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九章 月靈與天魔

    “所以我的到來。本身就是一個答案？”

    不知過了多久，廣寒宮中，林辰清清如玉的聲音響起。

    “沒錯。”月靈女仙萬載冰冷的臉上浮現出了止不住的笑意，“宇宙就像是一個大篩子，篩去了無數擁有智慧的文明，這億萬亙沙世界中，可能只有一個，甚至有都沒有文明能夠超脫而出。”

    “可你的存在，就代表着有一個能夠在不同維度宇宙穿越的存在，其背後，必然有着一個偉大的文明，其絕對是真真正正地打破了自身興盛衰亡週期律，遨遊於無盡星海，超脫於維度之上的超維文明！”

    “那爲什麼不會是一個超脫個體的存在呢？”林辰問道。

    月靈女仙聞言一笑，沒有正面回答，反而是反問了一句：

    “倘若此世沒有修煉體系，也沒有任何的文明知識參照，就給你自己一人，在一處高階靈脈裏修煉，你能走得到如今這個地步嗎？”

    此話一出，林辰瞬間明白了過來。

    任何個體的超脫，都是建立在原有修煉體系頂點上的更進一步，可倘若連修煉體系都不存在，哪來的更進一步。

    常人總說超脫、超脫，以爲把整個世界的資源給割完了，然後自己就可以超脫到至高了，不依靠種族，隨心所欲的暢遊星海了。

    可他們卻忘記了一點，要是沒有文明先賢前仆後繼的開創出了修煉體系，要是沒有他們創造出的知識構建成其思維，他們又怎麼可能走到今天這一步？

    並且就算成爲了體系的頂點，難道就沒有更進一步的境界嗎？

    要知道，五階化神本源就已經與混沌之力本質同層，後面更進一步的煉虛，合道，乃至於大羅，都是前人一步步的開拓出來的。

    而想更進一步，自然也離不開羣體，羣體匯聚，自然而然的也就誕生了一個文明。

    是以文明與個體的聯繫，不是用完即丟，而是相輔相成，甚至可以說是後者的命運取決於前者。

    就比如凡人王朝數以千年的殺戮修行經驗，才能誕生出先天武者，擁有相對完整體系的修真界，才可以誕生出五階化神，邀遊於星海的上古修士，能誕生出可以觸及到大羅的偉大存在……

    個體有多強盛，背後的文明就有多偉大，從來就沒有憑空超脫的個體，有的只是浩瀚偉大的文明，所以上古修士，才會想將此界飛昇爲仙界嗎？

    “所以道友覺得，你的文明，能走得到這一步嗎？”

    這一刻，月靈女仙看着林辰眼神，真摯的問道。

    林辰聞言，卻罕見的沉默了下去。

    他前世的文明，真的能夠克服內耗，永遠進步，永遠發展，跳出行星，航出星際，超脫宇宙嗎？

    良久，良久，廣寒宮中都沒有聽到一句回答。

    沉默的本身，就是一種答案。

    可月靈女仙卻沒有面露失望之色，反而在此刻笑了起來，那絕世的風姿，甚至讓這璀璨的星海都爲之暗淡。

    “時間會給我們一個答案，道友，你該走了。”

    “嗯？”

    林辰這時候才注意到，他的身形已經在交談中，不知不覺的變得無比虛幻。

    短暫成就的元神，已經到達了崩潰的邊緣。

    時間，到了。

    林辰一怔，隨後喟然長嘆：

    “仙子的見解倒真是獨特，未來倘若再次相遇，必然好好坐而論道一番。”

    “可惜沒有這機會了。”月靈女仙那清澈的眼神看着林辰，臉上帶上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神色，輕聲道，“當世間重逢的那一刻，即是永訣。”

    嗯？！

    林辰神色一怔，有些不明所以，剛想說些什麼，但整個身影彷彿到達了臨界點，徑直爆成了滿天的光點，消散在了這寂靜清冷的廣寒宮中。

    並且，林辰並不知道的是，就當他那道身影消散之後，月靈女仙所有的神色化爲平淡，恢復如常，靜靜地注視着他所離開的位置，猶如石化的雕像一般，久久未曾動彈。

    不知過了多久之後，她才緩緩的擡起那只白皙淨潔的玉手，一攤開，好似由無盡月華所凝練而成的玉晶坐落於掌心。

    這是從飛舟海市而來的五階靈土——月壤。

    這物本該在林辰手中，但不知是被牽扯住了心神，還是被某種未知力量影響下意識忽略了其存在，竟在毫無察覺的情況下，直接落入了月靈女仙的手中。

    而就在這月壤出現的那一刻，一個極細極微，虛幻空靈，好似跨越重重空間的聲音，在這廣闊清冷的廣寒宮中驟響：

    “如何？仙子可考慮清楚了？”

    月靈女仙絕美的面孔猶如萬載寒冰一般，沒有任何的神色，整個人更是不言不語，靜默在了原地。

    而那聲音的主人卻不以爲意，反而好似還帶着一抹笑意：

    “文明的最終歸宿，不是進化昇華，就是沉淪毀滅，可對於幾乎所有文明來說，自我毀滅，才是不變的主題。”

    “在這片茫茫的混沌宇宙中，不知道有多少文明，盛極而衰，就這麼消失在虛無之中，連自身的痕跡都沒有留下。”

    “爲了突破這個定律，昔年上古修士才拼盡了一切，開啓屬於人的時代，橫掃世間萬族，征戰諸天萬界，奠定了人類文明，甚至先後研發出了天河、死河、覆天乾坤大陣，便是爲了追求人人如龍，文明升維，讓此世的人類文明，真正的屹立於星海之上，直至超脫永恆……”

    那聲音如泣如訴，如怨如慕，平淡的話語中沒有任何的超凡能力，但卻有着引動人心的力量：

    “可是你看看自上古修士，消失以後，他們的傳承者，是怎麼做的呢？”

    言語之中，無數的景象在這廣寒宮中，女仙身前顯現。

    “他們觸犯了生命的禁忌，研發出了人種，通過壓榨與剝削，於凡人修士的血汗中建立繁榮……”

    景象不斷的變化，

    千丈高的懸崖之上，凡人冒着被摔死的風險採摘下靈芝，可只換得碎銀幾兩，而冒着生命危險獲得的東西，卻成爲上層修士口中咬一口便隨意丟棄的食物。

    無盡的深海中，爲了一口所謂的靈魚子醬，以十幾條人命爲血祭，只爲爭取海妖進食的那點時間，好讓低階修士去竊取，最終換得一盤盛宴上的蘸料。

    東海的靈島上，一名又一名的低階修士，成爲那些所謂仙二代的術法靶子，頭顱像西瓜一樣被炸裂，笑容與鮮血四溢。

    “高階修士根本不把人命當做一回事，肆意殺戮，用做實驗，甚至還拿他們的血肉跟魂魄，鑄就自己更進一步的希望……”

    大陸之上，黑霧瀰漫之下，草木生機凋零，無數的動植物發生異變，接觸之人也發出了淒厲的哀嚎跟慘叫……高達上百萬的人羣，迎來了真正的恐怖與絕望。

    黑霧的污染，異變的詭物，亡者的詛咒……但凡碰上一點，死傷慘重都算得上輕了。

    並且他們對於這個也只能被動接受，而無法逃離此處。

    而在這黑霧的上方，是籠罩整座大陸的陣法，其佈置之人，正是仙盟天河派的星霂真君。

    這是，昔日獲得悟道石，甚至只是求個可能，天河派就直接以數百萬的凡人作爲實驗耗材！

    “滄海天尊，爲了一己私慾，不惜掀起蒼生大劫……”

    整個東海，一個又一個紅色的光點亮起，逆轉天地陰陽風水大局成形，覆蓋了整個東海數以十億計的生靈……

    無數的景象如流光幻影一般閃過，底層的苦苦求生，高層的奢靡繁華，構成了月靈女仙眼前可笑而又悲哀，扭曲而又沉淪的一切，而那一個聲音，依然還在不斷的敘說：

    “洪荒時代，上古修士拼盡了一切，就是爲了讓人類逃脫血食，逃脫被剝削壓榨的命運，可是你看一看，他們的傳承者們，又是怎麼做的？”

    “爲了利益，爲了虛榮，爲了快感，吞血噬肉，抽魂煉魄，殺戮取樂，層層剝削……可遠比我們這些邪魔，要來的陰狠毒辣，又道貌岸然！”

    “他們可以爲了煉製件更好的法器，血祭成千上萬的生靈，他們可以爲了一個突破元嬰，虛無縹緲的希望，將數百個懷有新胎的婦人硬生生埋入死地，他們可以爲了以防造反，還將上古修士遺留下來的法門留下暗手，將其煉製成用來消耗的血丹，甚至爲了所謂的高貴血統，還研發出了能夠泯滅靈根的丹藥，只會讓那些凡人世代無法求仙，不僅如此，他們還對嬰兒……”

    “夠了！！！”

    這一刻，月靈女仙厲喝出聲，頓時間，無窮無盡的冥古寒光落下，將周圍一切虛幻景象給冰封滅絕。

    “怎麼，我說的不對嗎？”那個聲音對此似乎不以爲意，反問道，“難道我講的，不是事實嗎？”

    就是因爲這是事實，才無法反駁。

    月靈女仙神色不變，可是手心卻不由自主的攥緊，道：

    “你不是魔嗎？這些不是伱最喜歡看的嗎？怎麼，難不成還倡導起真善美來了？”

    “哈哈哈哈哈哈！！！”那聲音聽聞此言，卻是桀然大笑，“魔？何爲魔？人心的慾望邪念，天地的陰穢污濁，宇宙的終末衰寂……常人都說，這些是魔！”

    “可這些玩意，不過是人心的反面，天地的末路，宇宙的終極，就猶如陰陽兩極一般，是世間必不可缺的一面。生靈天地缺少應對其的勇氣，才污衊爲魔，可殊不知，這本就是他們自身的一部分！”

    “他們所謂的魔頭，不過是生靈，天地，乃至於宇宙自身不敢面對的邪念罷了！”

    “但真正的魔，不一樣！”言語至此，那個聲音陡然低沉了下來，變得無比的沙啞，好似九幽的迴響，“真正的魔，乃是世間一切的反面，生靈天地乃至於宇宙都無法實現的不可能！”

    “世間一切的反面？”月靈女仙低聲咀嚼的這一句話，“你莫不是想說毀滅，混亂，失序……以及扭曲一切的污染？”

    “那不過是小道而已，其本身就是天地陰陽中太陰的一部分，象徵着事物的衰敗跟隕落，乃是一切的定理，又如何談得上世間一切的反面？”漸漸的，那個聲音帶上了種無法理解的興奮跟癲狂，“在本座看來，世間真正一切的反面，是公平！”

    “公平？”月靈女仙輕聲重複道。

    “沒錯，就是公平！！！”那個聲音桀然大笑道，“因爲公平，才是世間一切的反面，是所有種族文明，天地本身，甚至混沌宇宙，都沒有辦法做到的事！”

    “種族無法做到公平，他們會分出所謂的地位，分出所謂的血統，分出所謂的階級，然後上層人壓榨着下層人的財富，不勞而獲，損公肥私，從而完成自身的超然，任何的種族，只要形成社會，都逃脫不了階級。”

    “天地無法做到公平，祂會鍾愛所謂的異族，一出生就擁有人類無法匹敵的天賦，又鍾愛所謂的氣運之子，一朝一夕，就能得到尋常修士成百上千年無法得到的收穫，獲得想要的一切。命運像玩狗一樣玩弄你，努力跟收穫完全不成正比，所謂越努力越幸運，在這所謂的氣運面前，完全就是嘲諷。”

    “宇宙也無法做到是公平，我們所處的天地在宇宙中是何其的巨大，哪怕混沌之力的本質與化神本源相同層次，但依然誕生出了進一步的煉虛合道存在，爲上古修士開闢通天大道提供了參考，而不像那些無靈世界，連靈氣都沒有，智慧生靈只能枯寂一方小天地，無法長生，甚至連星海都看不了一眼。”

    “生靈、天地、宇宙……所有的存在，永遠都沒有辦法做到的事，這，才是世間一切的反面！”

    “因爲殺戮、罪惡、黑暗、血腥……這是所有生靈都能接受的事，但是絕對的公平，這世間有多少人，願意接受，怕是恨不得將其毀掉吧？！”

    “世間大部分人都渴望着公平。”月靈女仙沉聲道。

    “他們是渴望公平嗎？”那個聲音聽後，語氣帶上了濃濃的嘲諷，“他們渴望的根本不是公平，而是享受不公平的好處的，不是自己罷了！”

    那個聲音的語氣似乎帶着無盡的嘲諷：

    “吾在這世間百萬載，見識了無數生靈，他們每一個在不公平之時都渴望公平，而強勢之時又在享受着不公，他們所謂的渴望公平，不過是拿不到自己想要的利益時所說的話，而當強勢之時，又在喊着世界上本來就是不公平的話！”

    “公平，只是這世間一般生靈口頭說說的話罷了，只是用來攝取利益的工具，而當他們看到真正的公平之時，又會不惜一切代價的去腐朽，破壞。”

    “人人口中都在喊着，但既得利益後，人人心裏都在厭惡，無論是種族，世界，還是宇宙都沒辦法做到的東西，所以公平，才是世間一切的反面，才是真正的魔道！”

    “勾引人心慾望邪念，引發天地宇宙衰劫的，不過是小魔，而化不可能爲可能，成爲世間一切的反面，才是吾等——天魔！”

    伴隨着聲音的不斷響起，周圍的一切，開始不斷的暗淡下來，巨大陰影從虛空中顯現，黑暗如潮汐向着月靈女仙襲來，整片天地如同一個巨大的黑色天鵝絨帷幕，緩緩合攏。

    黑暗中傳來一種悉悉索索的古怪魔音，彷彿有無數人在輕聲低語，透着一股詭異的魔性，可在這黑暗的最深處中，月靈女仙卻看到了一道非常虛幻的光。

    那道光非常的虛幻，卻又格外的純粹，好似象徵着世界一切的美好與希望，而光中，隱隱約約有着一道身影顯現。

    於這天地衆生最深邃的魔性中，所誕生的——天魔嗎？

    月靈女仙看着這一幕，在黑暗中沉默了很久很久，才沒頭沒腦的問出了這麼一句話：

    “我怎麼知道，你的道路，一定是正確的？”

    “那就讓時間去檢驗！！！”

    那個聲音悍然道，

    “讓覆天乾坤大陣失落，讓舊日的上古萬族歸來，血與火的淬鍊下，才能誕生出真正的超維文明！”

    此言一出，月靈女仙輕輕閉上眼睛，輕聲道：

    “當逆轉天地陰陽風水大局啓動的那一刻，我會將月球，送入此方天地。”

    “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天魔在這一刻徹底放聲大笑，“天地失序，陰陽失衡，這才能真真正正地引發天傾之禍啊！”

    上千年的勸說，終於在這一刻，動了女仙的心。

    隨即，這笑聲好似越來越遠，周圍的黑暗也開始漸漸消散，恢復了廣寒宮中千萬載不變的清冷。

    也就在這一刻，月靈女仙睜開了眼睛，那雙倒映着皎潔明月的眸子，無比堅定的眼神中，罕見的帶上一抹迷茫。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選擇，究竟對與不對，月靈女仙清楚的知道，一旦這麼做，未來極有可能有數以億計的生靈，因爲她而死去。

    可不這麼做，難道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仙盟文明沉淪，在不斷的內卷中失去前進的動力，在慾望更瘋狂中迎來自身的毀滅，最終成爲了星海之中，又一顆黯淡的星嗎？

    這一刻，月靈女仙擡起了頭，看向那混沌虛空中茫茫的星海，此時此刻，又有一顆星辰的光芒，消失了。

    羣星的光芒在漸漸的減少，宇宙，似乎在不斷步入衰亡。

    而在這一切步入永寂之前，她所處的天地，所處的文明，能否超脫出去，而不是像這熄滅的羣星一樣，歸於永寂？

    “願我的文明能夠永存……”

    清冷的廣寒宮中，有一個幽幽的嘆息聲響起，迴盪在這清冷的宮殿中，久久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