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五章 蝟毛而起 豹變其文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醬油拌歷史字數:3587更新時間:24/06/28 14:08:29
在吳軍中,呂岱受到孫權斥責的事並非機密,這件事在許多普通士卒中都有流傳。
而多年以來,兩軍之間互相安插細作,更是一件常事。
按常理來說,董允得知呂岱與孫權心有嫌隙一事,並不應該讓呂岱感到驚訝。
但實際上卻並非如此。
問題就出現在時間上。
孫權斥責呂岱一事,發生距今尚不到半個月。
就算是吳軍中的細作得知此事後,立刻將這事稟告給糜暘,糜暘亦不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相信這一件事。
兩軍交戰在即,一國君主突然斥責前方大將,不完全知道內中情由的人,都會自然將這個消息當做誤傳。
就像前幾年,潛伏在漢朝的細作一直有情報送回,說是劉備身體不佳,恐命不久矣。
但由於那些細作地位不高,事後證明他們傳回的消息基本都是誤傳。
縱算糜暘對細作傳回的消息感興趣,對於這樣重要的消息,糜暘定會繼續派人多加打探才會下定論。
但從方纔董允的語氣中可以聽出,他對這件事懷抱着篤定的態度。
這就是呂岱震驚的緣由所在。
董允,或者說糜暘會有如此篤定的態度,只有一種可能。
那就是爲糜暘傳遞這個情報的人,他的身份絕不是普通士卒那般簡單,甚至他的身份在吳軍中一點都不低。
唯有如此,才能讓糜暘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不再經任何驗證,就篤定這個情報是真的!
那人是誰呢?
一股莫名的寒意,突然出現在呂岱的心頭。
在這股寒意的影響下,呂岱帶着驚疑的情緒起身。
呂岱先是死死盯着董允,後是不安的在董允身前踱步起來。
呂岱的腦海中,不斷回憶着那一日在他帳內的諸位吳將。
太史享、周循
一個個名字,如走馬燈花般在呂岱的腦中閃現着。
在衆多人名中,呂岱刻意的忽略了周魴。
論私,呂岱對周魴有感激之情。
論公,以周魴的身份,他怎可能甘願爲糜暘走狗?
踱步了許久後,哪怕呂岱的腦袋都快想炸了,都無法想出那人會是誰。
重要的是隨着思索的深入,呂岱猛然發現,往日裏環繞在他身邊的人,竟都有可疑!
這樣的想法,讓呂岱感到不寒而慄。
呂岱驚疑自恐的模樣,清晰地映入董允的眼簾中。
這正是董允想要達到的效果。
呂岱想待價而沽,那董允就要親口告訴他,他的價值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麼高。
在思索良久後,呂岱緩緩停住腳步。
他再度看向了董允。
這一刻他的眼中,已然佈滿了血絲。
本來以呂岱的老謀深算,他是不應該在董允面前直接表露出自己的失態的。
但董允言語中透露出的信息,對他的衝擊實在太大了。
而呂岱更是知道,董允有意的透露出這個消息,絕不僅僅是爲了恫嚇他那麼簡單。
「董休昭,你到底要做什麼!」
呂岱的聲音沙啞且低沉。
「我要做什麼?」
自問一句後,董允在呂岱要吃人的目光下,緩緩站起身來。
呂岱老朽,董允正當盛年。
董允這時宛若一隻壯年時的蒼鷹般,用銳利的目光迎上呂岱。
一人銳利,一人躲閃。
「我要做什麼,在方纔,已全部告知將軍了。」
「當然,將軍亦可以繼續我行我素,不聽從我的勸說。
但我可以告訴將軍,若今日我不能成事,我就會選擇另外一條路。
待我離開之後,我就會四處宣傳將軍今夜私密與我相會之事。
將軍你可以猜一下,當孫權聽說這件事後,他對將軍會怎麼想?」
董允聲音洪亮,震得呂岱目瞪口呆。
可很快的,呂岱就反應了過來。
呂岱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董允,他沒想到出身名門的董允,能想出如此狠辣的計策。
孫權本就對他不滿,要是董允真按他說的做了,一旦這件事傳到孫權耳中,以孫權的秉性他是不可能再容忍自己了!
若是董允無法確認那件事,那麼董允是不會想出這麼狠辣的計策的。
縱算董允想出來了,呂岱亦可假裝不在意,矇騙過董允。
可現在不一樣了。
有着女幹細的存在,自己的一切在董允面前,毫無祕密可言。
當身上沒有甲冑防備後,敵人射來的箭矢造成的殺傷力,是難以想象的。
直可攪爛心肺!
下一刻,呂岱就像一隻被激怒的猛虎般,發出一聲怒吼後抽出腰間長刀架在董允的脖頸上。
「吾之來日尚不可知,但今夜,你的生命卻全在吾一念之間。
你可懼否!」
被激怒的呂岱,直接對董允進行了死亡威脅。
可呂岱不知道的是,在蜀中年輕一代的俊傑中,董允的脾性最爲剛烈。
他會怕?
面對呂岱的威脅,董允昂首大笑道:
「在漢爲漢,求仁得仁。
允雖爲儒士,但區區刀兵,尚不足以讓允畏懼。
允求的大漢一統,求的是百世清名。
將軍若真要殺我,允非但不會責怪將軍,反而還要感謝將軍。
感謝將軍,全允百世之名!」
說完後董允竟好似怕刺激呂岱刺激的還不夠深,他又繼續說道:
「然將軍莫以爲殺了允,今夜之事就不會流傳出去。
允在來之前,早已對隨從吩咐過。
將軍應當知道,孫權現在聽不得將軍半點的流言蜚語!」
董允的這番話,無疑是在火上澆油。
呂岱見都到了這一刻了,董允竟然還在威脅他,他變得更加激動了。
「你以爲吾真的不敢嗎?」
說着呂岱就朝着手上的兵刃稍微用力。
稍微用力下,董允的脖頸上很快就出現了一道細微的血痕。
由此可見,呂岱手中的兵刃是百鍊精鐵,可輕易斬下人的首級。
但哪怕呂岱釋放出的殺機,將董允整個人都包裹住了,董允依然昂着頭不卑不亢。
董允從始至終,臉上都沒露出過一分懼色。
董允的坦然無懼,讓呂岱意識到,董允的話真的是他心中所想。
面對着身前這位不怕死的年輕人,呂岱下意識地鬆了鬆手中的刀刃。
要是年輕時,呂岱可能會不管不顧地,對着董允一刀砍下。
但呂岱年近古稀,他心中早就沒有幾分年輕人的意氣,現在呂岱的心中,有的大多是對利益的權衡。
一刀砍下顧然痛快,但然後呢?
正如董允所說,他今夜之死是瞞不住的。
今日有許多人都知道,董允來使的事。
雖說他明面上拒絕了接見董允,可在他拒絕後,董允就無緣無故的消失了。
董允消失就罷了,
偏偏他的隨從卻活着。
他的隨從一定會對外宣稱,今夜董允被他祕密引來的事。
那些隨從人微言輕,本來呂岱無須忌憚,但關鍵是呂岱身上本就擔着孫權的懷疑。
更何況旁人不相信董允隨從的話,糜暘會不相信嗎?
天下之大,無非三家。
放在東南之地,呂岱可依託者唯漢與吳。
要是呂岱接連得罪了孫權與糜暘,天下之大,他又該去往何處呢?
他的子孫後代,又該以何種面貌存活於世間呢?
一想到這些,呂岱手上的力度就變得越來越低。
被利刃抵頸的董允,很清晰地感受到了呂岱力度上的變化。
這讓董允意識到,眼下正是呂岱掙扎的時候。
成或不成,就在當下!
「君王無道,暴虐殘忍,有識之士者當蝟毛而起,豹變其文,高舉義旗,還天清明。
夫微子紂之長兄,親實爲重;項伯籍之季父,戚乃非疏。
然其去朝歌而處周,背西楚而歸漢,豈不眷戀宗祊,留連骨肉?
但爲識寶鼎之所在,知神器之歸屬,河決不可壅,樹顛不可維,所謂元覽通人,明鑑君子者矣。
而將軍先代,家住淮北,乃非孫族。只爲躲避兵亂,遂渡南以棲身,與二英不可相同。
二英尚如此,況將軍與孫權非親非戚,有何疑阻?
爲將軍計,莫若舉軍從義,寫信送款,識畿知變,足爲美談,乃至子孫,長守富貴!
今孫權屢被摧破,偷存漏刻;陸遜等荊南窘迫,自救無聊。
建鄴若下,彼便夕死。
又江東兵力空虛,內外崩離,將軍若從大司馬,共舉烽火於柴桑,旁軍莫敢至;浮膠船於大江,則陸遜歸期未知。
大司馬願總帥熊羆,沿流東下,克期指日,定滅孫權。
分項籍於五侯,切王莽於千段,在於今日也!
將軍上下離心,援絕千里,君王猜疑,朝不保夕,何以恃賴,欲相抗拒?
求枯魚於市肆,即事未遙,因歸雁以運糧,竟知何日?
況軍中豪傑,將軍腹心,思殺長吏,迎奉我軍。
只恐禍生匕首,釁起蕭牆,枉以七尺之形,徒償千金之購,可爲寒心,可爲酸鼻者也。
南陽守齮,封侯之事杳然;東門逐獵,臨刑之嘆何晚?爲救將軍,今夜方至,幸望三思,自求多福!」
在呂岱搖擺不定時,董允再度誠懇的勸道。
不知覺間,董允竟一口氣說了洋洋灑灑的數百字。
而在董允的字裏行間,董允無不引用名人典故,來加強勸說的力道。
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想出這麼一段話,足以見董允的才學及機智。
董允的努力是有效果的,方纔董允每說一句時,呂岱的頭就不自覺地低下一分。
直到董允說完後,呂岱已然在董允面前完全低下頭了。
可見呂岱被打動了。
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一道沙啞無力的聲音再度響起:
「大司馬,要卑臣做什麼?」
聞言,董允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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