露出來,松江四大家族勢必不能再留在松江府城之內,只能寄居在海島上了。

    但如果松江四大家族不果斷反擊,他們要被人看輕且不說,等到海上船隻經由松江海港、黃埔河港徵稅成爲慣例,大家在私底下的走私生意,也將越來越不好做了。

    思來想去,大家決定還是要打一打,至少要偷偷地打過一場之後,才能探得松江伯府一系的虛實,展現松江四大家族的力量,後續才方便雙方再次媾和,達成新的協議。

    黃埔灘一帶,房屋衆多,方便殺人放火,但因爲深入內河,擔心被長江水師堵在黃浦江上不能出海,導致全員被俘,身份泄露,便打算先集結一部分戰力,攻打松江海港。

    據觀察,那裏只有松江通判張安世所率領的松江守備營數百人,防守應當不是特別嚴密。

    而且,在他們的固有印象之中,松江守備營基本上都是一些老弱病殘,能打的人屈指可數,即便被松江府通判張安世操練了一段時間,只怕也難堪大用。

    周氏家主周昌盛主動請纓道,“這次攻打松江海港,便由我來充當排頭兵吧。這一個月以來,我們周家連續有三條船被查扣,損失慘重,我要不打這一場,心裏這口氣出不來。”

    周氏家族損失了好幾艘船隻,確實讓周氏家主周昌盛感到一陣心疼。但他主動要求攻打松江海港,卻不是爲了發泄一口惡氣,而是因爲他聽說,松江海港從金陵購買了兩條大船,以後作爲松江府團練水營訓練之用。

    松江府團練水營還在黃埔灘一帶訓練,也就是說,這兩條大船實際上還處於無人看管的狀態,那麼,周昌盛這一仗若是打贏了,便能將這兩條大船據爲己有,何樂而不爲呢?

    事情說定之後,又等了一些天,周昌盛便讓管家周興盛點齊人馬,包括三條大船,四艘小船,臨時組成了一支船隊,從東海某個小島出發,向新建成的松江海港,劈風斬浪而來。

    松江海港瞭望臺上的兵丁發出預警時,松江府通判張安世還在海港內訓練士卒,聽說有一隻船隊駛來,他連忙吩咐衆人提高警惕。

    目前,沿海一帶海盜、倭寇尚未剷除,松江海港的收稅生意也一直差強人意,零零散散,駛過來一兩艘船隻或者兩三艘船隻,還勉強說得通,但一次性來了七艘大小船隻,就不由得他不小心了。

    果然,這些船隻進入海港,停靠在碼頭邊上以後,便有數百名武裝人員不顧港口差役的勸阻,向港口內部衝殺過來。

    “這這這,這些都是長年刀口舔血之人,咱們松江守備營根本不是對手啊。”有人沮喪地說道。

    張安世聞言後,發怒道,“混賬。尚未開打,便已言敗,你這是故意亂我軍心。”

    他吩咐身邊親信,將其拿下來,用繩子捆綁在了門板上。

    “若是此仗得勝,便擾你一條狗命,若是此仗失敗,你就給我們這麼多人陪葬吧。”張安世大聲說道。

    “兄弟們,咱們松江守備營好幾百人,和敵人兵力相當,又佔據了主場優勢,若是還打不贏,臉面上不好看倒還是其次,只怕小命都難保。與其如此,還不如和他們大戰一場。”張安世連忙給衆人打雞血,鼓舞大家的士氣。

    而這時候,對方數百人已兵分兩路,一路人馬向那兩條船隻奔襲,一路人馬向張安世所在的松江守備營喊殺過來。

    大戰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