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如鏡般，倒映所見事物

    陰鬱而幽暗的天空，將冰涼到骨髓的風無聲吹過。

    就宛若將一瓶濃稠的水墨塗抹，在整片穹頂覆了一層帷幕，將一切溫度與光源阻隔。

    而在這樣的天空之上。

    一名身穿巫女服的狐耳少女，正表情平靜的佇立在半空。

    她耳畔垂落的晶藍長鬢隨風輕揚，剪裁開的袖擺自然的垂落，系在腰間的小鏡子掛墜左右輕搖。

    天空瀰漫着森然的黑霧，遍地已經死去的實體屍骸，從血肉中不斷升騰起淡淡的血絲，與黑霧融合。

    這些混雜着森然血色的黑霧，就彷彿無法接受自己的領地被人侵佔。

    化作一股肆虐妖風，朝着那佇立在天空的狐耳少女掠襲。

    狐耳少女的視線絲毫沒有瞥去。

    這大股黏稠的血霧，就彷彿在她駐足的天空上，被明亮的鏡面給倒映般，緊接着撞擊在相同的霧氣之上。

    連掙扎都做不到的崩解消散，就連她的周身半米都無法靠近。

    在一片昏暗的天空中。

    唯有這名狐耳少女纖塵不染的身姿，晶藍長髮飄逸的潔淨，那身巫女服隨風搖曳的空靈。

    如平靜湖面倒映出的月光般，成爲了唯一雪白的異色。

    “好久，沒有回來過這裏了。”

    駐足在天空中，狐耳的少女淺金的瞳眸低垂，俯瞰凝望着遍佈大地的廢墟。

    她看着夜幕下荒蕪般的大地。

    像是從暈染開的水墨裏，閱讀出了已經被歲月掩埋的文字，早已不再有人能憶起的那段曾經。

    那時候。

    這裏仍然修築着金屬的高樓，井然有序的指揮部在此設立。

    每天都有前線的戰士會回來整補，死亡的人命只是一組組數字，甚至就連石碑都無法爲其雕刻。

    然而即便如此，卻沒有人沉浸在悲傷的哀痛裏。

    他們銘記赴死者的名字，緊接着重新穿戴好戰甲，趕赴往下一片的戰場，整齊的秩序在沉默中全速運行。

    那時候的城市，也許在破碎時空最爲猛烈的攻勢下建築也是破破爛爛。

    但是熾烈堅毅的意志。

    從未讓這片地區，像是如今般被死寂的冰冷給吞沒。

    “.......是啊，那已經是很久以前，對人類來說非常久遠以前的事情了。”

    狐耳少女空靈的嗓音，輕聲說道：“我也原本以爲，自己不會再踏上這片區域了。”

    “畢竟，這合作的幾十年來，那些曾經被那個人犧牲自己，哪怕拼勁全力也想要救下的人類們。”

    “一次都沒有將『請求』用在讓我來清掃破碎時空的事情上。”

    稍稍的停頓。

    少女頭上的狐耳輕動，她薄櫻般精緻的脣角淺淺的勾起，流露出一抹明亮而譏諷的笑。

    她輕聲道：“明明，這是那個人最初召喚我時，拜託過，希望我爲這個文明做到的唯一一件事情呢。”

    哪怕鏡心靈狐已經到了現場。

    並且隨時都可以戰鬥，將當場的全部低階實體都給清掃乾淨。

    但她卻沒有半分要進入那目標人物所在的小鎮，與當地契靈使，以及那些人類們溝通的意思。

    她不需要感謝，不需要敬畏，不需要懼怕，也不需要什麼榮譽。

    對於狐耳少女而言。

    除了當初的那個人以外，她並不想與其他的人類——

    不，準確來說，是不想與任何擁有心靈的生物進行交談。

    就宛若一面平靜水面的鏡子。

    能夠倒映出無形的風，能夠倒映出劃過天際的大雁，能夠倒映出形形色色，擁有不同喜怒哀樂的人。

    但是鏡子僅僅只是鏡子。

    僅僅只是將所見的事物倒映罷了，不會有什麼東西永遠能留在鏡子裏。

    並不是她想不想溝通，而是單純狐耳少女認爲，她與那些人的對話沒有意義，只會是一面之緣的相逢而已。

    等到離開後。

    她依然會回到自己的空間，成爲倒映出沒有意義幻象的鏡面。

    而之所以，會在接受那名負責人提出的清掃要求以外。

    久違的，時隔二十多年的，她第一次主動提出想做出『約定以外的協助』，給自己額外去加班......

    也不過只是因爲這個地方，如今被稱作E-026地區的交界地。

    留有她曾經駐足過的殘影罷了。

    對於狐耳少女而言，這件任務沒有任何其他多餘的意義。

    只是。

    純粹的心血來潮。

    “從這周遭的侵蝕污染來看，距離天空的碎片墜落，將這片土地化作妖魔肆虐的土壤，還需要至少三天麼？”

    狐耳少女仰首，看向了在天空上倒映的城市幻影。

    伴隨着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

    大地上的實體不斷增加，一部分如“咒殺異鬼”般的實體開始自相殘殺，像養蠱般的拼殺出鬼王。

    而在【妖冥鬼域】的世界觀規則裏。

    伴隨着死去的靈魂越多，某種沒有形體的詛咒之力就會越強。

    天空中本來如海市蜃樓般，稀薄的隨時都會消散的都市殘影，如今像是被一遍遍描摹輪廓的線條。

    那股詭譎寂靜的形體愈發逼真。

    而在整座城市的中心。

    那座血色的神社，倒掛懸立的鳥居，如同被數萬生靈的鮮血給浸染般，猩紅的愈發觸目驚心。

    “還需要三天的時間啊。”狐耳少女像是百無聊賴般，視線隨意的掃過了大地上衝着她嘶吼咆哮的扭曲形體。

    尾巴稍微動了動。

    無趣似的低嘆：“在過來前，應該要多做一些準備的。”

    彷彿對她來說。

    那座近乎要墜落的都市，以及裏頭正在醞釀的妖鬼，都沒有必須要在這裏等待三天的時間來的緊要。

    既然已經確認了時間。

    那她也沒有繼續佇立在天上，罰站一樣的浪費時間的意思。

    視線向着小鎮的方向掃去。

    雖然說，她認爲與其他人類的對話沒有意義。

    但是既然接下了任務，而且是她自己接受的合作的一部分。

    那麼，至少最低限度的——還是去找當地的契靈使，去讓對方確認自己有來到現場吧。

    正當鏡心靈狐如此漫不經心的，閃過這般想法時。

    她的視野。

    看見了在城牆上，急匆匆趕上來的許多人影。

    那些老人並不知道她的身份，每一個人都覺得是出現了『特殊個體』，此刻正神情嚴峻的握緊了武器。

    在狐耳少女看來，那些人心中緊張的情緒、瀰漫的敵意、以及對她空靈氣質下意識產生的驚歎。

    都是無關緊要，可以略過不去理會的倒映。

    直到。

    她金色的瞳眸中，在那羣老人擺出防禦陣型的身影後方，看見了一名黑髮少年。

    少年同樣在仰視着雙眸，向着她的方向看來，表情充斥着複雜與不確信，似乎還有幾分猶豫與苦惱。

    他輕聲低語了一句話。

    而對於所見所聞，皆能倒映的傳說級契靈『鏡心靈狐』而言。

    只要在視野裏。

    無論是多遙遠的距離，聲音都能宛若清晰的在她耳畔呢喃。

    那少年說的低語是。

    “星見鏡璃.....會是你嗎？”

    “——”

    狐耳少女神情裏始終保持的淡然，平靜無波的淺金瞳眸，在這一刻如風吹過的水面般。

    在怔然中，被掀起了漣漪。

    像是封閉許久的山谷猛然敞開，大風無休止地刮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