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分裂的痕跡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要離刺荊軻字數:3934更新時間:24/07/01 18:56:51
    司馬光見到範純仁的時候,幾乎有些沒有認出來。

    辨認了好一會兒,才疑惑着問道:“堯夫?”

    當年洛陽見到的範純仁,正直青春風華,風姿倜儻之年歲。

    轉瞬,當年那個在洛陽在他面前以晚輩、後進自居的年輕人,也已經老了。

    華發生鬢,司馬光驀然才醒悟。

    是哦……

    堯夫也已近知天命矣!

    範純仁恭身一拜:“範純仁見過司馬相公!”

    司馬光哈哈一笑,扶起範純仁,道:“自當年洛陽一別,已有十餘年未見堯夫矣!”

    “今日重逢,當孚一大白!”

    就吩咐左右置酒備宴。

    然後,就拉着範純仁的手,在這官廨後宅的院子裏坐下來,促膝而談,說道:“老夫自從聽說兩宮命堯夫入京面聖後,就一直期盼着堯夫,不意堯夫入京竟是這般的快!”

    範純仁說道:“自得兩宮旨意,某星夜兼程,馬不停蹄,自河中府疾馳入京……”

    這一次河中履職,已是範純仁第二次知河中。

    上一次是熙寧二年,因反對王安石變法,以知制誥、同知諫院、判國子監出知河中府。

    其後地方輾轉十六七年,於前年再知河中。

    這十幾年來,範純仁從河中至成都,從成都到河州、慶州,然後回到河中。

    就像是來回跑一樣!

    看似是回到了原點,實則只有範純仁知道,他在這些地方都收穫了些什麼?

    十六七年前,那個年輕氣盛,自詡掌握天下真理的範純仁,在這來來回回的履任中已經死了。

    現在的範純仁,已經清楚的知道,天下之事絕不是儒者嘴裏的仁義道德四個字可以概括的。

    “堯夫此番入京,路上可聽說了少主的事蹟?”司馬光問道。

    範純仁點點頭,對着皇城方向拱手:“祖宗保佑,蒼生幸甚,竟降聖君於我朝……故而,某日夜兼程,不捨晝夜而來!”

    河中府到汴京,足足有着八百多裏。

    即使這一段的官道寬敞,交通便捷,但他範純仁卻只用了不到七天就抵達了汴京。平均日行百餘里,這對一個士大夫來說,確實已經是極限的速度。

    他這麼急切,自然是因爲聽說了汴京的事情。

    少主的傳說,讓他大爲振奮。

    因爲,他也是一個神童!

    範純仁八歲的時候,就已經跟着胡媛、孫復學習儒家經典,所學一次就通,引得上下都去和范仲淹道喜。

    司馬光點頭頷首:“少主聰俊仁聖,千古罕見,朝野稱頌!”

    “尤爲難得的,還是少主於治學上,頗爲嚴謹,年雖幼衝卻已頗得古人治學之要……”

    “宮中皆言:官家每日自晨起誦聖人之經,及夜深之時,猶讀春秋,方上榻入睡……”

    “此外……”司馬光看着範純仁,滿是讚賞的說道:“少主還曾在大內讀大行皇帝所遺之書,讀到了文正公昔年的《岳陽樓記》,當殿與我等臣子解義言語之中對文正公可謂推崇備至!”

    範純仁聽得,眼睛都泛起了淚光,他是個大孝子,當年范仲淹年邁,他中了進士就回鄉守着范仲淹,服侍范仲淹終老,又守孝三年才出仕爲官。

    如今,少主幼衝,卻已掛念他的父親,推崇文章。

    這對範純仁來說,比什麼都重要!

    畢竟,對大宋士大夫們來說孜孜於科舉之途,除了得官入仕,施展自身抱負外,最大的動力就在於——進父祖之名於天子御前!

    哪怕是範純仁之父范仲淹,乃是國家元老,前朝重臣。

    可少主掛念,推崇乃父,依舊是莫大榮譽。

    這個榮譽,對範純仁來說,遠比他自己進用,得到賞識,更能讓他激動。

    當即就對着皇城大內拜了一拜:“先臣有幸,文章得入聖心,幸甚!幸甚!”

    司馬光頷首微笑。

    範純仁入京了,他的後顧之憂,也已經解除了大半!

    有範純仁輔佐,都堂上的那些陰暗手段,就不足爲懼!

    因爲範純仁,不僅僅家學淵源,自幼就跟着范仲淹履任各地,熟知上下情弊。

    這些年奔走天下,在政務和國家法度、典故上,更當已了然於胸。

    於是,等着下人們,將酒菜備好,便拉着範純仁一邊飲酒,一邊談起了他如今面對的局面。

    尤其是都堂上,刻意的文書刁難。

    範純仁一聽,當即表示:“相公勿憂,且將那些文書交於某……”

    “今日便可解相公之憂!”

    這種地方上的胥吏,用來刁難那些剛剛上任的官的手段,在範純仁眼中,隨手可破。

    因爲一切文書,都自有規律,都自有手法。

    只要找到這個規律,就可以如庖丁解牛一樣,輕鬆的從浩浩文海之中,找到最重要的那幾條。

    其他的……

    都是用來污染耳目,佔據精力的垃圾!

    司馬光聞之大喜:“老夫就知道,堯夫只要入京,宵小束手可擒矣!”

    範純仁見着,卻忽然想起了一個事情。

    “司馬相公,緣何侷促至此?”

    “汴京元老們,怎無人相助?”

    “尤其是文太師……”範純仁想着:“這等小事,太師門下隨便遣一門生,就可破解……”

    這不大合理。

    不過,範純仁並沒有太過深入的去想。

    反正,他明日也要去拜訪這些元老大臣。

    尤其是文彥博,必須登門拜訪!

    這可是他家的世交!

    ……

    福寧殿中,夜幕已經降臨。

    趙煦陪着向太後,吃着晚膳。

    因爲馮景管着御廚,所以趙煦直接通過馮景,遙控御廚的菜式。

    所以,福寧殿的菜餚,數量大大減少,但質量大大提高。

    尤其是齋菜水平,突飛猛進。

    各種蘑菇和豆腐,都被御廚們玩出花來了。

    向太後和太皇太后,都很滿意,所以馮景在御廚的地位,已經不可撼動。

    吃完晚膳,母子兩人就在福寧殿帷幕裏,說起話來。

    “六哥,明日有大臣要陛辭……”

    “嗯!”趙煦點點頭。

    “是馮京馮當世!”向太後看着趙煦,說道:“就是母后和太母常說的金毛鼠……”

    “哦!”

    “六哥記得,明日殿上,不要表現出什麼傾向來,免得傷了老臣的心!”向太後叮囑着。

    雖然,她和太皇太后,都有些不大喜歡馮京。

    可馮京到底是四朝元老,而且還是富韓公的女婿。

    元老的體面還是要給的。

    向太後現在就怕,趙煦這個孩子不懂事,當殿表達出喜惡。

    趙煦微笑着說道:“母后放心,兒知道的,殿上無私德!”

    對趙煦來說甭管馮京私德怎麼樣?人品如何?

    但人家可是很給面子,也很識趣的!

    看到風聲不對勁,直接就開始提桶跑路。

    這樣的人,怎麼能加罪?

    必須鼓勵!必須獎勵!

    於是,便問道:“母后,既是元老大臣陛辭,依故事當如何?”

    向太後沉吟片刻,道:“故事,是當推恩!”

    馮京今年已經六十有四!

    又是大宋第一個三元及第的狀元!

    這些年來,在地方上也做的中規中矩。

    所以,該有的體面,確實不能少他的。

    “那就改知五都之一?”向太後沉吟着,對趙煦說道:“韓相公拜相以來,河南府出闕……”

    “以馮京知河南府?”

    趙煦立刻就像個好好學生一樣,認真的點點頭:“一切母后做主就是……”

    “只是……”

    “兒不太懂,這河陽府和河南府之間的區別……還請母后教之……”

    向太後於是興致滿滿的和趙煦簡單科普了一下,大宋地方行政級別。

    趙煦就像個好好學生一樣,認真聽講,也不插話,只等向太後說完,才眨着眼睛一副‘今天又學到新知識了’的樣子。

    看的向太後受用不已。

    於是,她自然而然的就想起了一個事情。

    “馮京既知河南府,那他的觀文殿學士的貼職,恐怕就不夠了!”

    “得加觀文殿大學士才行!”

    “可觀文殿大學士,卻是宰相出外,才能帶的貼職!而馮京從未宣麻拜相……”

    “這樣的話,爲了褒揚老臣,就只能授馮京節鉞了!”

    文臣的最高待遇,就是生封節度使!

    在大宋,大部分文臣哪怕能得節度加封,也通常都是在致仕後。

    只有少數中的少數,因爲地位、資歷以及人望,才能在致仕前獲封節度!

    在這些少數裏少數中,又有特例,可以同兼兩節度!

    那馮京夠資格得節鉞嗎?

    向太後想了想,這頭金毛鼠還真有資格!

    因爲他是四朝元老,也因爲他離致仕也只有幾年了。

    可是,假若封了馮京,韓維恐怕也得給節度才行!

    一下子兩位使相?

    動靜太大了啊!

    別人會說閒話,覺得她這個太后,不珍重國家名爵!

    趙煦看着向太後的神色,問道:“母后在想什麼?”

    向太後看了一眼趙煦,微笑着道:“母后在想,祖宗法度,國家名爵不可輕授大臣,以免濫觴!”

    趙煦點點頭:“這是自然!”

    “可若獨授馮京……其他元老,大約不會服氣……”

    趙煦微笑着說道:“母后爲何不再選一個已經致仕的元老,與這叫馮京的大臣,並給名爵?”

    “這樣外人也就不會說閒話了!”

    向太後眼前一亮:“六哥怎知這個?”

    趙煦眨了眨眼睛,說道:“兒是忽然想到的……”

    “爲什麼會這麼想呢?”他假裝着疑惑的樣子。

    向太後看着,頓時欣喜起來:“我兒聰俊如此,必可爲聖君!”

    雖然她已經知道,這個孩子在政務上,似乎非常有天賦,常常能直接找到關鍵!

    所以,如今兩宮批閱奏摺,都會帶趙煦在旁邊。

    就像昨天,那成都府的事情,趙煦隨口一提,就指出了關鍵!

    但,向太後還是沒有想到,這孩子居然在人事上也是有這樣絕佳的天賦!

    居然能靈光一閃,就找到解決的辦法!

    真是祖宗保佑呢!

    於是,抱着趙煦,欣慰而激動,便賞了福寧殿上下。

    ……

    送走向太后。

    趙煦就在女官的服侍下,開始更衣、洗腳,準備睡覺。

    坐在御榻上,趙煦閉着眼睛,回憶着上上輩子的一些事情。

    文彥博和司馬光的聯繫,已經被斬斷,或者說被模糊。

    那頭老狐狸,似乎聞到了什麼味,聽說今日都堂都沒有去。

    而馮京,雖然在兩宮面前不得喜歡。

    但,他的朋友遍及朝野。

    在舊黨一系之中,馮京也算是自成一系了。

    所以,在趙煦上上輩子,司馬光爲了拉攏他,在呂公著建議下,給了他一個節度使的名頭。

    馮京於是心滿意足的給司馬光做了背書。

    文彥博、馮京、韓維、張方平……舊黨元老們緊密團結。

    司馬光、呂公著的地位不可撼動。

    一直等這兩個人先後去世,舊黨才開始正式四分五裂,分崩離析。

    但如今看來,恐怕今年之內,舊黨就要四分五裂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