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顆土豆

    李傑起身走到門口打開了船艙的門，剎那間，海浪聲更大了，遠處還傳來一陣海鷗的鳴叫聲。

    低頭一看，飯已經擺在了門口。

    一個黑不溜秋的土豆，大概有嬰兒拳頭那麼大，土豆就這麼直愣愣的放在甲板上，沒有碗，也沒有用紙包着。

    這是今天的午飯，之前的幾餐也是這樣，每餐僅有一顆小土豆，擺放方式也是一模一樣。

    李傑微微一嘆，揉了揉肚子，而後俯身撿起了甲板上的土豆。

    人是鐵，飯是鋼，雖然一顆小土豆不夠吃，但有的吃，總比沒得吃好。

    他已經有兩天沒有吃過東西了，最後一次吃飯還是他離家時吃的。

    之前他不吃，完全是因爲覺得委屈。

    一餐一個土豆也就罷了，他不是沒有吃過土豆，但他接受不了直接放在甲板上的土豆。

    ‘歐陽懿’出身於書香門第，自小家境優渥，在這個中學畢業都算知識分子的年代，他能讀完大學, 而且是清北這樣的名校, 他的家境可見一斑。

    雖然建國後他的生活水平比不上以往，但仍然是吃穿不愁，偶爾還可以吃上一頓西餐，喝上兩杯紅酒, 調劑一下。

    他是一個體面人, 講究人，他受不了這種直接將食物擺在地上的行爲。

    這艘船的船齡不小了, 船體上佈滿了歲月的痕跡, 像這種小漁船，漁民幾乎不會每天都清洗甲板。

    時間一久, 甲板全都發黑了, 而且甲板的縫隙之中還佈滿了魚腥味。

    這股味道，‘歐陽懿’也受不了。

    所以，前面幾頓飯，他一口都沒吃, 他過不了心裏的那道坎, 覺得很膈應。

    不過, 這是之前了, 現在的李傑可不會在意這些。

    天大地大, 填飽肚子最大。

    撿起土豆放在懷裏擦了擦, 三兩口就把土豆給幹掉了, 吃完土豆, 李傑嘖了嘖嘴, 這麼小的土豆，屬實有點不頂餓。

    只是現在他也沒什麼辦法。

    誰讓醒過來太晚了一點, 如果時間能夠提前一個月，甚至是一週, 他也有足夠的時間解決錯劃老右的事。

    緊接着，他長長的伸了一個懶腰, 活動了一下手腳，在船艙裏憋了好幾天, 骨頭都快散架了。

    之前他一直呆在船艙裏, 倒不是因爲被限制了人生自由，單純只是因爲在生悶氣。

    另外，他也不想接受他人異樣的目光。

    這艘船很小，平時是漁船, 偶爾也兼做運輸船，船上除了他之外, 還有三個漁民。

    這三個人都是地地道道的漁民, 常年在海上討生活，基本上沒有讀過書，唯一一個識字的，也只是小學畢業。

    李傑通過記憶得知，他剛上船時，三人得知他是老右，頓時嚇得手粗無措。

    領頭的那個人更是直接拒絕帶他上島, 生怕惹上了什麼事。

    最後, 還是上級機關強行命令他們必須搭載‘歐陽懿’登島，他們這才帶上他。

    之後的兩天, ‘歐陽懿’和船上的三人幾乎沒有任何交流，他一直呆在船艙裏，哪也不去。

    只有渴極了, 他才會走出船艙到外面喝點水。

    另一邊，一個高個子漁民注意到了剛剛發生的一幕，他不僅看到李傑走出了船艙，而且還看到他站在甲板上活動着身體。

    隨後，這個漁民頓時露出了驚訝的神色，連忙推了推一旁的同伴，伸手一指。

    “老黃，你看，看那邊，那個老右吃東西了。”

    “嘁。”

    一旁的矮個子漁民眼皮子都不擡，翻了個身調整一個睡姿。

    “我早就說過了，他這就是知識分子的臭脾氣, 還搞絕食抗議那一套？”

    “怎麼樣？”

    “我們什麼都沒做，他自己就先撐不住了。”

    “唉。”

    高個子漁民嘆了口氣, 面露不忍道。

    “老黃, 你就少說兩句吧，這人已經夠可憐的了，你看看人家身上穿的那套衣服，是普通人家穿得起的嗎？”

    “往後，他的日子怕是不好過咯。”

    高個子漁民雖然沒讀過什麼書，但他也有一套識人技巧。

    甲板上那人一看就跟他們不一樣，白白淨淨，斯斯文文，一看就是那種沒吃過苦的人。

    哪像他們，風裏來雨裏去，皮膚曬得黑黢黢的，他們就算是穿上龍袍，看起來也不像是皇帝。

    矮個子語氣擡了擡眼皮，瞥了一眼同伴，沒好氣道。

    “你還有心思擔心別人，咱們還是先擔心擔心自己吧，最近這段時間，收成越來越差了。”

    “如果再這樣下去，恐怕連填飽肚子都難。”

    高個子漁民聞言摸了摸肚子，又嘆了口氣。

    老黃說得對，他們的日子現在也越來越難過了，那個老右每餐只吃一個土豆，這是上面要求的。

    送老右的那個人好像提過什麼資產階級右派和人民的矛盾，是什麼對抗什麼不可調和的你死我活的矛盾。

    這些東西，高個子漁民不懂，他只關心能不能填報肚子，能不能養活家裏的幾口人。

    也正因爲如此，他對‘歐陽懿’並沒有什麼偏見，他就是那個每次去敲門喊‘老歐’吃飯的人。

    “老黃，你那裏還有土豆沒有？”

    高個子漁民朝着甲板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又推搡了一下旁邊的同伴。

    “沒了。”

    矮個子漁民嘟嘟囔囔的回了一句，而後身子一轉，將後背留給了高個子漁民。

    “老黃，我知道你有。”

    高個子漁民又推了他一下：“之前老歐一頓都沒吃，他的土豆都被你收走了。”

    “沒有，都吃了！”

    矮個子漁民一邊回答，一邊雙手環胸，生怕被高個漁民發現他藏起來的土豆。

    他家裏孩子多，半大小子，吃垮老子，他家裏的口糧壓根就不夠用。

    所以，每次外出時，一逮着機會，他就悄悄將吃剩下的東西收集起來，帶回家補貼家用。

    “老黃，我不要多，就給我一顆土豆就行。”

    高個子漁民問老黃要土豆，並不是因爲他自己沒吃飽，或者饞了，而是覺得那個老右兩天沒吃東西，只吃一個土豆，怕是不夠的。

    “沒了！”

    矮個子漁民抱得更緊了一點，他是屬貔貅的，進了他口袋的東西就沒有出去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