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五章 信念

    布吉島。

    寂靜河一處靜謐的水灣。

    一艘無人的舴艋舟安靜的停靠在岸邊，隨着水波起伏，輕輕搖晃，沒有纜繩約束，卻出人意料沒被水流沖走。

    小舟下方，距離水面數十米的水底。

    一顆巨大的空氣泡內，幾隻‘烏鴉’盤膝而坐，擡頭向上望去。氣泡膜壁上正倒映着沉默森林深處那片空曠而安靜的戰場，戰場中央是一座光禿禿的小山丘，此刻山丘外的土層已經被剝離大半，露出裏面宛如金字塔般的精緻構造。

    爲首的烏鴉正語速很慢的提醒他的同伴們：“……這一次的實驗規模很大，教授吩咐了，相關數據記錄與收集必須精確，所以我希望在座的各位不要被某些意外狀況分心，全神貫注於各自的目標。”

    “不救人嗎？”另一只烏鴉剛剛說出這幾個字，便收到爲首烏鴉凌厲的眼神，語氣頓時弱了幾分：“我的意思是說……”

    “我們的任務是記錄數據！”爲首烏鴉環顧左右，一字一句強調：“即便太陽墜落，大地裂開，世界毀滅，我們也只需要專注我們的任務，這才是一個合格的研究者應該具備的情緒。我們必須自始至終保持冷靜與客觀，才能在實驗進行過程中，捕捉到那一閃而過的準確數字……大家都明白嗎？”

    “明白！”

    所有烏鴉都齊齊低下頭，看向抱在懷裏的記事板。

    ……

    ……

    距離舴艋舟數十裏外。

    一株茂盛的槐樹樹冠中。

    同樣隱匿着幾個身披黑色長袍，戴着烏鴉面具的巫師，他們彷彿幾根羽毛，輕飄飄的落在極細的樹枝間，共同眺望着非法實驗室所在的方向。

    寒冬臘月，稀疏的樹葉遮掩不住他們醒目的身形，但路過枝頭的鳥雀卻彷彿看不到他們，拍打着翅膀，在兩道身影旁嘰嘰喳喳。

    其中一隻青色的小鳥叫聲與衆不同，因爲它說的是人話。

    “……本次任務由第一大學與三叉劍共同執行，任務代號‘破殼’，由一支助教團的特別戰術分隊，一支校工委的巡邏隊；兩個三叉劍的危機支援小組，以及三支普通獵隊組成……你們的任務目標是防止‘特殊實驗體’落入學校或者三叉劍的手中……爲此，即便暴露行蹤也在所不惜！”

    “收到！”爲首的烏鴉低聲答應着。

    青色小鳥歪着頭，漆黑的眼珠透露出一絲人性化的情緒：“態度有些遲疑？我從你的聲音裏聽到了一絲猶豫。”

    其他幾隻烏鴉不約而同繃緊身子，雖然沒有回頭，卻都豎起耳朵，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爲首的烏鴉深深看了那只青色小鳥一眼，摸了摸自己的肩膀。

    “死亡將我們變成天使，讓我們原來如烏鴉爪子般的肩胛骨中生出翅膀。”他低聲吟誦着每一個烏鴉都熟知的那段話，語氣卻沒有一絲狂熱，顯得非常平靜：“我們要衝破規則的束縛，化身天使，追求永恆而高貴的真理……”

    青色小鳥收斂翅膀，眼神重新柔和起來，與其他幾隻烏鴉一起，跟着爲首烏鴉，輕聲唸誦着後面的話：

    “……我願意跟隨那些過往的真正騎士的腳步。在沉沉入睡的荒野中——信馬漫步。我的命運將緊連着動人的傳說，追隨自己的信念——將是我一生的行爲。”

    ……

    ……

    從槐樹樹冠，再次斜向上數十裏。

    太陽與大地之間。

    一隻巨大的灰白色烏鴉張開翅膀，穩穩的停在一團厚重的灰色雲朵間。它睜開的雙眼中，倒影着那座被剝掉外殼的小山丘以及山丘附近每一位獵手的身影。

    兩位戴着烏鴉面具的巫師一前一後，安靜的坐在灰白烏鴉的背上，閉着眼，宛若石凋。坐在前面的巫師身量略瘦，寬大的袍子在他身上獵獵作響，漆黑的面具邊緣，幾根灰色的髮絲在寒風中胡亂飛舞；坐在他側後方的巫師袖子間偶爾會進出幾隻青色小鳥，小鳥起落時，帽兜下漏出的面具邊緣，隱約可以看到‘零三’兩個暗金色數字。

    “這次學校把宥罪獵隊也調回來了。”坐在後面的三號烏鴉眼皮下的眼珠微微轉了轉，似乎注意到了什麼，低聲都囔了一句。

    話一出口，便被周圍的狂風撕的粉碎。

    坐在他身前的烏鴉微微歪了一下頭：“什麼？”

    三號烏鴉悄悄睜開一絲眼縫，看着身前的背影，猶豫再三，最終很小聲的說道：“教授，您之前不是說，要讓他們加入烏鴉嗎？”

    “沒錯。”

    “那……”

    “這次任務結束之後。”

    鴉背上再次安靜下來，只不過這份沉默並沒有持續太久，三號烏鴉就再次忍不住，屁股向前挪了挪，斟酌着問道：“但是教授……我聽說類似天門張或者鐘山蔣這樣的世家嫡子，身上都有一些特殊的‘安全措施’……”

    “不碰他們就好了。”

    “誒？”三號烏鴉顯然沒有跟上教授談話的節奏，愣了一下。

    “想要掌控一頭火龍，並不需要掌控它的每一片鱗甲。”教授仍舊閉着眼，聲音不大，卻很清晰的傳入三號烏鴉的耳中：“我們只需要掌控它的逆鱗，它就會真正馴服……同樣的道理，馴服一支獵隊，我們也只需要抓住獵隊中的那片逆鱗。”

    三號烏鴉把這番話在腦海轉了幾圈，思量着誰會是宥罪獵隊的那片‘逆鱗’。

    “知道我爲什麼帶你飛這麼高嗎？”

    教授的這個問題讓三號烏鴉立刻挺直腰板，下意識的坐的更直了一些，幅度很小的搖了搖頭，然後才意識到此刻教授正背對着自己。

    但教授卻彷彿看到了他的動作。

    “一方面，自然是因爲這項‘金蟬脫殼’，讓烏鴉再次從大衆視野中消失的計劃是你擬定與安排的，你需要在更高的位置把控全局；另一方面，如果這次實驗成功，我會嘗試在下學期開學前完成大巫師的進階儀式，在此期間，我希望你能夠承擔起更多的責任，相對於瑞雯與胡因，你處事更穩妥一些……”

    “會不會太倉促了一些？”

    三號烏鴉非常罕見的打斷教授的話，語氣絲毫沒有接手‘烏鴉’的喜悅，反而帶着無法掩飾的不安與嚴肅：“我們的實驗剛剛進行到第二期，還需要更多數據進行比對……您不應該拿自己的頭腦在這種事情上冒險！”

    這一次，教授沉默了很長時間。

    “學校給了我一個無法拒絕的提議。”

    他輕輕的嘆了一口氣，語氣卻非常堅決：“那個提議可以讓我們在探索真理的道路上走的更遠……但那個提議，需要成爲大巫師才能接受……就像我以前告訴過你們的，每個人都在追隨自己的信念……你們可以冒險與犧牲，我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