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16章 烏合之衆(二)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陝甘總督字數:4178更新時間:24/06/28 14:11:32
    “你們這些人究竟有沒有吃飯?怎麼一個個無精打采,說到加練就唉聲嘆氣?”胡永看着眼前諸位團丁,氣得胸口疼。

    太不爭氣了,真是太不爭氣了。

    昨日下午,順天府團練舉行了一次內部對抗演練。進攻方爲馬隊,防守方爲步隊。

    當那個理國公府出身的紈絝子弟柳健,騎着從自家牽來的那匹高頭大馬,領着數十位騎手,從遠處小跑着衝鋒過來時,其他步隊都還表現不錯,雖然是一鬨而散,但好歹沒有人在逃跑中跌跤,以至於幾位步隊領隊都辯解說,他們這是在戰術性撤退,等馬隊的馬匹沒有體力了,收拾起那些騎手,可謂不廢吹灰之力。

    其中,孫萬千所在的第二步隊,表現尤爲可以。

    他們雖然在一開始,看到馬隊奔到身前時,有些心裏發慌,陣型有些凌亂,但在孫萬千痛罵過一番之後,這些人便慢慢地穩住陣腳,雖然沒有將馬隊圍困住,但也算是經受住了一定考驗。

    可胡永所在的第四步隊,相比之下,就顯得格外糟糕了。

    “這簡直就是一次奇恥大辱啊。”事後回想起來,胡永不僅一次這般說道,每每都深以爲恥。

    當時,柳健衝在馬隊最前面,他一手握着馬刀,一手勒着繮繩,臉上滿是得意洋洋的笑容。

    他身後那些馬隊團丁,平時哪裏摸過幾次馬刀,騎過幾次戰馬?今日這一番集體衝鋒,當真是讓他們體驗到了從未有過的快意。

    眼見着第四步隊的那些步卒一個個面色倉皇,如同受驚的羊羣一般四散奔逃,柳健更是得意非凡,嘴裏高聲喊着:“殺啊,莫要讓這些泥腿子跑了!”

    馬隊的速度極快,瞬間便衝入了第四步隊的陣營當中。那些步卒哪裏見過這等陣仗,一時間哭爹喊娘,亂作一團。

    步隊一鬨而散也就罷了,關鍵是這些人,跑起來像是無頭蒼蠅,茫然不知所措。

    有人衣服跑丟了,有人鞋子跑丟了,有些人在逃跑中摔了一跤,把腳給崴到了,甚至還有人突發奇想,想着躺倒在地上裝死,結果被路過的馬匹踩斷了小腿,痛得他像是殺豬一般嚎叫起來。

    柳健在第二步隊那裏沒有討到好,俞發春所在的第三步隊,雖然在柳健手中吃了虧,但俞發春是一個傷殘士卒,柳健看在他爲了大周朝有所犧牲的份上,總不好意思對他嘲笑太過。

    於是乎,胡永所在的第四步隊,便成了柳健口中的笑柄。昨天傍晚解散時,他要揶揄一下第四步隊,今日早操見面時,他也要揶揄一下第四步隊。

    話裏話外的意思,便是第四步隊純屬浪費糧食,給他的馬隊提鞋都不配。

    在第四步隊的普通團丁眼中,柳健可是理國公府出身的嫡子,屬於武勳貴族子弟,他說不配提鞋,那便不配提鞋,沒有什麼好說的。

    說一句不好聽的,大家都是流民出身,標準泥腿杆子,能進入柳健這位闊少的視線之中,得到他一句負面評價,那還算是臉上有光了,以後若是有機會回到老家村子裏,還能向別人炫耀幾句。

    可胡永作爲第四步隊領隊,又是讀書人出身,有着秀才功名,向來看不慣柳健這種紈絝子弟作風。

    本來在上任之前,他便想和柳健別一下苗頭,結果卻被柳健當衆打臉,他又如何肯嚥下這口氣?

    胡永是想要加練,但他手下的那些團丁們卻並不願意,他們一個個垂頭喪氣,彷彿剛從戰場上敗退下來的殘兵敗將,有的坐在地上揉着痠痛的雙腿,有的則是一臉苦相,哀聲嘆氣。

    “領隊,咱們真的還要加練嗎?”一個身材瘦弱的團丁苦着臉問道。

    “怎麼?你們怕了?”胡永瞪了他一眼,語氣中帶着不滿。

    “不是怕,是實在跑不動了。”那團丁解釋道,“昨天才跑了那麼一會兒,今天腿還疼着呢。”

    “你們這些人,真是缺乏鍛鍊。”胡永嘆了口氣,他知道這些團丁都是從流民中招募來的,平時哪裏有什麼鍛鍊的機會。

    “加練雖然辛苦,但你們現在是順天府團練的一員,肩負着保衛家園的重任,怎麼能因爲一點點困難就退縮呢?”

    “艱難困苦,玉汝其成。咱們應當咬牙堅持,一雪前恥啊。”胡永不厭其煩,給這些團丁們講述着各種大道理。

    但團丁們的意見,卻也能邏輯自洽,自圓其說。

    有人說,“加練不是不行,但不能既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就說咱們的伙食吧,早上是土豆煮稀飯,中午是稀飯煮土豆,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又是人手一碗面湯加一顆熟土豆,晚上肚子裏餓得直叫喚。現如今的訓練項目和時長,應付起來,便已經有些吃力了,若是再加練,我怕大夥兒都會餓暈過去啊。”

    這倒也是,可若是因爲三餐吃不飽,便沒有了上進之心,這好像也有些說不過去?

    還有人說,人家有馬,咱們沒馬,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如果換回來,讓咱們騎在馬上集體衝鋒,讓馬隊那些孫子結隊防守,他們不一定做得比咱們更好?

    這個說法立馬引起了衆人的熱議,有人居然因此開始訴說起了委屈,“說實話,我也不知道馬隊團丁是怎麼一個選拔流程,不敢說這裏面有什麼門道,但就說我本人吧,我小時候給伯父家放過牛,騎在牛上跑得飛快,也算是有騎行經驗的人了,不明白爲什麼選拔馬隊團丁,把我給遺漏了?”

    “是啊,我小時候也騎過豬,還是村裏騎豬小高手,因爲這事,被家中老母一頓好大,屁股痛得三天不敢下牀落地,連睡覺都只能趴着。要說騎行水平,我連豬都能騎好,騎馬又算得了什麼,我不一定就比馬隊那些團丁們差了。”另一人附和着說道。

    第四步隊是否要加練,還沒有一個準確說法,但馬隊領隊柳健聽說後,卻有些不樂意了。

    合着你們第四步隊不行,是因爲沒馬?如果你們也有馬,便能將我這支馬隊給幹趴下,這不是胡攪蠻纏嗎?

    你們這些泥腿竿子,能不能湊夠幾十名會騎馬的團丁,還是個未知數呢。

    爲了讓第四步隊輸得心服口服,成爲他柳健口中永遠的軟柿子,柳健決定給第四步隊一個機會,便劃撥給他們三十匹駑馬,讓馬隊列陣防守,看看效果怎麼樣。

    結果效果很不怎麼樣。

    第四步隊從三百人之中,抽調了三十名膽大之人,這些人雖然騎術不高,處於三腳貓的水平,但因爲這些馬匹都老了,性子也變得相對溫和了,所以翻身上馬,對於這些人倒也不難。

    更爲關鍵的是,反正馬匹不是自己的,這些人驅使馬匹時,也一點兒都不心疼。他們騎上馬後,便不惜馬力,策馬奔騰,捲起漫天塵土,向着柳健這些結陣防守之人衝殺過來。

    柳健嚇得渾身發抖,深怕第四步隊這些鳥人們不分輕重,要是被他們撞上了,找誰說理去?

    柳健撒起腳丫子就跑,他手下那些團丁,也是忙着側身閃躲,不少人摔得鼻青臉腫,讓人看了直搖頭。

    胡永騎在馬上,雖然給自己挽回了面子,但卻沒有一絲高興的念頭,他暗中思忖道,“烏合之衆,真是烏合之衆。這幫烏合之衆去了錦州前線,怕是要幫倒忙啊?”

    作爲馬隊首領,柳健更是氣得要吐血。他們結陣防守沒有成功,大丟顏面且不說,第四步隊那些孫子騎在馬上橫衝直撞,還累壞了幾匹老馬,須得好幾天才能緩過來。

    “這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啊。”柳健心中鬱悶道。在第四步隊那些孫子們的嘲諷聲中,柳健藉口家中有事,把訓練事宜交給了副領隊曾祥,自己偷偷地回城,躲避風頭去了。

    “奶奶,二爺回來了。“張庭身邊通房丫頭心怡說道。

    “這個畜牲,他也知道要回來?”張庭咬牙切齒地說道。自從被理國公府派到周進身邊做事之後,柳健能不回到家中,便不回到家中,十天半月回來一次,那是常有之事。

    現在他在周進身邊略有出息,混上了順天府團練馬隊領隊的差事,更是以男子漢應當建功立業爲藉口,長期住在營地之中,迄今已有將近一個月沒有回家了。

    一想到這件事情,張庭就不免有些氣急敗壞,他柳健這是想幹什麼,他這是擺明了主意,想讓老孃守活寡?

    “奶奶,二爺不回家,咱們也應當想個辦法,這樣長期下去,對您自己也不好。”張庭身邊另一個通房丫頭心凌鼓起勇氣,嘗試着勸解道。

    張庭臉上表情陰晴不定,她看着心凌那張漂亮得不像話的嬌媚容顏,一時間心亂如麻,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

    早在出嫁之前,母親就叮囑過她,你是正妻,醜是醜了點,但沒必要和那些上不了檯面的通房丫頭們置氣,還不如把她們作爲要挾丈夫的工具,在沒有懷上孩子之前,可以讓這些狐媚子和丈夫調笑幾句,哪怕是牽牽手親一下臉蛋也無妨,但切不可讓他們成就好事,以免生下庶長子,造成內宅不寧的隱患。

    但張庭卻在此基礎上變本加厲,往日在家中,柳健但凡多看了心怡、心凌一眼,或者說了一兩句話,她便要拈酸吃醋,大發雷霆,既罵柳健不是個東西,吃着碗裏看着鍋裏,又罵心怡、心凌這兩個絕色丫頭沒有安好心,存心勾引男主人,真正是黑心腸子。

    以至於柳健和心怡、心凌二人,連道路以目都不敢。

    柳健在家中活得不自在,毫無樂趣可言,自然想着外出做事,不願意在家裏多呆了。

    “罷了罷了,捨不得孩子就套不住狼,便讓柳健這個畜牲吃到一些甜頭罷了。”張庭心中隱痛,恨聲說道。

    “晚上二爺回房睡覺時,你們二人便在一旁伺候,他若是想要多看你們一眼,也無需迴避,若是他那兩隻鹹豬手不安分,你們也可以聽之任之,但切莫不要臉地湊上前去,讓其輕易得手,奶奶我都還沒有過足癮呢。”張庭吃吃地笑了一聲,十分粗魯地說道。

    心怡、心凌二人也跟着長舒了一口氣,她們年紀也不小了,若是一直跟着張庭這個當家奶奶守活寡,不受人待見,有個什麼意思?

    這一天,心怡、心凌打扮得花枝招展,張庭也給自己化了一個濃妝,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女鬼一般,可她們左等右等,一直都沒有等到柳健回來。

    “這是怎麼回事?心怡你去外院打聽一番。”張庭沒好氣地說道。

    心怡出去了一趟,很快回來報告說,“二爺好像和老爺吵了一架,他連晚飯也沒吃,便氣咻咻地打馬離開了。

    “細說。”張庭很生氣地說道。虧她還耐心打扮了一回,翹首以待了半天,結果全然是自作多情,連丈夫柳健的面都沒有見到。

    “這個倒也不能怪二爺。”心怡斟酌着說道,“二爺回來後,說他在順天府團練折了面子,想着從家中請幾個有過營伍經歷的年老僕人,去他營中幫忙訓練結隊防守,但老爺卻說他多事,還說什麼周通判自己都不上心,他這麼上心做什麼?言下之意,竟然是不肯。父子倆意見不一致,便爭論了一番,聽說老爺事後還發了脾氣,說二爺愚蠢不可救藥,真是氣死他了。”

    張庭屬於富戶小姐出身,一貫精於算計,她聽說了事情的原委,對於丈夫柳健的恨意便淡化了許多,她猜測道,“我聽說順天府團練,是以萬柳園保安隊爲基本骨幹,若是訓練好了,便要開撥到錦州前線,最後九死一生,很難說有幾個人能活下來。可若是順天府團練是一幫烏合之衆,兵部也不敢將這些人輕易派到關外。周進此舉,或許是想要韜光養晦,替他的萬柳園保安隊舊部尋求一條活路,這很難說是對是錯。但二爺此舉,卻顯然是有些莽撞了,連上官的心思都猜不中,又如何能在官場之中發展?真要照他這麼做,怕是要好心辦成壞事了啊。”

    張文彩將寶貝女兒嫁給柳健,也是抱了一些別樣的念頭,指望着柳健在官場上小有成就,能給張家提供些許助力,要不然,他們張家花了那麼大本錢,嫁給了一個廢物,那不是虧大了嗎?

    思緒至此,張庭也顧不上和丈夫柳健置氣了。她吩咐身邊丫頭心凌道,“去外面僱傭一輛馬車,把二爺從營中追回來。就說是我說的,他若是乖乖聽話,我便給他一些好處又何妨?反正你們這些人,遲早還不是他的盤中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