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部戰線的故事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神州翰林院的寧海字數:4680更新時間:24/06/28 13:37:42
    「再沒有比長期的內戰更糟糕的事了。」——楔子

    (一)

    淅淅瀝瀝的雨滴從灰濛濛的天空飄落,墜落在一灘灘水窪中,掀起一圈圈漣漪。

    徵兵官乘坐的卡車駛入了喀山國立音樂學院的校園,兩個小時後駛出時車廂裏已經擠滿了人。

    北郊曾經是帝國軍隊的駐地,現在已經改成國民共和軍的新兵訓練營。

    多年前從英國進口的奧斯汀卡車很簡陋,狹窄的車廂滿打滿算只能裝十五個人,但現在塞下了二十個。

    登記處是木棚屋,登記官桌前的木地板每當有人踩上去時會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它在十幾分鍾的時間裏已經響了十九次。

    “姓名和年齡。”登記官顯得很厭煩,機械的重複着問話的語句。

    “薩多克-比留科夫,二十歲。”最後一個年輕人緊張地回答。

    “住址。”

    “喀山音樂學院……”

    “我說家庭地址!”

    “第9大道第152號。”

    登記官飛快地寫字,最後敲章,遞出了登記表,語速極快、含糊不清地說:“現在你是國民共和軍的一員了。爲權利而戰鬥,上帝與你同在。”

    隨後,木地板又吱呀的叫了一聲。

    訓練營多了二十個新兵,截止薩多克-比留科夫,這是迄今爲止的第一萬又三百個,不多不少。

    一個月的時間轉瞬即逝。

    九月中旬的一天,訓練中止,所有新兵全都被調往前線,補充進各支部隊。

    “這是謀殺!他們根本沒有接受合格的訓練。”負責指導訓練的英軍上尉驚訝道。

    “前線需要人。”一名大尉冷漠地回覆。

    新兵們連夜登上了開往前線的火車。

    軍列在鐵軌上行駛着,穿越廣闊的曠野,從北到南六百多俄裏。

    悶罐車裏擠滿了新兵和他們的步槍,爲了防止有人跳車逃跑,車廂門被從外邊用鐵鏈鎖上了。

    新兵們在一個叫卡米辛的小鎮被放下了車,這裏距離前線只有不到二十俄裏,對方的炮彈夠不着。

    這裏一片繁忙之景,一箱箱子彈和炮彈被徵召的勞工從火車上卸下,裝上卡車運往前線。

    六門高射炮和三座四聯裝重機槍斜指向不同方向的天空,防備可能出現的空襲。

    新兵們不知所措,直到有軍官的吼叫聲傳來,他們才被帶走,接着被拆散分開,補充去各團各營各連。

    列兵薩多克-比留科夫被分到了第75步兵師第225步兵團,更詳細的是該團的二營五連。

    對峙已經持續了很久,大概有十幾個月了,經歷過最初期戰鬥的老兵百不存一。

    頭幾個月過後,雙方的坦克損耗大半,大縱深攻防的能力不復存在,穩定的戰線得以形成。

    察裏津正北方約一百五十俄裏的地方成了雙方現今拉鋸之處,兩軍沿着一條彎曲的弧線爲分界,挖掘了漫長、複雜、交錯的堅固塹壕。

    每一道防線都以塹壕爲基礎,修築有大量的機槍碉堡、炮兵陣地、掩蔽部、補給站、醫院、食堂、郵局、伎院。

    防線後方十幾俄裏又是一道防線,對方即使奮力突破了第一道也會被第二道所阻擋。軍官們說,這叫縱深防禦。

    薩多克-比留科夫來到了他被分配到的重機槍班,除了他以外一共有九個人,伺候着兩挺勃朗寧大口徑重機槍。

    掩體中,他看到一羣人懶散的在打牌,於是小心地開口道:“補充兵報到,長官……”

    這些人的反應很平淡,但很快就轉變了,因爲他們瞧見薩多克從口袋裏掏出了好幾包香菸。

    一個消瘦的上等兵丟下手中的撲克牌,爬起來湊到他面前,語速很快地說:“我叫阿爾捷米,來自辛比爾斯克,這些是給我們準備的嗎?謝謝你的好意。”

    說罷,這個瘦子就從中拿走了兩包香菸揣進了兜裏。

    薩多克在新兵訓練營時聽說能和前線士兵處好關係的最佳辦法就是香菸,再不濟也能免受欺負,所以他用八十個戈比在小賣部裏買了十幾包。

    這是一種廉價的雜牌煙,幾乎是市面上能買到的倒數第二便宜的,受戰火影響,質量大不如前,但仍然比前線配發的要好多了。

    這些香菸被“羣起而攻之”,很快瓜分一空。

    士兵們隨後開始評議起這個新來的。

    “你看上去像個學生。”有人說。

    “嗯,一個月前我還在喀山音樂學院……”薩多克仍有些緊張。

    “音樂?你會唱歌?”消瘦的阿爾捷米已經在急不可耐的點菸了。

    “不……我是拉大提琴的。”

    “未來的音樂家!”

    重機槍班的班長——格列布中士是個膀大腰圓的壯漢,聲音洪亮,看上去一隻手就能把重達二普特的重機槍給拎起來。

    “你小子很走運,我這裏在過去的半年間只補充了四個新兵。”他吸着粗糙的捲菸,吞雲吐霧。

    這裏是17號重機槍陣地,一處用圓木、鋼板、土袋修築而成的掩體,是九個人…現在是十個人的戰位。

    (二)

    數千名士兵分散駐防在蜿蜒曲折的綿長塹壕之中,日復一日。

    乍看之下,這和二十多年前的歐戰沒什麼區別,但坦克和飛機已不像當時那麼原始且簡陋了;醫療條件也好多了,即使是沙俄這樣薄弱的列強,基本的輸血技術和磺胺抗菌藥也得到了應用。

    薩多克帶來的香菸着實讓重機槍班快活了一天,但在抽光了這些“精緻”的機制紙菸後,大家又只能自制捲菸了。

    歐戰的時候,沙俄士兵們會用手頭能找到的任何紙張來做捲菸,報紙、信封、日記本,甚至連軍令文件也不放過。

    這一方面和二十多年前很相似,如今國民共和軍後勤部門爲了方便通常也只向前線運送菸絲,士兵們必須想辦法自制捲菸。

    初來乍到的新兵們沒什麼地位可言,打、罵、使喚是常態,薩多克明顯是其中的幸運兒。

    格列布中士給阿爾捷米下了命令,要他教會薩多克如何在前線生活,並熟悉這段塹壕的路線。

    “這裏還算安全,除了炮彈和飛機炸彈以外,不用擔心敵人,‘紅菜們’沒有坦克是不會大舉進攻的,他們最多隻會派一些小隊在夜晚悄悄溜過來奇襲。”

    “怎麼對付那些奇襲小隊呢?”

    “我們有地雷和鐵絲網。”阿爾捷米透過掩體觀察口指着遠方,“我們還在鐵絲網上掛了裝碎石的空罐頭,如果有人觸碰到就會發出聲響,直接朝着那個方向開槍就行了。”

    “我知道了。”薩多克點點頭。

    “這兩挺重機槍是美國製造的,威力很大,甚至可以對付一俄裏遠的敵人。”說着,阿爾捷米摸了摸M2重機槍的機匣。

    “你說他們只會在有坦克時進攻,這個機槍可以對付坦克嗎?”

    “以前能,現在不能,坦克更堅固了。”

    “如果坦克來了怎麼辦?”

    “我們有反坦克槍、反坦克炮,但這是其他人負責的,我們的職責是壓制敵軍的機槍。”

    說罷,阿爾捷米介紹道:“德國坦克很厲害,我們用的英國坦克和美國坦克比不過,但英國飛機和美國槍炮很好。”

    重機槍班除了兩挺勃朗寧大口徑重機槍外還有六支斯普林菲爾德步槍和一支湯姆遜衝鋒槍。

    薩多克也感覺這些槍的做工要比在訓練營時用的莫辛納甘步槍更好,就像喀山音樂學院的大提琴遠優於中學的大提琴。

    快到中午了,格列布中士讓他倆帶上全班人的飯盒去打飯。

    兩人拎着十個豬腰形鋁製飯盒離開了17號重機槍陣地。

    塹壕寬約兩米、深約三米,兩側牆壁鋪着樹枝或木板,地上也墊着木板,每隔十幾米就有一個梯子。

    這裏四通八達,有很多交通壕通向其它地方。

    在他倆走向食堂的時候,天空中傳來了飛機引擎聲。

    隨即有“噔噔噔”的炮聲從陣地後方傳來,一道道光痕劃破藍天!

    薩多克嚇了一跳,阿爾捷米卻很從容。

    “這樣單獨的一架飛機都是偵察機,它不會攻擊,不用擔心,但如果遇到一羣羣的飛機就要警惕了,它們會扔炸彈,還會像鷹一樣撲下來掃射。”

    “這些偵察機是爲什麼而來?”

    “大概是想弄清楚我們的狀況。”

    負責這段塹壕的食堂距離17號重機槍陣地直線距離不到半俄裏,但實際在曲折的塹壕中要走十幾分鍾。

    這裏已經排起了長龍,士兵們拎着飯盒等待着。

    午飯是黑麪包和用紅腸與白菜混着煮的燕麥粥,看上去品相很糟糕。

    薩多克和阿爾捷米先用報紙把一塊塊麪包包起來裝進帆布挎包,接着爲十個飯盒都裝盛滿了粥。

    在返回的時候,阿爾捷米特意換了一條路線。

    途經一處形似大型掩蔽部的地方時,薩多克聽到了害臊的女聲。

    那似乎是受了欺凌的嗚咽與呻吟,但卻感受不到痛苦,反倒像夾雜了一絲享受。

    “這裏的每個姑娘我都認識。”阿爾捷米很得意,並介紹道:“每個人每個星期都有一張票券,如果想多多體驗愛情,那就用四十支捲菸去找別人兌換。”

    薩多克加快了腳步,搖頭道:“我有女友的……”

    “哦豁?”阿爾捷米眼睛一亮,“她漂亮嗎?紅髮還是金髮?你肯定有她的照片!”

    等返回了17號重機槍陣地,全班人都知道了。

    拗不過大家的要求,薩多克拿出了珍藏的照片。

    士兵們聚攏過來圍觀,只見小小的照片上印刻着一個穿着長裙子的姑娘,眼睛很大,頭髮很長。

    “音樂家的未婚妻就是不一樣!”有人起鬨,哈哈大笑起來。

    “還不是未婚妻……”薩多克糾正道。

    格列布中士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活着等到戰爭結束,就是了。”

    (三)

    南部戰線的國民共和軍將他們的敵人稱作“紅菜”,因爲去年英美援助沒有到來時國民共和軍的後勤狀況一塌糊塗,對方知道以後就經常用甜菜、土豆、胡蘿蔔、牛肉用大鐵桶熬煮成湯,製成一道著名菜品,以此飄散的香味來勸降。

    十月下旬,情況開始反常起來。

    對方的偵察機架次增多,天天飛來,百折不撓的探查着。

    一個未經證實的壞消息在塹壕中流傳——在司令部的朋友說,己方的偵察機拍到的照片顯示,對方有幾百輛坦克正在集結。

    第二天,食堂竟然開始供應白麪包和奶酪,還有美國製造的午餐肉罐頭。

    從吃的方面來說這是好事,因爲粗糙邦硬的黑麪包令人厭惡,這些白麪包、奶酪、午餐肉讓士兵們大飽口福。

    可從另一方面來說這卻是壞事,因爲事出反常必有妖。

    第四天,上級又開始下發酒水。

    食堂對之進行改造,用少量葡萄酒和大量伏特加勾兌,他們得意的命名爲卡米辛雞尾酒。

    不過士兵們反響平平,許多人認爲這是多此一舉。

    又有好吃的又有好喝的,不祥的預感更加濃烈,格列布中士讓全班人提高警惕,時刻保證槍中有彈。

    第五天,對方開始開炮,打出很多發宣傳彈。

    這種炮彈會凌空裂開,裏邊的一張張傳單在天上飄散落下。

    大部分人對傳單內容不感興趣,小部分人心動,但只有少數人膽敢穿越兩軍防線中間寬約兩俄裏的死亡無人區過去投奔。

    軍官們起先還很警惕,但在發現士兵們三下五除二就把傳單裁剪做成捲菸之後,也就不在意了。

    第七天,十月的最後一天。

    凌晨時分,天還沒亮,周圍仍然黑漆漆的。

    薩多克從睡夢中醒來了,他又一次夢見了和女友彈琴的美好時光。

    這時他聽到了脆響,“哐當”一聲從無盡黑暗中傳來。

    格列布中士瞬間睜開眼,他立即撲到重機槍後,打開了保險。

    “噔噔——”

    槍聲極響,兩發曳光彈劃破夜幕,光痕微弱但卻映照出了一片人影。

    “敵人!”

    此刻,時間來到了五點整。

    對方陣地後方突然閃爍起一道道火光,那是榴彈炮在射擊,霎時間萬炮齊鳴,無數炮彈像雨點般砸落。

    同時,大量坦克也被掀掉了枝葉僞裝,發動了引擎。

    數以萬計的炮彈在防線上爆炸,士兵們切實感受着震天撼地的動靜。

    掩體中的兩挺重機槍都在拼命掃射,朝着大致方向猛烈開火,一條12.7㎜彈鏈片刻工夫就打完了。

    槍炮聲的巨響讓感官受到未曾有過的巨大衝擊,身邊的一切都彷彿凝滯靜止了,薩多克懷抱着步槍呆愣在原地。

    “把子彈箱拿來!”格列布中士叫喊道。

    忽然,引擎聲從遠方傳來,大量坦克發動機的聲音匯聚成了聲浪洪流,讓士兵們膽戰心驚。

    照明彈接二連三的升空,大地被慘白的光芒照得通亮。

    所有人都看到了遠方的場景,渾身的血都彷彿凍結了。

    那些棱角分明的德國坦克正排列整齊的迎面駛來,不受阻礙的碾軋過鐵絲網和坑窪,大概有上百輛,它們後面跟着數不清的步兵,“烏拉”的呼喊聲如同浪潮!

    17號重機槍陣地猶如一條項鍊上的一粒珠子,在排山倒海的震撼中支離破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