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五章 霸王雜之 狡黠劉禪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醬油拌歷史字數:4684更新時間:24/06/28 14:08:29
    見在座衆臣都初步明白了他的第一層用意,諸葛亮並未有所耽擱,他對着上座的劉備微微拱手後繼續言道:

    「亮方纔見過孫賊寫的稱帝誓文。

    在孫賊的稱帝誓文中,他不顧我朝存在的事實,並枉稱大漢的法統已然發生轉移。

    我朝乃華夏正朔,雖短期內不能出兵征討孫賊,但卻不能對孫賊的這一行爲坐視不理。」

    諸葛亮的話,引起了在座衆臣的認同。

    他們自然也是知道這一點的,可向來陣地戰好打,口水仗卻不好打。

    以孫權無恥的性格,要是大漢正式發文駁斥他,那麼還可能正中孫權的下懷。

    可要是什麼都不做,他們的心中又難免覺得義憤。

    爲了不讓孫權的陰謀得逞,亦爲了不讓今漢的法統遭受質疑,諸葛亮笑着說道:

    「先不論孫權爲人如何,彼之父兄在世時,是世人公認的大漢忠臣。」

    對於這一點,在座衆臣亦沒有異議。

    羣雄討董時,唯有孫堅率軍奮進,並成功攻進了洛陽。

    羣雄割據時,地方各大諸侯都對劉協不感冒,亦唯有孫策年年上貢,恪守爲臣的禮節。

    這兩點是事實,也正是世人認爲孫堅、孫策是大漢忠臣的最有力憑證。

    「既然孫堅、孫策父子有功於前漢,我朝續前漢法統,又豈可不對這二人大加封賞?

    亮建議陛下,可追封孫堅、孫策父子,爲我朝太尉,並贈以美諡。

    除去要對孫堅、孫策父子極盡哀榮之外,孫登作爲孫策的嗣子,陛下更要對他大加封賞。

    賞官,贈爵、封地、賜婚!

    因孫堅、孫策父子是天下人公認的前漢重臣,我朝對他二人及孫登大加封賞,自然就會在無形中彰顯着我朝得國之正!

    另外一旦我朝大肆封賞孫堅、孫策父子及孫登的消息傳出,天下人自然會將我朝的這個舉動,與孫權的稱帝之舉進行對比。

    孫權爲人子,爲人弟,他敢否認孫堅、孫策生前的功績嗎?

    他若不敢,天下人會如何以爲?

    江東孫氏滿門忠烈,可竟出了背漢稱帝的孫權,此舉不謂不孝,又謂何!

    此外孫登的身份天下人皆知。

    身爲江東孫氏嫡長一系的嗣子,卻在我朝接受封賞,這難道不是證明着,江東孫氏承認我朝的法統嗎?

    另外孫登還是孫權的親子,身爲親子卻連太子亦不願做,寧願留在我朝爲一列侯。

    當這件事在天下間傳開後,世人就會認爲哪怕是身爲親子的孫登,也不齒孫權的背逆行爲。

    如此一來,長久之後逆吳的法統又何在?

    孫權的真面目,又如何再能繼續在天下人面前粉飾!

    孫權行詭道,意圖擾亂天下人的視聽。

    我朝乃華夏正朔,自該行堂堂正正的王道,用最有力的事實以正天下視聽!

    大漢,自有氣度。

    亦該向天下人展現氣度。」

    當諸葛亮洋洋灑灑的說完後,殿內衆臣中的許多人都聽得入神了。

    包括糜暘。

    孫權無恥的行徑,難以戳穿嗎?

    說實話,並不難。

    收復關中後,關西世家成爲了大漢中一股的新興政治力量。

    關西世家的加入,最大的好處在於,爲大漢貢獻了許多有名的名士。

    而名士在當世最大的作用是什麼?

    不就是影響,乃至於操控輿論嘛。

    只要糜暘一聲令下,不用多久的時間,許多關西名士就能在大漢境內

    ,掀起一股討伐孫權的輿論風暴。

    在那場輿論風暴中,衆多關西名士能將孫權噴的體無完膚。

    但這樣的辦法,可以用來解氣,卻沒辦法解決根本性的問題。

    因爲關西名士再多,他們最多能影響的也只是大漢境內。

    收復長安後的大漢,每做一件事,都要從整個天下着眼。

    畢竟大漢的定位是華夏正朔。

    可這一點不是名士多就有用的,曹魏與孫吳境內的名士亦不少。

    要是貿然暗中授意關西名士抨擊孫權,那麼曹魏與孫吳兩家的名士肯定會反擊。

    三家名士各執一詞的情況下,會給天下人造成一個默認的心理印象——漢、魏、吳三家互相撕咬,本質上並無不同。

    這樣的心理印象是有利於孫吳,卻是不利於大漢的。

    該說不說,孫權的政治天賦真的是點滿了的,他走的每一步看似滑稽,但背後都有着深意。

    正是知道這一點,所以糜暘從始至終,都未提出過這方面的建議。

    而糜暘也一直未找到好的辦法,來從根本上瓦解孫權的陰謀。

    糜暘想不出,諸葛亮卻想出來了。

    大漢既然是華夏正朔,那他自然不屑與所謂的吳朝爭辯。

    相比想在言語上取得勝利,諸葛亮則是直接用堂堂正正的行動,來讓孫權的一切陰謀不攻自破。

    尊崇忠義、寬仁、自信、等等符合華夏正朔的形象,會在孫登被封賞後,一步步潛移默化的在天下人心中成爲今漢的標籤。

    而分化、離間、種亂、等等能讓孫吳內政一團糟的手段,亦會在孫登被封賞後,一步步在江東的腹心之地發酵醞釀着。

    在明白了諸葛亮的所有想法後,糜暘不自覺地想起了史書上非常着名的一句話:「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

    諸葛亮今日的建言,不就是很生動地在詮釋着這句話嗎?

    不止殿內衆臣對諸葛亮的建言感到驚喜,就是坐在主座上的劉備,這一刻看向諸葛亮的目光中,也充滿了滿意與驕傲。

    臥龍向來不輕吟。

    可一旦吟叫,那定然是天籟之音。

    沒有過多的猶豫,劉備就開口道:

    「丞相之言,深得朕心,當速施行。

    至於孫登具體該如何封賞,亦由丞相一言決斷,無須報於朕。」

    正所謂:惟器與名,不可以假人。

    可身爲天子的劉備,卻毫不遲疑地將封賞孫登的權力交到諸葛亮手中。

    由此可見劉備對諸葛亮的信賴程度,達到了何種地步。

    而將事情甩給諸葛亮之後,劉備看向糜暘言道:

    「明日太子就要到長安了。

    你親自去接。」

    突然被派了一個任務的糜暘有點愣。

    他不是不知道劉禪明日到長安的事,也不是不願意去接劉禪。

    他發愣的原因是,尚書臺內他還有許多政務未處理,實在是有些抽不開身呀。

    政務已經積壓的夠多了,再積壓下去,他元旦那日也休想休沐。

    劉備看到了糜暘臉上的些許遲疑之色,要是其他君王見臣下對接太子一事爲難,保不齊心中會疑慮重重。

    但劉備卻不會如此。

    相反的是他還一眼就看出了糜暘是爲何遲疑。

    知道糜暘的「苦衷」後,劉備沒好氣地說道:

    「即日起,尚書臺政務交由丞相處理。」

    聽到劉備的這句話後,糜暘不僅沒覺得劉備是在削他的權,反而覺得劉備是在拯救他。

    「多謝陛下!」

    糜暘響亮的感謝聲響徹在大殿之內。

    如此響亮的感謝聲,着實有些驚了殿內的些許臣子。

    但卻也讓劉備、諸葛亮、張飛、趙雲等人的臉上,都不受控制地流露出笑意。

    這位子侄,未免太過憊懶了。

    處在衆臣末尾的那些新近投效大漢的魏臣,看着當下殿內發生的一切,他們感覺到自己的三觀,正在快速地崩塌着。

    大漢的議事氣氛,好奇怪呀。

    可,卻好喜歡呀!

    ...

    漢章武五年十二月二十日,大漢太子劉禪的車輦,漸漸來到了長安城外。

    坐在車輦內的劉禪,難掩年輕人的心性。

    越接近長安之時,劉禪就越控制不住自己,不斷地掀開車簾朝外張望着。

    劉禪自小在南方長大,從未來過北方。

    相比於南方的溫暖溼潤,北方的空氣顯得乾燥寒冷。

    特別是地貌,南方多以丘陵爲主,北方卻大多是平原。

    感受着以往從未感受過的溫度,再看着眼中那一望無際的蒼茫平原,劉禪的眼神中充滿着驚奇。

    自大漢發起北伐戰爭以來,劉禪就一直待在成都的皇宮內。

    對於他來說,以往瞭解北伐的戰事,都是通過冷冰冰的書簡。

    雖說書簡內的內容,亦時常讓劉禪感到熱血沸騰,但劉禪卻總是覺得少了點什麼。

    在親眼見到關中的風貌後,劉禪終於知道少的是什麼了。

    劉禪激動地伸手指着外界,對着一旁的黃皓言道:

    「孤從未見過如此廣闊的天地,而孤只要一想起就在不久前,大將軍率領我漢家健兒在這片遼闊天地中與賊軍爭鋒,孤的心中就興奮的很。」

    身爲大漢的太子,劉備對劉禪的教育一向是很重視的。

    可劉備又將劉禪保護的太好了。

    不能說劉禪智商有缺,只能說在劉備的保護之下,劉禪的性格並未得到有效的鍛鍊。

    看着劉禪雀躍的樣子,黃皓先是好言附和了劉禪一番,然後又忍不住開口勸諫道:

    「昨日長安就有消息傳來,今日是大將軍親自在城外迎接殿下。

    殿下身爲大漢儲君,應當注重儀態。」

    自己是劉禪的近隨。

    黃皓知道劉禪在自己面前,對儀態不太重視,算不上什麼大事。

    可黃皓擔心的是,一會見到糜暘之時,劉禪也會如此作態。

    黃皓能在短時間內就被劉禪當成心腹,他自然是一個聰明的人。

    作爲一個聰明的人,又處在一國太子的身邊,有些事黃皓肯定是會關注的。

    糜暘是何人?

    年紀輕輕就立下不世功勳成爲大漢的大將軍,深得陛下器重,權勢滔天。

    可以說糜暘已經具備成爲權臣的一切條件,差的只是一個時機而已。

    權臣不一定是女幹臣。

    只是對劉禪來說,無論如何他都應該要在糜暘面前保持着威儀。

    唯有威儀深重,才會讓糜暘不會輕視劉禪。

    黃皓知道他的未來全在劉禪身上,所以他考慮事情定然會更全面一些。

    在聽完黃皓的話後,劉禪微微思考了一下。

    隨後劉禪便對黃皓言道:「你說的有道理。」

    說完這句話後,劉禪便主動坐好,不再有張頭四望的舉動。

    見劉禪聽進去了自己的建言,黃皓悄悄的鬆了一口氣。

    隨着車輦的不斷行進,在到了某一處後,劉

    禪的車輦就直接停了下來。

    劉禪知道這是到達長安城了。

    在車輦停下的那一刻,車輦外亦適時響起了一聲渾厚的聲音:

    「臣暘拜見殿下。」

    這聲渾厚的聲音,對黃皓來說可能顯得陌生,但對劉禪來說卻是他所熟悉的,也是他所想念的。

    表兄!

    許久不見,並未讓劉禪忘記他與糜暘的情誼。

    而兩人之間濃厚的情誼,亦讓當下的劉禪下意識地做出了一個舉動。

    劉禪沒有迴應糜暘的拜見。

    他選擇了一個更爲直接的方式。

    劉禪陡然起身掀開車簾,走出了車輦外的車架上。

    當站在車架上後,劉禪終於看到了數年未見的糜暘。

    君臣之間多年不見,或有芥蒂。

    可親人之間呢?

    激動、欣喜的劉禪不等侍從攙扶,就一躍跳下車輦,然後大步朝着糜暘走去。

    「表兄!」

    在走向糜暘的同時,劉禪也下意識地喊出了這句數年來一直想喊的稱謂。

    劉禪的行動太快了,黃皓甚至都來不及阻止,最後他只能跟在劉禪的身後一起朝着糜暘走去。

    而劉禪的反應,確也出乎了糜暘的意料之外。

    但看着一臉歡喜朝自己走來的劉禪,糜暘卻也無法開口勸諫什麼。

    數步的距離,一會就走完了。

    等劉禪站在糜暘的身前後,糜暘方纔有些無奈地小聲對劉禪勸道:

    「君臣之禮不可廢。

    殿下不該稱臣爲表兄。」

    劉禪興致勃勃地來到糜暘面前,沒想到糜暘對他說的第一句話竟不是想念,而是規勸他不要稱呼他爲表兄。

    這可就讓劉禪不開心了。

    表兄變了?

    「我問你一句,漢是以何治天下。」

    面對劉禪突然的詢問,糜暘雖有些奇怪但也很快答道:

    「自然是以孝治天下。」

    得到糜暘的回答後,劉禪臉上露出一些狡黠。

    「襄陽王在世時,父皇亦時常稱呼襄陽王爲二弟。

    難道襄陽王與父皇不是君臣嗎?

    而身爲兒子,遵循父道,又有什麼問題呢?」

    劉禪的兩句反問直接把糜暘問住了。

    隨後看着劉禪臉上的狡黠之色,糜暘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

    劉禪從來都不是愚笨之人。

    他從來都是重情重義之人——這一點跟劉備,真的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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