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五章 宗澤的夢幻之日(2)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要離刺荊軻字數:3055更新時間:24/07/29 17:53:38
    趙煦端坐於太學御所之中,看着被人帶到了御所外,正在門前俯地拜首的兩個人。

    “承務郎臣裳……”

    “太學內捨生臣澤……”

    “恭問陛下聖躬萬福!”

    然後就是標準的面君四拜禮儀。

    趙煦坐在御所內,與他們隔着門檻相對,只簡單的說道:“起來說話吧!”

    一個京官的最底層,一個太學生,在封建上下秩序等級森嚴的大宋,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進入這御所之中,與趙煦相對而坐的。

    因爲,他們還不配。

    臣子與君王相對而奏,這叫坐而論道。

    最起碼最起碼,也得是朝官以上才能有這個資格。

    黃裳與宗澤,小心翼翼的起身,然後就彎着腰,低着頭,立在門口,根本不敢看那御座內的天子。

    趙煦卻是饒有興致的仔細端詳了一番,在門口的兩人。

    黃裳大約四十多歲的樣子,他留着被打理得極好的髯須,看上去儀表堂堂,確實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樣子。

    也就難怪,元豐五年的殿試,趙煦的父皇對其一見就很喜歡,直接將他的名次,從第五名拔擢爲當科的狀元。

    不過,比起黃裳這個在裏類似掃地僧一般的狀元郎。

    趙煦真正關心的,還是黃裳身後的那個年輕人。

    宗澤!

    現代的教科書,在描述兩宋相交之時,着墨僅次於岳飛的人物。

    被現代評爲民族英雄抗金將領。

    歷史課本上,更是有着宗澤躺在病榻上吶喊的配圖。

    過河!過河!過河!

    別人看到這配圖是什麼感覺?趙煦不清楚。

    但當他看到課本上的配圖時,潸然淚下。

    如今的宗澤,卻還只是一個年輕的士人。

    但體格健壯,身材高大,皮膚看上稍微有點黑,這可能是他曾經一度跟着父兄務農的結果。

    趙煦微微籲出一口氣,收斂住心神。

    “黃卿,朕聽皇考說起過愛卿。”趙煦緩緩開口道:“皇考言,卿之文章,道德內蘊,文采秀麗,可堪天下之選。”

    “皇考還將卿的幾篇詩詞,拿來與朕看過呢!”

    趙煦說着,就背了起來:“自愧壯圖猶未效幾時樽酒與君評!”

    “卿今已中得狀元,爲官一任,不知可還有壯志在心?”

    對趙煦來說,一切熙寧、元豐入仕、崛起的文武大臣,都可以打皇考牌。

    沒辦法,誰叫他年紀小,匆匆即位,沒有自己的班底呢?

    只能是狐假虎威,也只能是將恩情貸發揚光大。

    而恰好,黃裳是真的欠了趙煦的父皇一筆這輩子恐怕都還不清的恩情貸。

    因爲,當年殿試黃裳的名次是在第五——考官本考裳置第五甲。

    那黃裳怎麼成了狀元?

    因爲趙煦的父皇,看過他的文章詩詞,非常喜歡——神宗嘗見其文,因記其數句。

    所以在唱名的時候,見其在第五名,就直接要了他的卷子,並當殿讚賞,旋即點爲狀元。

    這是元豐五年殿試上公開發生的事情。

    當年參與過的人都知道。

    果不其然,黃裳當場就淚如雨下,叩首拜道:“先帝隆恩,臣萬死難報!”

    對黃裳來說,已故的大宋英文烈武聖孝皇帝,絕對是天下第一明君,古往今來第一聖主!

    爲什麼?

    因爲他在四十歲之前,一直蹉跎於科場。

    可謂是屢試屢敗!

    從二十六歲第一次取得貢士資格開始,直到四十歲,再次入京赴考。

    他一次又一次的折戟科場。

    直到元豐五年,他才終於考過了禮部試,順利進入殿試,然後在殿試上,爲先帝欽點,拔擢爲狀元。

    他也是先帝最後親自點用的狀元。

    對士大夫而言,這是知遇之恩與拔擢之恩疊加在一起。

    若不盡力報答,那麼就不配爲人!

    如今,即任的新君,在第一次召見他的時候,就提及此事。

    這是什麼?

    兩代天子的厚望啊!

    讓黃裳生出一種‘君以國士待我’的心理。

    頓時,一股莫名的力量,注入他的身體。

    黃裳流着淚,再拜稽首:“微臣願爲陛下效死!”

    “縱爲牛馬驅策,也絕無怨言!”

    趙煦聽着,微微頷首,道:“善!”

    “願卿不負皇考,不負朕!”

    黃裳再拜:“臣當百死以報先帝、陛下之恩!”

    很好!

    趙煦點點頭。

    這可是愛卿自己說的,不是朕逼的。

    所以愛卿乖乖給朕在太學996暴肝吧!

    成爲朕的工具人吧!

    直到此時,趙煦終於將自己的注意力,從黃裳身上挪開。

    然後,他的眼睛就牢牢的盯着那個低着頭,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的年輕儒生身上。

    宗澤!

    大宋最後的開封府府尹,也是最後的東京留守。

    在靖康之後,那萬馬齊喑的亂局之中,他爲大宋王朝,截留住了一線生機。

    可惜,所託非人!

    完顏構的怯懦與無能,徹底葬送了他以及岳飛的一切努力與犧牲。

    只在歷史書上,留下那震耳欲聾的:過河!過河!過河!的吶喊。

    完顏構辜負了宗澤,也辜負了無數汴京、河北軍民的犧牲與努力。

    而漢家軍隊,再次越過黃河,北伐中原,還要再等整整兩百三十九年!

    要等到元至正十三年。

    完顏構所建立的偏安政權,滅亡後的第八十八年。

    朱元璋於南京祭天,以‘驅逐胡虜,恢復中華,立綱陳紀,救濟斯民’爲旗號,開始北伐,一路勢如破竹,橫掃天下,最終讓紛亂的中國,重歸於一統,漢家天子再次君臨天下。

    “宗卿……”

    “朕不會再讓卿有過河之悲!”趙煦在心中這樣說着。

    於是,他柔聲問道:“太學內捨生宗澤何在?”

    宗澤立刻一個激靈,俯首而拜:“太學內捨生臣澤,叩首再拜皇帝陛下,願陛下萬福金安。”

    太學,是大宋最高學府。

    也是承載了新黨政治抱負之地。

    若按照王安石當年的設想,當一切準備就緒,當太學足以承擔其應有的使命之時。

    那麼,新黨就要做一件事情——罷科舉!

    從此取士,皆從太學,皆以三舍法。

    按照王安石的設想,如此一來,就可以建立從中央到地方州郡的不同級別的人才選拔制度。

    天下官員,將皆從學校出。

    這樣就可以做到王安石設想的完美社會——一道德,同風俗。

    因爲,州郡的學校和中央的太學,都會採用相同的教材。

    這樣培養出來的人才,就必然是讀着三經新義,拿着字說查釋義成長起來的人才。

    可不就能做到‘一道德、同風俗’?

    而這個事情,王安石和新黨,從來沒有藏着掖着。

    他們早早就公開了自己的主張。

    天下士子人盡皆知!

    即使如今,科舉制度依然在推行,三舍法還只在太學推行,並未推及州郡。

    但,選官用人,卻已經開始從太學選用了。

    所以如今的太學生,都屬於預備官員,是天下認可的士大夫。

    而在以‘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爲國策的大宋,宗澤這樣的太學生自然可以在御前以‘臣’自居。

    趙煦頷首,穩住氣息,問道:“朕久聞卿名矣,今特召見卿。”

    “卿且自報家門!”

    這就要放一筆小額恩情貸了。

    但宗澤一聽,就已經激動起來,連聲音都開始顫抖!

    沒辦法!

    在大宋,士大夫們的最高榮譽之一,就是呈父祖之名於御前,使父祖名諱達於天聽。

    這叫光宗耀祖!

    而能夠做到這一點的,少之又少。

    多少進士,多少文臣,到死也沒能將自己父祖名諱進於君前!

    這是因爲,能夠將父祖之名,報於君前的。

    除了待制以上的重臣,就只有每界科舉的三甲傳臚唱名典禮上。

    天子將逐一詢問,三甲進士的籍貫、年齒、父祖名字。

    這是獨屬於三甲進士的榮譽。

    宗澤如何不激動,又如何不顫抖?

    他俯首而拜,用着顫音奏道:“臣……臣……澤……嘉佑四年生於兩浙路鶩州烏傷縣二十三裏鋪……”

    “父諱舜卿……母劉氏……皆鶩州本貫,以耕讀傳家……”

    說完這些,宗澤的臉就已經漲紅了。

    進父母名諱於御前!

    這曾是他的夢!

    但他現在做到了!

    光宗耀祖!光宗耀祖!

    宗澤的腦海此時此刻,只有這四個字在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