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 又愛又忌 何人鎮宛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醬油拌歷史字數:4503更新時間:24/06/28 14:08:29
    張郃目前的心神震盪,不是因爲激動,反而是因爲畏懼。

    他在畏懼現在曹丕對他所說的話,是在試探他。

    其實張郃沒有理解錯,曹丕的確就是在試探他。

    曹丕在問完張郃那番話後,他便仰靠在御座上,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看着張郃。

    他在觀察張郃聽到他這番話後,反應會是什麼。

    在曹丕用目光審視張郃的同時,他的腦海中亦回憶着張郃的一應過往。

    “魏有良將,五子爲先。”

    這句話是當年魏軍上下流傳的一句話,這句話代表着在魏軍中的五位戰功赫赫的異姓將領。

    而既然張郃能被諸軍評爲五子良將之一,他過往所立下的戰功當然是不俗的。

    張郃最早的從軍資歷可以追溯到黃巾之亂時,這樣的從軍資歷在數十年後的今日,沒有幾人能夠擁有。

    而且不提張郃跟隨曹操之後立下的累累戰功,就說張郃在韓馥與袁紹帳下時,那亦是屢立戰功的名將。

    本來這樣的一位名將,曹操在世時應該很器重他才是,但是事實卻並非如此。

    在曹操在世時,五子良將中的其餘四位大將都有不少獨當一面的事例,但是張郃卻幾乎沒有。

    而且最重要的是,在五子良將中,張郃是最後一位被曹操授予假節之權的大將。

    甚至之所以曹操會授予張郃假節之權,根本就不是真心實意的,乃是夏侯淵死後穩定漢中局勢的一種無奈之舉。

    由此可見,在曹操心目中他根本就沒信過張郃。

    不過曹操對張郃的不信任,並非單單是出於張郃是降將的身份。

    因爲同樣是降將的張遼與徐晃,就沒有得到曹操的這番對待。

    張郃之所以一直得不到曹操的信任,乃是因爲張郃是當年袁紹兵敗官渡的罪魁禍首之一。

    當年官渡之戰時,曹操採納許攸的計策親自率軍奇襲烏巢,一把火燒掉了袁紹大軍的絕大部分糧草。

    但是烏巢被燒,並不會直接導致袁軍立即全軍潰散。

    按照常理來說,袁軍大營中一定是會有能支撐數日的糧草的。

    而且那時的袁軍主力尚在。

    在這種情況下,哪怕烏巢的糧草全部被燒光,袁紹亦可以在主力部隊的掩護下撤到後方的城池中。

    也正因爲有着這條最後的後路在,袁紹才會採納郭圖的圍魏救趙之計,想着派張郃與高覽率重兵攻打曹軍大營。

    這個計策在當時看來更像是一種賭博,但袁紹又不是傻子,賭博得有一定賭本這個道理他是懂得。

    只是讓袁紹沒料到的是,他在將袁軍中的精銳交給張郃與高覽之後,這兩位他信任的大將,竟然率領着袁軍的大部分精銳投降了曹軍。

    這一幕別說袁紹沒料到,就是曹洪亦沒料到。

    所以當時在張郃與高覽投降之時,曹洪一開始根本就不敢接受。

    而當這個消息傳回袁軍大營後,加上烏巢糧草被燒的影響,才導致袁軍軍心崩塌,然後袁紹才倉皇的棄軍而逃。

    “紹將張郃、高覽燒攻櫓降,紹遂棄軍走。”

    五子良將中徐晃與張遼亦是降將不錯,但至少他們沒有如此坑害過原主。

    所以相比於徐晃與張遼,曹操對張郃一直不敢太過委以重任。

    他不想成爲第二個袁紹。

    同樣曹丕他也不想成爲第二個袁紹,特別是在如今宛城內外局勢尚不明朗的情況下。

    曹丕在審視着張郃的反應的時候,他的手指不停地敲擊在身旁的扶几上。

    曹丕修長的指端敲擊在扶几上時,發出一聲聲悅耳的脆響。

    只是當這聲聲悅耳的脆響傳入張郃的耳中時,卻讓他的心神愈發震盪起來。

    他知道自己有着怎樣的污點,所以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有朝一日,會得到曹家天子的真正信任。

    不過幸虧以往曹操在世時,就曾多次對張郃做出類似的審視過。

    正所謂習以爲常,所以面對現今曹丕言語中的試探,張郃臉上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

    他微微擡頭,看向曹丕的神色愈發恭敬。

    在這種恭敬的神色之下,一道板直的身影漸漸彎曲。

    隨後一句滴水不漏的回答從張郃的口中說出。

    “陛下英明沈斷,超然卓絕,一切但憑陛下決斷。”

    “郃是陛下的臣子,臣子的本分是聽命行事,這等言論不是臣能置喙的。”

    當張郃說出自己的回答之後,莫說曹丕,就連在一旁的司馬懿亦不禁擡起頭看向了張郃。

    張郃的這番回答不是最完美的,要是司馬懿被曹丕問這種問題,那麼司馬懿的回答肯定會比張郃更好。

    但是張郃的這番回答,卻是最適合他的。

    議者言要穩定宛城局勢,就必須以張郃爲大將。

    現在的曹魏的大才中,能夠有信心擊敗漢軍的或者不多。

    但是要想找出能穩定一郡局勢的人才,卻並不困難。

    既然張郃不是那個唯一人選,那麼在張郃的那種過往下,當然不會有議者說這種話了。

    所以曹丕口中所言的議者,根本就是子虛烏有的。

    曹丕要的不是張郃的答案,他要的是張郃態度。

    所以張郃在他的迴應中,明確表明了他的態度。

    而張郃的這種願意安分守己的態度,正是曹丕所希望聽到的。

    因此曹丕在聽完張郃的回答後,他臉上浮現起一絲喜色,他眼中審示的目光亦陡然消失。

    心中已經有所判斷的曹丕,終於給了張郃以他的身份本該擁有的待遇。

    “張卿請入座。”

    在聽到曹丕的這句話後,張郃知道他已然通過了曹丕的試探。

    所以他在心中長鬆一口氣之下,緩緩來到曹丕所指向的位置上坐下。

    等張郃坐下後,曹丕便當即問張郃道:“我軍經襄樊一役損失慘重,軍心頹喪,若賊軍前來攻打宛城,張卿可有策略抗之?”

    雖然張郃的忠心不能完全信任,但是張郃的能力是公認的。

    而曹丕現在對張郃所問的這個問題,乃是他目前心中最憂慮的。

    聽到曹丕問及此事,張郃沉思了一會答道:“賊軍現囤襄樊一帶,若遠來攻我,必心急請戰,因此緣由,則我軍利在不戰。”

    張郃的這番回答,令曹丕微微點頭。

    張郃是當世宿將,他的看法與劉曄、司馬懿等人看法一致,這無疑讓曹丕的心中又多了幾分底氣。

    只是曹丕心中還擔心着一點。

    曹丕又問張郃道:“若我軍固守宛城不戰,敵軍或許將旁攻他城。若如此,南陽不復存已。”

    南陽郡之所以在天下間有着極爲重要的戰略意義,乃是因爲境內的數十縣城都是富庶之縣,且大多都處在緊要的位置。

    之前南陽郡南方的十數縣投降漢軍的事,已經讓曹丕憂心不已。

    所以曹丕現在擔心的是,漢軍會在魏軍固守宛城的時候,將除宛城之外的其他縣城都攻打下來。

    到時候魏軍在南陽郡掌握的縣只有宛城,那也不是長久之計。

    面對曹丕的這層擔憂,張郃卻心中早有計較。

    張郃拱手對着曹丕再答道:

    “賊軍士氣正盛,我軍當以不戰爲本,然兵者詭道也,我軍可當另擇長計以制之也。

    宛城附近諸縣知大軍以在近,人情自固,當不會反覆。若賊軍轉道侵略周圍諸縣,我軍可設置遊兵,定可敗之。”

    曹丕聽到張郃說設置遊兵可以擊敗漢軍,他的興趣一下子就被勾引起來。

    遊兵這個說法,他還是第一次聽說。

    於是曹丕臉露好奇之色問張郃道:“卿口中所言遊兵爲何?”

    見曹丕對他口中所說的遊兵來了興趣,張郃的眼神中浮現一絲得意之色。

    他之所以能夠在受到曹操猜忌的情況下,軍職還能步步高昇,靠的就是他出衆的軍事才能。

    並且他自身的軍事才能,與其他四位齊名的良將都有所不同。

    在曹丕好奇目光的注視下,張郃緩緩拱手答道:

    “遊兵者,謂其兵無定在也。

    欲組遊兵,須有兩備,一備爲士果銳而騎超捷,二備爲將勇悍而善應變。

    而施用遊兵者,有三法:

    一法爲:敵怒而迎,我引而退,敵倦而息,我臨而憂;

    二法爲:擊其左復擊其右,擊其前復擊其後,擊其懈馳而無備,令敵倉卒難救;

    三法爲:抄其谷食,焚其積聚,劫其輜重,襲其要城,取其別營,絕其要道;

    遊兵之要在於或朝或暮,伺敵之隙,乘間取利,飄忽迅速,莫可蹤跡。

    如此方能時而東復時而西,時而出復時而入,令敵無從招架。

    若能善用遊兵,則遊兵或百、或千、或萬,皆可我爲軍之聲援,於敵爲彼之後患。

    夫使賊腹背均患,進退維谷,則不難於翦除。”

    張郃的遊兵之法雖不短,但在張郃縝密的思維之下,張郃通過一要兩備三法,將他的遊兵作戰之法概括的條理分明。

    在張郃的層層敘說之下,就連曹丕這種不精通軍略的人,都對張郃的遊兵之術感到讚歎不已。

    更別說本就頗通兵略的司馬懿與蔣濟等大臣了。

    因此在張郃敘述完他的用兵之法後,司馬懿與蔣濟等在場的大臣臉上都浮現欣喜的神色。

    而曹丕臉上的喜色就更加深重了。

    他直接撫掌大笑起來。

    那日劉曄所獻的戰術,只是侷限於襲擾糧道這一項上。

    而張郃的遊兵之法,卻包羅萬象,襲擾糧道只是他衆多戰術中的一種而已。

    怪不得當年和張郃一同領兵投降的高覽已然消失不見,而張郃卻能成爲先帝所倚重的“五子良將”之一。

    現在曹丕終於能體會到他父親對張郃,那又愛又忌的心情了。

    在曹丕撫掌大笑完之後,他臉上的讚賞之意絲毫不加掩蓋。

    曹丕對着張郃笑言道:“先帝在世曾言五子良將中,張卿用兵最爲機變無方,今日聞張卿言,朕遂不惑矣。”

    聽到曹丕的這番稱讚,張郃並沒有將他心中的自得之色表現出來,他只是微微拱手表示自謙。

    哪怕現在曹丕表現的對他有多讚賞,方纔曹丕對他的試探,張郃可還是未曾忘記。

    只是曹丕這時可沒心情注意張郃的自謙,他在得知張郃的遊兵之術後,略帶着些焦急地問道:

    “張卿這遊兵之術既然可在南陽中施用,那關中亦可行否?”

    看着曹丕臉上焦急的神色,張郃肯定得答道:“若兩備齊聚,關中之地形相比南陽,反而更容易施行遊兵之術。”

    張郃肯定的回答,讓曹丕臉上的喜色更甚。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人無近憂,必有遠慮。

    而曹丕心中的遠慮,莫過於來日漢軍對關中一帶的大舉進攻。

    之前在司馬懿的進言之下,曹丕打消了很大一部分對這事的憂慮。

    如今在張郃的回答下,曹丕心中剩下的爲數不多的憂慮亦完全消除。

    一種無憂的情緒開始瀰漫在曹丕的心間。

    這種情緒讓曹丕的心情變得越來越好。

    在心情甚佳之下,曹丕突然想起張郃在來宛城之前,剛剛立下平定安定叛亂的戰功。

    所以他當即下令晉張郃的爵位爲都鄉侯。

    在之前五子良將中其他四位良將,至少都是亭侯的爵位的情況下,戰功不低的張郃還僅僅是一有名無實的關內侯。

    所以當曹丕的這番封賞說出口後,張郃的臉上終於浮現喜色。

    他要的不是什麼口頭讚賞,要的就是這樣的實利。

    張郃趕忙起身來到曹丕身前對他拜謝,而面對着張郃的拜謝,曹丕卻只是淡淡一笑。

    隨後曹丕將目光看向了司馬懿,司馬懿在看到曹丕的目光傳來後,他立馬會意地起身來到張郃的身旁。

    在司馬懿來到張郃身旁站定之後,曹丕亦站起身來走到張郃的身旁。

    曹丕親手扶起張郃微微下拜的身子,然後他對着張郃言道:“朕離開洛陽已有一段時日,今張卿到達,以張卿之才想來宛城定然無憂。”

    “因此朕決意不日迴轉洛陽。”

    聽到曹丕說的這兩句話時,張郃的心中浮現一絲不可思議的情緒。

    難道陛下竟要對他委以方面之任嗎?

    只是讓張郃失望的是,曹丕接下來的話,直接打消了張郃心中的所有奢望。

    “在朕走之後,張卿要好好輔助司馬中丞,爲大魏守好南陽郡這個要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