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仁者不憂

類別:玄幻奇幻 作者:鄭重騎士字數:2303更新時間:24/06/28 13:57:16
    “這是一個善於使用心靈之力的世界。”

    “很久以前,巫師們發現了它。然後探索、開拓、發展……就像巫師們在其他世界所做的那樣。但漸漸的,事情發生了變化。”

    “魔法潮汐在這個世界漲落的規律總是不斷發生變化,許多咒語動不動失靈,巫師們花費大量力氣培養的土著法師常常在成長後叛逃……甚至大自然長出的許多果實,對土著無害,但是對巫師則是劇毒。”

    “我們都知道,心靈是很隱祕的存在。”

    “擅長心靈之力的世界,與其他世界比起來也更加抗拒外來的變化……嗯,用巫師調查員們的說法,這個世界太自私了,僅僅爲了自己的存在,就阻止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們追求更美好的未來。”

    先生慢聲細語的向鄭清講述着這座世界的歷史,講述這些‘水族箱’的由來。年輕的公費生聽着,總有點彆扭的感覺。

    用他樸素的認識來理解,這大概就是一個殖民地與殖民者之間鬥爭的歷史——壓迫與抗爭,安撫與討伐——殖民者認爲他們帶來了文明,殖民地則認爲他們更需要獨立。

    站在客觀的立場上,很難判斷哪一方的說法更有道理。

    但是站在巫師的立場上,顯然,巫師們代表了先進生產力的發展方向,是大勢所趨。就像歷史上所有的殖民地與殖民者之間的故事那樣,原生落後文明在外來先進文明的碾壓下支離破碎,被開發的‘新世界’沐浴在魔法的榮光下,煥發出勃勃生機。

    “當然,這些生機都是表象。”先生點點頭,肯定了男生的質疑:

    “就像我們之前經歷的三重世界……表面上看,這個世界充滿了生機。但這股生機是建立在無數白骨與冤魂之上的。如果不徹底清除白骨與冤魂之下的‘反抗’,當這股生機長大之後,就是巫師世界受到反噬之時。”

    先生的話語中充滿了機鋒。

    每一個字眼都值得鄭清認真思考,掰開揉碎慢慢品味。

    “……這些大腦,就是白骨與冤魂之下的‘反抗’,是這座世界爲自己遺留的火種,是蓋亞絕望的掙扎,是反抗者們最後的決心。”

    “他們將這座世界殘餘的力量集中起來,剝奪強者的自由,把他們送入陣法之中,抽取他們精神與心靈最深處的力量,打造了這片名爲‘思想’的屏障。”

    “那些‘強者’原本可以擁有更好的未來……美食、華服、權力、金錢、力量等等。但他們被這座世界束縛住了。”

    “這種反抗,是通過販賣一部分人的自由,來保證種子得以在屏障下苟且。不肯站着死,就只能苟着活。”

    “我們要不要幫幫他們?”男生忍不住問道——他是指那些被束縛的人。看着‘水族箱’裏浮沉不定的大腦,鄭清由衷的感到心塞。

    “當然,這就是我們來這裏的目的。”先生說着,向前走了一步,擡起手,揮了揮。一股灰色的氣浪驀然出現,向前滾動着,淹沒一切。所有的玻璃罐子、渾濁的液體、赤裸的大腦、縱橫交錯的管子,在這股灰色的氣浪面前都化作了湮粉。

    就像望月的潮水漫上灘塗,卷走一切骯髒。

    整個世界爲之一淨。

    鄭清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他想象中的拯救,可不是這個意思。

    “心靈的流毒比其他力量都更加難以祛除。”先生拍拍手,彷彿在拍打那不存在的灰塵:“送他們去輪迴比任何拯救都要徹底、都更乾淨一些……大部分世界,獵團與大巫師們就可以處理的很乾淨。但類似這種擁有‘反抗種子’而且反抗之力隱藏極深的世界,就需要更高階位的巫師出手了。”

    “只有更高階位的巫師,才能從根本上摧毀那些反抗之力賴以生存的土壤。”

    “你覺得我們的做法邪惡嗎?”

    先生反問了一句,不待鄭清回答,便又自問自答道:“當然邪惡。對於這個世界來說,我們是最邪惡的存在。而他們則是正義與勇氣的象徵。但我們真的邪惡嗎?我們給這個世界帶來了文明、帶來了自由、帶來了繁榮。”

    “正義與勇氣固然重要,但所有的正義都是有屁股的,所有的勇氣都要付出代價。不負責任的勇氣是魯莽、是輕率,會帶來毀滅;沒有立場的正義,是愚蠢與無知的孽子。”

    “現在,看完了兩個案例,告訴我,你學到了什麼?”

    “從這兩個案例中,你提取到的共同點是什麼?”

    鄭清茫然的看了先生一眼,然後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小本本——上面擠滿了先生之前說過的話,也寫滿了自己的感悟與今天經歷的故事。

    唯獨沒有共同點。

    一個是舊世界的戲法師,向大巫師祈求力量;一個是新世界的反抗種子,在恢弘的力量下化作飛灰。

    這兩件事能有什麼共同點?完全風馬牛不相及啊!

    鄭清捻着手中羽毛筆細長的筆桿,盯着翠綠色的羽毛在指尖轉來轉去,像個小風車,腦子裏一片混沌,努力從水中提取一點油花。

    “透過現象,看兩件事的本質。”先生提醒道。

    本質?什麼本質?

    鄭清腦子瘋狂轉動着——本質就是科爾瑪學姐毫不在意的砸碎了一個戲法師的希望,即便那個戲法師是個惡棍;本質就是先生毫不在意的毀滅了一個世界的希望,即便那個世界已經扭曲到了醜陋的地步。

    毫不在意?

    鄭清隱約摸到了一點頭緒。

    “聖人不仁,以萬物爲芻狗?”他試着用古人的話來回答先生。

    “偏了。”先生板着臉否定道:“但方向是對的……想想我們的出發點。”

    出發點?

    科爾瑪學姐的出發點,是想對戲法師們的歷史負責;先生的出發點,是想拯救這個扭曲的世界,對這個世界負責。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男生舔了舔乾澀的嘴脣,說着自己也不相信的回答。

    “還偏。”先生搖搖頭:“從自身出發,回憶一下上課前我說過的話。”

    上課前先生說過什麼?

    ‘……阿爾法的人常說九有是一羣書呆子,你書生氣有了,呆氣也有了。但這不是我對你的希望。你的格局應該更大一點。’

    ‘……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後君子。’

    ‘……今天開始,我會帶你四處走走,四處看看,讓你重新認識這個世界,重新審視自己的本質。知人者智,自知者明……第一節課的內容,生而爲人,何以爲人(仁)。’

    鄭清翻着筆記本,從這些話中提取着關鍵詞。

    最終,他圈出了兩個詞。

    ——君子。

    ——何以爲仁。

    鄭清眼前豁然開朗。

    “仁者不憂。”年輕巫師輕聲回答道。

    先生臉上終於露出滿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