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章 以祭挫敵 睥睨天下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醬油拌歷史字數:3721更新時間:24/06/28 14:08:29
    當世名將安營之處,周圍定有溪流流經。

    正如吳軍在公安城外的大營一般,大營的後方,就有着一條清澈的小溪流經。

    以往這條小溪是數萬吳軍的最重要水源,吳軍每逢經過這處時,都難免要小心翼翼的,以防有泥土濺入其中。

    雖說不是不能喝,但至少自己看了糟心不是。

    但就是這樣一條讓上下吳軍,都百般愛護的溪流,這時在它的東面卻出現了一隊漢軍精騎。

    更過分的是,率領那支漢軍精騎的漢將,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他駕駛着馬匹在溪流邊來回奔跑,帶的岸邊許多泥土落入清澈的溪流中。

    漸漸地,溪流中的某些部分變得渾濁了起來。

    這一幕看的聚集在西岸的一衆吳將,吳兵氣的牙癢癢的。

    小小一條溪流,不足以擋住他們的步伐。

    若是在往常,心中氣憤的他們早就越過小溪,將那支漢軍精騎給斬於馬下。

    但這一刻,儘管西岸聚集的吳軍越來越多,但卻沒有一人膽敢妄動。

    因爲東面正是州陵的方面。

    最重要的是,許多吳將認出了那名漢將手中,在挑弄戲耍的首級是屬於何人的。

    潘璋!

    當意識到這兩點後,哪位吳軍還有心思想着討敵?

    潘璋與州陵,這兩者混雜在一起的化學反應,宛若催生了世間最毒的毒物一般,讓一衆吳軍有肝腸寸斷之感。

    這時候相比於因氣憤而討敵,一衆吳軍更在意,接下來他們該何去何從。

    就在聚攏在西岸的吳軍惶恐不安的時候,在步騭的帶領下,陸遜終於來到了場中。

    陸遜的出現,就像一顆冉冉升起的救星一般,瞬間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

    吳軍們不自覺地主動分出一條道路,讓陸遜毫無阻擋的來到岸邊。

    見到對岸發生的變化後,柳隱也停下了擺弄槍尖潘璋首級的動作。

    下一刻,柳隱與陸遜的目光在空氣中無形的碰撞起來。

    「你是何人?」

    不知是終於緩過神來了,還是要在一衆吳軍面前表現的鎮定,這時的陸遜語氣很是平和。

    見陸遜問及自己的身份,柳隱操着一口帶着益州口音的官話回道:

    「漢天策上將座下,平吳校尉柳隱是也!」

    柳隱?

    聽到這個名字時,不止是陸遜,就連他身後的許多吳將也變得疑惑起來。

    柳隱是何人,怎從未聽說過這個名字。

    而在短暫的疑惑之後,許多吳將登時變得憤怒起來。

    他們方纔見柳隱那麼囂張的在挑弄潘璋的首級,他們方纔見柳隱那麼狂妄的在污染己方的水源,他們還以爲柳隱是糜暘帳下有名的戰將張嶷、鄧艾、姜維等人。

    要是那些戰將在此如此施爲,倒也罷了。

    可是這個叫做柳隱的,究竟是怎麼敢的呀!

    重點是他一區區校尉,竟還敢冠以「平吳」名號。

    真是越想越氣!

    特別是想起,方纔自己等人就是被這一無名之輩嚇唬住了。

    這更讓許多吳將感到無地自容。

    自從公安之戰後,這種被羞辱的感覺,許多吳將有許久都未重溫過了。

    滿臉通紅的朱桓,大怒之下,就抽出腰間的兵刃,想着再現一次登岸殺敵的壯舉。

    而衆多吳將中,有類似想法的,不止朱桓一人。

    但剛等朱桓等人,將一隻腳邁入小溪中,臉上無絲毫懼色的柳隱就慨然言道:

    「我奉天策上將之命

    ,前來向你下戰書!」

    柳隱甚至瞧都沒瞧朱桓等人,他的目光一直在陸遜身上。

    而柳隱的這句話,卻好像有着神奇的魔力一般,震得朱桓等人立即停住了腳步。

    或許有魔力的不是柳隱的話,而是柳隱口中的那個名字。

    「糜暘?」

    陸遜輕輕低喃了遍這個名字。

    然後他便試探性地問道:

    「州陵是他拿下的嗎?」

    陸遜的這句詢問,引起了周圍吳將的無限關注。

    他們比陸遜,更在意這個疑問的答案。

    面對陸遜的詢問,柳隱肯定地答道:

    「自然。」

    說這兩個字時,柳隱的神色一點都不自然,反而充滿了驕傲。

    而柳隱的回答,則是驚的朱桓等人猛然收回了在溪中的那只腳。

    溪水有點涼,改時再渡!

    陸遜在聽到柳隱的回答後,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聲。

    在來這處的路上,他心中一直在思考,漢軍是如何破解鐵索橫江之策,登上州陵的土地的。

    儘管這一刻他還未想出來。

    可在聽到州陵是糜暘率軍攻下來的後,原本不可置信的事,竟變得多了幾分情理起來。

    這種自然而然的感覺,是陸遜自嘲的主要原因。

    原來在自己心中,也是一直承認他的不可思議的。

    只是,陸遜到底並非常人。

    陸遜很快就抓住了一個關鍵點。

    「他膽子真的大!」

    在柳隱及諸位吳將身前,陸遜吐出了這句話。

    還未等柳隱多加琢磨陸遜這句話的含義,陸遜似是不想與柳隱多做糾纏,對着他問道:

    「將糜暘的戰書,送上來吧!」

    陸遜知道在眼下人心惶惶之際,他身爲大軍主將,不止要表現的從容不迫,還要表現的毫不畏懼。

    唯有這樣,才能儘可能挽回一些軍心。

    果不其然,身後諸將在見到陸遜的應對後,心中那顆驚惶的心安定了不少。

    而柳隱在聽到陸遜的話後,他的臉上露出幾分帶有特殊意味的笑容。

    柳隱並未如陸遜所想的那般,從懷中掏出糜暘寫給他的戰書。

    因爲糜暘一開始,根本就沒想過給陸遜寫戰書。

    可戰書這類東西,有時候不必拘泥於形式。

    於對岸許多吳將的注視下,坐在馬上的柳隱直接居高臨下的開口朗誦道:

    「嗚呼!公安舊事,思之悽梗,如影歷歷,斷人心腸。」

    柳隱剛一開口,陸遜及諸位吳將就發現了不對勁。

    好熟悉的內容呀!

    這不就是當初陸遜剛到公安,祭奠數萬吳軍亡魂時所寫的祭文內容嗎?

    反應過來後,諸位吳將不受控制地將目光看向了陸遜。

    柳隱想幹什麼?

    柳隱還能幹什麼!

    陸遜是何等聰慧,他幾乎是第一時間猜出了柳隱的用意。

    明白柳隱用意的陸遜,眼中有着怒火浮現。

    他很想下令,讓身後的將領上前將柳隱等人驅逐走,可理智卻告訴他不能。

    是他自己要表現出毫無畏懼,是他自己要主動接下糜暘的戰書。

    可如今自己若是在柳隱剛念出第一句話時,就着急忙慌的派人追殺他,那麼自己剛剛在衆將面前表現的從容鎮定,就會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自今日後,世人皆會知他畏懼糜暘。

    那他來日,用什麼來拯救那跌落谷

    底的軍心?

    於公,他是大吳的大將軍,於私,他身上承擔着吳郡陸氏的百年清望。

    於公於私,陸遜儘管猜出了柳隱的險惡意圖,但他卻不能出言阻止!

    見陸遜沒有阻止,柳隱朗誦的速度越發快了起來。

    「百戰精銳,溺於洈水。十年積聚,散於公安!」

    當柳隱念到這一句話時,一種莫大的悲涼氣息,瞬間籠罩在諸位吳將的心頭。

    他們又不可避免地回憶起了,當年他們親身經歷的那一慘事。

    而在心中的悲涼氣息,不斷積聚的時候,一種膽寒的情緒,就宛若一股股巨浪般,在不斷衝擊着諸位吳將的內心。

    陸遜出身名門,他的文筆自然不必說。

    當初在寫這篇祭文時,陸遜想的是不破不立,要用大悲的情緒激發出上下吳軍復仇的無限鬥志。

    不能說陸遜的想法是錯的。

    至少後來的發展,證明了他的想法取得了成果。

    但主觀情緒,往往要依附於客觀現實。

    那時陸遜能用大悲的情緒,帶動起吳軍上下激昂的復仇心理,根本原因在於那時戰場形勢對吳軍來說大大有利。

    反觀現在呢?

    潘璋的頭顱,依然在天空中飄舞。

    從州陵而至的漢軍駿馬,正低着頭在他們的大營飲着他們的溪水。

    這兩點令人無法忽視的客觀事實,是代表着多麼險惡的局勢?

    在這險惡的局勢下,柳隱口中的祭文,就自然起到了反效果。

    那篇由陸遜寫就的悲壯祭文,這時已然成爲柳隱手中捅向吳軍心中最尖銳的武器,成爲柳隱在炫耀漢軍往日功績時的最大證據。

    以子之盾,破子之矛!

    攻軍爲下,攻心爲上!

    今日柳隱所朗誦的這篇「戰書」,在將來勢必會成爲一大趣談,甚至將來這件事,會被記載於史冊上,供後世人調笑。

    一想到這,陸遜的身形就再次不穩起來。

    眼前這人,真的姓柳不姓糜?

    而就在陸遜及諸位吳將,想着柳隱趕快唸完之時,柳隱在念到最後兩句話,語氣陡然高昂起來:

    「喜汝諸寇,枉死無棺。

    樂汝惡靈,魂不得歸。」

    當柳隱的這兩句話一唸完,諸位吳將心中一直緊繃的那根弦,再也支撐不住應聲而斷。

    許多吳將臉上浮現了死灰的神色。

    就連陸遜也再也止不住身形,直接踉蹌着朝後退了好幾步。

    太毒了!

    他的原文不是這樣的。

    他的原文應該是:

    「哀我英豪,枉死無棺。

    哀我英靈,魂不得歸。」

    可柳隱亦出身世家,又豈會是死讀書的人?

    他很貼心的根據實際情況,將陸遜的那兩句話進行了細微處的修改。

    而就是這一處修改,給了諸位吳將最後一擊。

    柳隱的喜樂,與吳軍的悲哀形成了鮮明對比。

    這鮮明對比下,又無形透露出漢軍那懾人的威勢,更在無形中宣示着一件事實:

    天策上將能打崩你們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當唸完最後兩句話後,柳隱仰天大笑起來。

    而有些陸遜的親信,見陸遜被柳隱氣的身形不穩,一時護主心思涌上,他們就要越溪捕殺柳隱等人。

    但柳隱又豈會坐以待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