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廣告牌(6000月票加更!)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要離刺荊軻字數:3504更新時間:24/07/01 18:56:51
    司馬光現在根本沒有心情去管自己的兒子升官的事情。

    他拿着手中的書信,憂心忡忡。

    “伯淳啊!伯淳!”

    “明明入朝在即,爲何偏偏病倒了?”

    “蒼天不公!蒼天不公!”

    洛陽羣賢之中,除了已故的邵雍外,與他最合得來就是程顥了。

    程顥性格寬厚,待人謙和,治學嚴謹。

    一身儒學造詣,在如今之世,可居天下前列!

    程顥也本來是司馬光選中的儒學理論助手,他本希望靠着程顥的儒學造詣,入京輔佐於他。

    主要是希望程顥能在經筵上,將聖人經義,大道至理講與少主。

    從而在思想理論上,徹底的埋葬掉王安石的新法——只要少主認同了程顥的思想經義,那麼王安石的三經新義就將死無葬身之地!

    而沒了三經新義的新黨,就是沒了牙的老虎!

    可惜,現在一切都完了。

    洛陽來信,程顥重病不起!

    沒了程顥,他如斷一臂——儘管程頤在儒學造詣上不亞程顥,但程頤不是進士出身,儒學造詣再高,在經筵上也天然矮其他經筵官一頭!

    “蒼天保佑,讓伯淳可以度過此劫……”一生不信神佛的司馬光,在這個時候,也只能向着冥冥中的鬼神祈禱。

    ……

    “伯淳居然病倒了……”

    文彥博也是嘆息一聲然後叫來自己的兒子文及甫,和他吩咐:“汝立刻入宮,去兩宮面前請旨,乞遣太醫去洛陽,爲伯淳診治!”

    只要不涉及權力鬥爭,文彥博其實是很惜才的。

    只要入了他的眼,只要能合他的胃口,哪怕是一個布衣,他也樂意舉薦提拔。

    而程顥可不僅僅是他喜歡的晚輩。

    程顥之父程響和文彥博是老朋友!

    兩家在洛陽,有幾十年的交情。

    ……

    趙煦在傍晚時分,知道了程顥病重的消息。

    得知消息後,趙煦也是惋惜了一聲。

    二程是程朱理學的奠基人,在現代人眼中褒貶不一,許多人都將明清政治僵化、八股取士的鍋直接甩給了二程和朱熹。

    卻從來沒有問過,二程和朱熹,到底承不承認那所謂的程朱理學。

    反正,趙煦對二程,尤其是程頤觀感不錯。

    哪怕他上上輩子其實和程頤相處也就幾個月。

    可程頤的教學方法和耐心、細緻,都讓他感覺很舒服。

    除了那一次經筵上出言,讓他及時得到了醫藥外。

    趙煦還記得,程頤替他說過很多話,也提過很多很好的建議。

    比如說,程頤發現趙煦一直沉默寡言後,就曾建議:官家這麼小,應該選一些年紀和官家差不多的孩子,和官家一起讀書。

    也比如說,彌英閣很小很小,只有幾十個平方。

    但卻在經筵時被塞進去了七八個經筵官,還有十幾個宮女、內臣,加上在旁旁聽的宰執大臣、起居郎什麼的。

    幾十個人都在小小彌英閣裏,空氣流通很不好。

    所以程頤建議要麼換一個大一點的地方,要麼改造彌英閣。

    尤其是夏天的時候,天氣那麼熱,官家年紀又這麼小,卻每隔一天都得來彌英閣聽講,我們這些大人,尚且汗流浹背,官家年紀這麼小,能受得了嗎?

    然而,他的這些建議,統統被視作了邪說。

    甚至屢屢引發御史攻擊和彈劾。

    攻擊最猛烈、最兇悍的,就是以蘇軾馬首是瞻的那幾個御史。

    爲什麼?

    因爲蘇軾是蜀黨,程頤是洛黨啊!

    趙煦那個時候,年紀雖然小,可他懂事啦!

    於是,就將這些賬一筆一筆記下來。

    所以說啊!

    蘇軾這個大鬍子到處流浪,真不是別人故意整他。

    很多時候是他自找的!

    當然程頤雖然好欺負,但他的學生可不是好惹的。

    很快蘇軾就知道了,洛黨爲什麼叫洛黨!

    緊跟着程頤,被趕出汴京,蘇軾也被程頤的學生,送上了一大堆帽子,趕出了朝堂。

    嗯……

    程頤是程頤程頤的學生是程頤的學生。

    這一點,趙煦分的很清楚。

    就像王安石是王安石,但王安石的門生未必是什麼好東西一樣。

    惋惜着程顥,趙煦就和馮景說道:“傳我的旨意給石得一,選些上好的御藥,送到通見司中……讓通見司用急腳馬遞,立刻送去洛陽程顥府邸……”

    “再給我準備筆墨,我要御筆親書一封……”

    這種費而不惠的好人好事,是趙煦現在最樂意做的。

    也是現在成本最低,但效果最好的策略。

    程顥、程頤兄弟,講學多年,桃李滿天下。

    他們的學生裏,雖然激進派不少,可也是有人才的!

    “唯!”馮景聽着,立刻去準備筆墨紙硯。

    趙煦寫完,將之交給馮景,道:“將此手詔一併交於通見司,連夜出發,急腳送去洛陽伊皋書院!”

    ……

    元豐八年,五月甲午(初二)

    洛陽,伊川,伊皋書院。

    程顥虛弱的躺在病牀上,看着圍在他身邊的弟弟程頤,還有幾個學生。

    夕陽的陽光,落在了門前的門檻上。

    “老夫大約是去不成汴京了!”他悠悠說着。

    “正叔啊!”他看向自己的弟弟:“我死之後,汝要儘快入京!”

    “我擔心啊……我擔心司馬公的犟脾氣!”

    “熙寧、元豐的時候,朝堂上的大臣們用人,先分辨新黨還是舊黨……”

    “司馬公執政後,萬一也和元豐時代一樣,那就是天下的災禍!”

    “牛李黨爭的教訓,還不夠嗎?!”

    程頤流着眼淚,說道:“兄長當將息身體,待康復後再去洛陽輔佐司馬公,成就事業!”

    程顥苦笑一聲:“老夫的身體,老夫是知道的……”

    “這一場,恐怕是沒這麼容易好!”

    “哪怕上蒼庇佑,讓我安然度過此劫,恐怕餘生也再難講學了……”

    他扭頭看向在房子裏沉默不語的流淚的老父親程響,說道:“兒子不孝,讓大人受累了!”

    程響忍着悲痛,安慰着自己的兒子:“吾兒定可吉人天相!”

    程顥笑了一聲,道:“兒這一生,以明道爲宗旨!”

    “生老病死,天道萬物自然之禮!”

    “人得病就會死,死後不過是一堆骨肉罷了!”

    “真正能長存於世的,只有文章,只有經義,只有聖人的道理!”

    “所謂吉人天相,不過是庸人自我安慰罷了!”

    衆人聽着,都是沉默不語。

    這個時候,外面傳來了馬蹄聲,然後是喧譁聲。

    緊接着,書院裏的人,都開始尖叫。

    “天使來矣!”有人歡呼着。

    程響看向程頤,對其吩咐:“正叔去看看,到底何事?”

    程頤躬身一禮,走出門去,沒一會兒他就狂喜着回來了。

    在他身後,還跟着一個青衣軍士。

    這軍士手中高舉着一塊金牌。

    那是天子的信物!

    程家人紛紛躬身禮敬,敬天子的威嚴。

    這軍士看着房中情景,直接看向臥病在牀,已經虛弱的程顥,拱手問道:“敢問,可是程公諱顥先生?”

    程顥點點頭:“臣顥臥疾在榻,不能行禮,還請天使見諒!”

    軍士立刻說道:“不敢!”

    “我乃通見司急腳馬遞軍士,乃奉官家聖旨,來給程公送藥!”

    說着他就將他背上揹着的藥箱小心翼翼的取下來,放到程顥的牀前。

    皇家藥箱上的標記,清晰可見。

    “此乃官家特地命御藥院揀選的御藥,種類不一,但皆爲上品!”

    “天恩浩蕩……”程顥以爲是司馬光特別請旨,和兩宮求來的御藥,於是面朝汴京方向勉力的拱手。

    “先生不可多禮!”這軍士說道。

    他是洛陽人,在洛陽土生土長長大的急腳馬遞。

    對程顥自然是無比敬重的。

    他小心翼翼的又從肩膀上解下一個被臘封的信筒。

    然後高高舉在手中。

    “官家親筆手詔!”

    所有人都驚訝起來。

    “官家親筆手詔?”程頤不可思議的問道。

    就是程顥也激動起來。

    甚至努力的想要掙扎着起身。

    那軍士見了,連忙又道:“官家口諭:承議郎顥,先皇儒臣,天下名士,今臥疾在身,可免一切禮儀!”

    程顥在病牀上,看着這一切,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汴京官家才八歲啊!

    他才八歲啊!

    還有……

    自古少主,哪來的什麼權力,調動通見司,使用國家力量,傳遞詔書?

    心中想着這些,那個軍士就已經將天子手詔,恭敬的放到了程顥面前。

    程顥勉力的看向手詔。

    那是一張元書紙,紙上楷書端正,字跡清晰。

    而其上,只有一句詩。

    來自詩經:蒹葭蒼蒼,白露爲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程顥看着這句詩,他瞬間就知道了意思。

    聖人曰:詩三百,思無邪!

    詩經的每一句詩,都有其隱喻和暗指。

    而這一句在現在的這個情況下,是可以被直接理解爲:朕在汴京眺望着在洛陽的先生,期待您早日入京!

    程顥看着字跡,特別是字體。

    他知道的,他認得的,這是小孩子的筆跡。

    小孩子力氣小,寫的字再端正,也能被人一眼認出來。

    所以……

    真是官家御筆親書?!

    所以……傳說是真的?

    官家尊師重道,竟至於斯了嗎?

    程顥看着,就勉力的掙扎着,在家人攙扶下,從病榻上強行起來,面朝汴京方向拜道:“臣顥,謹遵旨意!”

    哪怕是爲了官家的這一句,他死也要死到汴京去!

    程顥永遠不會知道。

    他其實只是一個工具人!

    一塊廣告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