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天命加身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見月明字數:4847更新時間:24/06/28 13:57:19
    日食是中國古代最受重視的天象,沒有之一。

    在寸紙寸金的史書裏,它都能牢牢的佔據一席之地。

    某年某月某日,日有食之。

    類似的記載,數不勝數。

    古人認爲,日食是上天對皇帝最直接的警告。

    要麼皇帝失德,要麼朝中有奸臣誤國,要麼政策出現大的問題。

    要麼該帝王統治的合法性受到質疑。

    總之就是出問題了才會有異象。

    處理方法很簡單,要麼皇帝下罪己詔,要麼更改某些政策,要麼掃除奸惡。

    即便從宋朝開始,人們已經可以預測部分天象,這種情況依然沒有改變。

    天象依然被視爲,是蒼天對帝王的示警。

    每次遇到日食,都是一件需要慎重對待的大事。

    所以在確定發生日食的情況下,奉天殿變得鴉雀無聲。

    朱元璋臉色鐵青,天象來的太過突然,事先欽天監沒有任何提醒。

    這也不奇怪,觀天並不是每次都準確。

    可日食代表的意義實在太大了,處理不好很可能會影響後續改革。

    莫非要下罪己詔?

    可咱什麼都沒做錯啊。

    羣臣也紛紛開始思考,等會兒如何應對這個問題。

    懷疑大明的合法性?

    算了,族譜挺薄的,經不起折騰。

    皇帝失德,下罪己詔?

    這是標準處理方法。

    但不能由臣子提,需要皇帝自己主動下罪己詔才行。

    萬一皇帝不願意呢?

    就需要備用方案。

    政策有誤倒是不錯的藉口。

    當前能算得上新政的,就只有寶鈔改革。

    可就算是瞎子,也不敢昧着良心說新鈔是弊政。

    黃河改道?

    民間傳的倒是挺廣的,但朝廷並沒有做出決定啊,也不能用。

    哎,要是丞相還有就好了。

    除了皇帝下罪己詔,其實丞相也是個不錯的背鍋人選。

    歷史上因此下臺的丞相不在少數。

    不對,還有一個理由,朝中出了奸佞。

    就你了,毛驤毛指揮使。

    這一刻,羣臣的腦電波似乎產生了連接,不約而同的將目標對準了毛驤。

    這個禍害,終於有理由弄死你了。

    在羣臣看來,下罪己詔和處死一個奸臣,是一個根本就不需要考慮的選項。

    毛驤,死定了。

    大約過了半刻鐘,天地重現光明。

    朱元璋臉色凝重,目光如刀一般掃過衆人。

    羣臣無不心驚膽顫,紛紛低下頭。

    最後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個人身上:“鄔秉讓。”

    欽天監監正鄔秉讓立即出列:“陛下。”

    朱元璋問道:“蒼天何事示警?”

    鄔秉讓早就得到其他人提醒,自然知道怎麼回答:

    “此乃蒼天示警,朝有奸佞。”

    說完就低下頭不再發一言,其實他很不想參與朝爭。

    但他更不想逼着皇帝下罪己詔,只能將鍋丟給奸佞。

    至於誰是奸佞,我不知道,陛下和羣臣你們去找吧。

    朱元璋很是意外,但心中也鬆了口氣。

    有奸佞好啊。

    既不用下罪己詔,又能合理合法的殺人。

    他的目光再次掃向羣臣,讓咱看看砍誰比較合適。

    每一個被他目光注視的人,都忍不住瑟瑟發抖。

    生怕視線停留在自己身上。

    當目光掃過毛驤的時候,朱元璋停頓了一下。

    數來數去就他最合適啊。

    這個念頭一出,他似乎想到什麼,目光狐疑的看向鄔秉讓。

    此時他哪還不明白鄔秉讓的真正意圖。

    什麼朝有奸佞,這就是衝着毛驤來的。

    他很不喜歡臣下替他做決定,況且毛驤還關係着他的很多計劃。

    至少在金鈔局稽查司,轉變成稅務稽查司之前,他不希望毛驤死。

    可他轉念一想,毛驤做的事情,很多人也能做。

    他有的是刀可用。

    而眼下能替自己背鍋的,貌似也就只有這一個了。

    早就磨刀霍霍的羣臣,眼見時機成熟,紛紛站出來道:

    “陛下,臣檢舉錦衣衛指揮使毛驤,假借皇命打擊異己……”

    “陛下……毛驤結黨營私、草菅人命……”

    “陛下……毛驤……”

    “陛下,毛驤其罪可誅。”

    正所謂千夫所指,無病而死。

    毛驤知道羣臣都恨自己,可還是第一次被人在朝堂羣起攻擊。

    即便他再囂張,面對這一幕也是嚇的肝膽俱裂。

    更讓他恐懼的是,天象。

    羣臣能想到的道理,他又豈能想不到。

    罪己詔,和找個替死鬼,這還用考慮嗎?

    是人都有求生欲,即便大難臨頭,他依然不肯就這樣放棄。

    ‘噗通’跪下,以頭搶地,聲淚俱下:

    “陛下,陛下,是他們污衊臣啊……”

    “臣對陛下忠心耿耿,此心日月可鑑吶,陛下……”

    朱元璋心中已經有了決定,但並沒有直接宣佈,而是裝作驚疑不定的樣子。

    羣臣知道皇帝想要什麼。

    “陛下,毛驤仗着錦衣衛指揮使的身份,欺上罔下……”

    “利用陛下對他的信任,結黨營私聚斂錢財……”

    是的,皇帝是聖明的,只是被欺騙了而已。

    這就是皇帝想要的。

    而現在,我們就要提醒陛下,您被騙了。

    果然,朱元璋臉上露出疑惑之意。

    剛準備開口繼續表演,卻見一名禁衛,未經允許就跌跌撞撞的闖進來。

    大聲嘶喊:“陛下,太孫在箭亭墜馬。”

    剛纔還和菜市場一樣熱鬧的奉天殿。

    霎時間,陷入了沉靜。

    朱元璋‘噌’的一下從龍椅上跳起來,順着臺階衝到那禁衛面前:

    “說,太孫現在如何了?”

    那禁衛戰戰兢兢的道:

    “太孫……太孫渾身是血,陳伴讀正在搶救。”

    朱元璋只感覺一陣頭暈目眩,幸好孫福及時扶住才沒有倒下。

    羣臣也無不駭然,太孫重傷,麻煩了。

    太子一系的大臣則陷入了恐慌,就連最混賬的常茂,臉都白了。

    太孫對他們的重要性,甚至還超過了太子。

    畢竟太孫有常家的血脈,而太子只是常家的女婿。

    親疏遠近一目瞭然。

    朱元璋深吸口氣,勉強穩住心神,用顫抖的手指指着外面:

    “走……去箭亭……”

    說完也沒有理會羣臣,就徑直朝箭亭奔去。

    常茂這會兒也不傻了,拔腿就跟了上去。

    羣臣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麼做。

    最後還是李善長站出來:“諸位暫且回去等消息吧。”

    “曾尚書、任尚書、王尚書……”

    他一連點了七八位重臣:“伱們隨我一起去箭亭看看。”

    畢竟是開國功勳,江湖地位還在。

    他一開口,羣臣就猶如找到了主心骨,紛紛離去。

    毛驤也趁機離開,臉色露出劫後餘生的表情。

    心中已經有了自救的辦法,馬上回去四處宣揚。

    太孫墜馬,蒼天示警。

    這代表着啥?

    代表太孫乃天命之主。

    如此,既能反駁鄔秉讓的朝有奸佞之說,還能討好朱元璋。

    ——

    事情倒退回兩刻鐘前。

    聽到朱雄英的求救聲,陳景恪只覺的手腳冰涼。

    也不知道是哪裏爆發出來的潛力,竟然在目不能視的情況下,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跑了十幾米。

    隨着眼睛逐漸適應黑暗,再加上天空出現的微弱星光,他終於能看到一些東西了。

    腳步又加快了幾分,第一個衝到了朱雄英身邊。

    而此時,在場的大多數人,要麼還震驚於日食,要麼還在適應黑暗。

    朱雄英騎的馬不知道哪裏受了傷,躺在地上掙扎,就是站不起來。

    而朱雄英雙腳困在馬蹬裏,一隻腿被牢牢的壓在下面。

    第一次面對這種情況,他非常的驚慌。

    見到有人過來,雖然看不清臉,他卻敢斷定是陳景恪。

    當即臉上露出喜色,道:“景恪,快來救我,我腿被壓住了。”

    陳景恪連忙上去用匕首挑斷馬蹬上的繩子。

    “你有沒有受傷?”

    朱雄英一邊將被壓住的腿往外拔,一邊說道:

    “沒有,就是被壓住的腿有點疼。”

    陳景恪放下心來,有點疼是正常的。

    肯定是沒有斷,否則朱雄英別說這樣拔自己的腿了,動一下就能疼的暈過去。

    真要感謝護具,否則今天大家都難逃懲罰。

    見朱雄英無礙,他的心思也活泛了。

    擡頭看了看日食,心中不禁嘆息,真是麻煩啊。

    希望不要對新政造成影響。

    但黃河改道的事情恐怕要放一放了。

    朱元璋才是最頭疼的吧,估計這會兒正發愁呢。

    馬的身軀很重,朱雄英又穿着護具活動不便,拔了幾下都沒出來。

    看着還在掙扎的朱雄英,陳景恪突然冒出一個念頭。

    一個堪稱瘋狂的念頭。

    如果朱雄英身受重傷,會是什麼局面?

    天象的事情就有解釋了,朱元璋不用再爲此發愁。

    朱雄英天命加身,太孫的地位將再無人能動搖。

    而且有了天命在身,日後他不論做什麼,來自羣臣的阻力都會小很多。

    而自己呢,也能獲得好處。

    太孫受重傷,誰來救?

    那自然是當世醫術第一人的自己。

    自己將再次立下拯救太孫的功勞。

    即便這次拯救是假的,可在外人看來,就是真的。

    自己的地位將更加穩固。

    想到這裏,他心中已經有了決定。

    伸手按住朱雄英,在他疑惑的目光下,壓低聲音說道:

    “聽我說,現在你受傷了,腿斷了……”

    “表演的真一點,別被人看出來了。”

    朱雄英愣了一下,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但出於對陳景恪的信任,他還是立即抱住自己的腿,哀嚎:

    “啊,我的腿,我的腿,好疼。”

    這時大家也已經從日食的震撼裏反應過來。

    見太孫那邊出了事兒,紛紛靠了過來。

    只是因爲天比較暗,走的比較慢。

    突然聽到朱雄英喊自己的腿受傷,都心中一驚。

    也顧不上那麼多,加快腳步就跑過來。

    路上還有幾人摔倒。

    陳景恪也眼疾手快的,在馬的脊背上割了一刀。

    鮮血流到了朱雄英的身上,尤其是被壓住的腿上,幾乎被染成了紅色。

    然後他也驚慌的道:

    “太孫……太孫……太孫受傷了,快來啊。”

    一邊喊還一邊用匕首狠狠地刺馬身。

    那匹馬被刺痛,拼命的掙扎,自己滾到了一邊。

    朱雄英被成功解救。

    而此時衆人也相繼趕到。

    雖然看不清東西,但這麼大一片血跡還是能看得出來的。

    再加上痛呼的朱雄英,衆人就更不會懷疑。

    然後衆人都慌了。

    太孫受傷,都逃不了干係。

    朱椿、朱柏當即就想上前來觀察。

    陳景恪攔住他們,喊道:“還愣着做什麼,快找個東西將太孫擡到屋裏去。”

    衆人這才慌忙去尋找木板。

    箭亭的護衛很快拆了一塊門板過來。

    陳景恪以他們不懂醫術會傷到太孫爲由,阻止衆人靠近,自己將朱雄英抱上門板。

    然後才命人將門板擡起,去往旁邊的房間。

    他全程守在朱雄英身邊,不讓別人靠近。

    還時不時的掐他一下,暗示喊的再慘一點。

    到了房間,他又親自將朱雄英的護具,和帶血的外衣脫下。

    期間依然禁止其他人靠近。

    日食過去,天地恢復光明。

    可朱柏等人,看着從裏面丟出來的一件件血衣,心中的陰霾卻越來越重。

    年齡比較小的朱濟熺和朱高熾,更是滿臉驚恐。

    很快,陳景恪一臉擔憂的走出來。

    衆人連忙圍上來:“陳伴讀,太孫如何了?”

    陳景恪面色凝重的搖搖頭,雖然沒有明說,但意思衆人都懂。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來。

    這時,陳景恪問箭亭的管事:“向百戶,去通知陛下了嗎?”

    向寶和點點頭:“去了,陛下應該馬上就到。”

    陳景恪心下說了聲對不起,臉上不動聲色,安撫道:

    “情有可原,陛下應該不會處罰太重。”

    向寶和一臉死灰的搖搖頭,這種話也就騙騙鬼。

    不管是什麼理由。

    太孫在箭亭受這麼重的傷,他們這些人都難逃一死。

    現在他們只希望太孫的傷勢能恢復,這樣的話說不定還能保住家裏人。

    想到這裏,他希冀的道:“陳伴讀,太孫的傷……你有把握嗎?”

    陳景恪面色凝重:“我會盡全力救治,希望太孫吉人自有天相吧。”

    向寶和的心又往下沉了幾分。

    朱柏等人也是如此。

    之後陳景恪假裝救治,再次進入裏間。

    正假裝呻吟的朱雄英,連忙向他做表情。

    陳景恪用口型說道:陛下馬上就到,回頭再解釋。

    朱雄英也不再多問,繼續假裝呻吟。

    很快屋外就傳來朱元璋的聲音:

    “太孫,太孫在哪呢……快帶我去看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