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一章 戰勝恐懼最好的辦法是……(新年快樂)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要離刺荊軻字數:5006更新時間:24/07/05 19:43:15
    賈種民的任命流程,走的很快。

    不過三天,正式的任命敕書,就走完了東西兩府的全部流程,並送到了入內內侍省。

    旋即,入內內侍省當值的押班劉有方,便指派了一個小黃毛,前去宣讀詔書。

    賈種民,得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走馬上任。

    整個過程無比絲毫,御史臺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

    啪的一聲,賈種民這個‘奸邪小人’,就已經混進了天子親預的‘提舉汴京內外廂道路公事’,成爲了‘錄事街道’。

    程頤、蘇轍、孫覺這樣的清流,在反應過來後,都有些噁心,卻也無可奈何。

    因爲這符合祖制。

    大小相制,異論相攪!

    而經筵官羣體裏,那些政治嗅覺比較靈敏的人,甚至開始做準備了。

    準備着未來,經筵官羣體裏,被塞一兩個新黨大臣。

    原因很簡單。

    現在,集英殿裏主講、次講和輔講的經筵官們,在鄧潤甫被拜執政後,就已經沒有了可堪主講的新黨大臣了——執政,自當忙於國事。

    集英殿講經,一個月能去一次就不錯了。

    於是,集英殿上,舊黨大臣完成了清一色。

    這根本不符合大宋祖制。

    沒有任何勢力,可以在皇帝身邊做到清一色。

    所以,摻沙子是勢在必行的事情。

    也是朝野都默認的事情。

    不這麼做的話,反而不正常,還得小心將來被拉清單——趙官家們的心臟,從來敏感且多疑。

    一件小事情,都可能被他們無限放大。

    典型的例子,就是真廟簽完澶淵之盟,得意洋洋,對寇萊公(寇準)也一度非常信任。

    然而,奸相王欽若,卻在這個時候瞅準時機說了一句話:官家,您聽說過‘孤注一擲’嗎?

    寇萊公在澶州做下的功業,就被這麼一句輕飄飄的話,完全抵消!

    甚至,從此備受猜忌!

    這就是趙官家!

    而且,不是一代人如此,應該是代代如此!

    哪怕是那位以‘仁厚’聞名的仁廟,也是如此。

    不信,可以去翻翻國史。

    看看趙官家們,是不是都是如此?

    當今會例外嗎?

    或許吧!

    但有人敢賭嗎?

    敢拿着自己的全部身家和子孫後代的前程來賭這位官家會‘異於祖宗’嗎?

    賭輸了,可是有可能去嶺南吃荔枝,甚至和寇萊公一樣去崖州釣魚。

    嘴上說幾句官家聖明、天子仁厚,頌揚一下德政,自然沒有問題。

    可真的輪到自己身上,輪到自己來押寶的時候。

    幾個人能有信心?

    我家裏可是真的有一頭牛!

    在這樣的朝堂氣氛下,時光匆匆而逝。

    元祐元年五月很快就走到盡頭,季夏六月,眨眼而至。

    六月丁亥(初一)。

    陝西送來了西夏國書。

    國書入京後,第一時間,就謄抄了三份,其中一份送到了趙煦手中。

    趙煦在這封國書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春約訛囉聿。

    春約,是西夏官名,也可以被稱作:創佑。

    都是音譯過來的稱呼。

    是西夏第二任國主那個被大宋大順城守將一箭射中,因爲箭傷感染而死的西夏英主李諒祚,也就是所謂的夏毅宗改制時,所推出來的蕃官官名。

    屬於西夏重臣,地位大抵和大宋的六部侍郎相當。

    而這位出現在國書上的春約訛囉聿,在趙煦上上輩子的少年時光中,曾經是爲數不多,讓他沒有忍住,當殿震怒、呵斥的人。

    要知道!

    上上輩子的趙煦在這個時候,已經完全的學會了控制自己的脾氣。

    蔡確被貶,他默不作聲。

    章惇被責,他只是靜靜的看着。

    即使呂惠卿被蘇軾羞辱,他也裝作不知道。

    而,這個訛囉聿入朝的那一天,他沒有忍住,當着朝野大臣和那位太皇太后的面前,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怒目而視。

    所以,儘管這個事情,已經過去了很多年了。

    但趙煦卻一直記得清清楚楚。

    這是刻骨銘心的事情。

    如今,再次看到這個熟悉的名字。

    趙煦的心神,恍惚了一下,忍不住回憶起了上上輩子那個噩夢。

    他的心神,彷彿回到了那個太皇太后垂簾聽政,而他只能看着大臣屁股,端坐在御座上,像個木偶一樣的時代。

    他那時候,比現在瘦很多,身體也不太好。

    他記得,那天上朝前,他還咳喘了好久。

    但,這個冷冰冰的宮廷之中,沒有人關心他。

    所以,他只能自己強忍着身體的不適,被老宗元裹脅着出現在了崇政殿上。

    當時的很多細節,如今都已經模糊了。

    他只記得,他端坐在坐褥上。

    西夏使臣們魚貫而入,在崇政殿上,大談特談着什麼大宋毀約、失約的種種,將党項人打扮成了白蓮花,清清白白。

    這些,趙煦聽着,都沒有反應。

    因爲他心不在朝堂上,他也知道,自己無能爲力。

    直到趙煦聽到了一句話。

    那個在站在朝堂上,洋洋灑灑的長篇大幅的指責着大宋的党項人說出了一句話。

    “大宋神宗自知錯矣!”

    一個党項人,站在大宋的朝堂上,對着大宋天子和大宋太皇太后,侃侃而談着什麼西夏白蓮花,西夏無過錯,錯全在大宋。

    滿朝朱紫,無一人反駁。

    於是,党項人得寸進尺,騎到了大宋的腦袋上。

    竟口出狂言——大宋神宗自知錯矣!

    要知道——西夏,只是大宋藩國啊。

    至少名義上如此,誰給他的膽子——直呼上國先帝廟號,至少也得加上尊號吧?!

    他敢在上京城裏,對着遼主說:大遼興宗如何如何嗎?

    其次,誰給他的膽子,讓他在殿上宣稱——大宋神宗自知錯矣?

    趙煦記得很清楚的。

    當時,他氣的發抖,立刻就站起身來,勃然大怒。

    他指着那個党項人。

    那個叫訛囉聿的春約官,他面色漲紅,怒髮衝冠。

    但殿上的文臣,卻都只是跪下來。

    自古,主辱臣死。

    党項人當殿侮辱、誹謗他們的君父。

    他們只是跪下來。

    帷幕之中的太皇太后不發一言。

    滿殿的武臣,也都沒有人站出來,聲援趙煦。

    最後,在寂靜中,在死寂中。

    太皇太后身邊的張茂則走到了趙煦面前。

    趙煦記得很清楚,當時張茂則表面上很溫和的對他說道:“官家息怒!”

    然後努了努嘴,與在趙煦身邊的內侍省押班陳衍說道:“且與押班理會!”

    陳衍便帶着人,將趙煦強行帶離了崇政殿。

    也是因爲這個事情,後來,趙煦病的那麼重,陳衍、張茂則都無動於衷,眼睜睜的看着。

    直到程頤發現,在經筵上捅破了這個簍子,捅到了朝堂上。

    用他自己的政治前途,給趙煦換來了醫藥。

    也是這些事情,讓趙煦明白了。

    只要太皇太后活着,他就永無出頭之日。

    自那以後,他變得越發內斂,越發安靜,也越發的不說話。

    其後,無論是蔡確被貶死,還是鄧綰被貶死,他都沉默。

    就連太皇太后給他選的皇后,在大婚上做的那些事情,他也不發一言,不置可否。

    直到,那位太皇太后上仙!

    直到,呂大防、範純仁屈從他的壓力,召回了鄧潤甫、李清臣。

    直到,樑從政、粱惟簡在宮廷裏反水,劉惟簡、宋用臣回到他身邊。

    他終於擁有了足夠的力量!

    於是,首先在劉惟簡、宋用臣的幫助下,也在樑從政、粱惟簡的協助下,完成了對內廷的大清洗!

    那一夜,皇城司那些屬於太皇太后的內臣,一個個被全副武裝的親事官、御龍直逮捕。

    那一夜,大內無數官署,狼哭鬼嚎。

    當黎明的曙光出現在天際時,禁中已經完成了洗牌。

    一日之間,六位入內內侍省的都知、押班級別的高品內臣,鋃鐺入獄。

    也是在一日之間,六位熙、豐時代的大貂鐺,重掌皇城司。

    回憶着這些往事,趙煦微笑着,看向了面前的國書。

    他現在有着足夠的底氣和自信,來面對這個曾是他上上輩子的夢魘了。

    因爲,現在,張茂則連灰都在樑從政的監視下被張士良給揚了!

    至於陳衍?

    這個趙煦最‘親愛的’皇叔身邊出來的內臣,聽說早就被人杖斃在了親賢宅裏,死的時候整個屁股都是爛的。

    而在這個曾經讓趙煦感到冰冷的宮廷裏。

    現在到處都是溫暖,皇城司上下都是好人。

    大內親事官、御龍諸直,也全都向趙煦通過種種方式效忠了。

    趙煦也能叫得出,御龍左右直每一個指揮的名字。

    他還認得,皇城司的每一個親事官、親從官指揮。

    三衙殿帥燕達本就是他的人。

    副帥苗授,現在也已經是他的人。

    管軍劉昌祚,先帝大忠臣,肯定也會跟着他走。

    不客氣的說,只要趙煦想。

    明天早上,大內就會傳出消息——太皇太后感疾,不能御殿視政,皇太后暫攝全權。

    然後,沒幾天,大宋就又要迎來國喪了。

    但趙煦不會做這種事情。

    對現在的趙煦來說,兩宮制衡,是最優解。

    趙煦可不想,破壞了他現在,來之不易的母子親情,更不願意在史書上,留下什麼壞名聲。

    在現代的留學生涯,讓他深知——永遠別考驗人性。

    因爲人性,千奇百怪,變化莫測。

    何況……

    高氏,還有利用價值!

    有些事情,趙煦是不好做的。

    高家人去做就不錯。

    最好做到天怒人怨,做到海內沸騰,而朕清清白白。

    ……

    隨手翻閱着党項人的國書。

    趙煦再次感慨起來:“這世界果然還是好人多啊!”

    看看!

    連党項人都學會了聖人仁恕寬厚的大義。

    在國書上,開始大談特談起,大宋、西夏兩國的友誼來了——雖然這東西,從來也沒有。

    但一點都不妨礙,党項人厚着臉皮,吹着自己對大宋的忠心耿耿,說着過去的一切——都是誤會,都是有人(北虜)在挑撥離間。

    其實啊——俺們對官家,對大宋,忠心日月可表。

    當然了,俺們的忠心,也是需要錢的。

    所以,乞請大宋,賜一點小錢錢花花。

    同時,乞請大宋,多開幾個榷場,讓俺們有機會賺億點點小錢錢。

    臭叫花子,又來汴京乞討了!

    趙煦很清楚,慶壽宮和保慈宮,此時恐怕都在這麼想。

    而以慶壽宮和保慈宮的性子,趙煦知道,她們大概率也同意党項人的這個請求。

    不就是一點錢帛嗎?

    而以趙煦對党項人的秉性的瞭解來看。

    通常,党項人的姿態這麼低的時候。

    只有兩個可能。

    第一:他們遇到了遼國方面的空前壓力,所以想要緩和與大宋的關係。

    但這不可能!

    因爲,假若遼國要對党項人採取什麼重大戰略。

    那麼,以遼國人的性格,肯定會試探大宋這邊的反應。

    何況,如今宋遼關係日益密切。

    遼人真要動手,肯定會協調大宋這邊的關係,甚至相約兩國共分西夏。

    但遼人沒有這麼做。

    反而,一直只是買買買。

    那就只剩下第二個可能了——他們打算做一錘子買賣!

    這是開戰前的前奏!

    屬於是能騙就騙,能哄就哄。

    騙到就是賺到!

    再想着熙河那邊傳回來的消息和情報。

    趙煦舔了舔舌頭:“這党項人不講武德啊!”

    “居然對朕這樣的十歲孩子,也來騙來偷襲!”

    “看來,朕得好好練練閃電五連鞭!”

    說着他就站起身來,將一直在外面候着的石得一叫了進來。

    “石得一,遼使現在到哪裏了?”

    石得一恭身道:“奏知大家,臣昨日從樞密院知曉,遼使耶律琚等人,已至大名府,正在等待朝廷許可……”

    “館伴使、翰林學士刑恕,已奉詔至白馬縣等候。”

    趙煦點點頭。

    刑恕,現在已經是事實上的大宋專用的館伴使了。

    主要是他人緣太好了!

    汴京內外的勳貴戚裏甚至是很多宰執的家裏人,一致認定了——只有刑學士,才能應付得了如狼似虎的北虜。

    所以儘管刑恕一再表示——臣已累爲館伴使,堅決推辭。

    但朝野都說了——還是請學士再辛苦辛苦。

    沒有刑恕牽線搭橋,大家夥的買賣,可就沒有這麼好做了啊!

    趙煦摩挲了一下雙手,就對石得一吩咐道:“都知替朕去給刑恕帶一句話。”

    石得一立刻低下頭去。

    趙煦湊到他耳畔輕聲的說了一句話。

    石得一先是一驚然後躬身拜道:“諾!臣謹奉詔!”

    送走石得一,趙煦的神色就變得冷冽起來。

    上上輩子的夢魘,在他心中徘徊。

    在現代留學時,他聽過一句話——戰勝恐懼最好的辦法,就是直面恐懼!

    但,趙煦知道,還有另外一個辦法。

    那就是把自己曾經的恐懼,變成那些製造者的夢魘。

    就像現在,自從張茂則、陳衍等人都死乾淨後,趙煦每天睡得香,吃得好,再也沒有做過噩夢了。

    再把訛囉聿弄死。

    趙煦相信,他的睡眠質量肯定會更好。

    那,怎麼弄死他?

    在汴京殺了他?

    不不不!

    讓党項人殺了他,這才能真正的把噩夢轉移出去!

    就像,他讓張茂則死在張士良、老宗元手上。

    也像,他讓陳衍死在那位‘親愛的’皇叔的宅子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