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九章 樑乙逋的政變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要離刺荊軻字數:4682更新時間:24/06/28 13:34:29
    “賤人!蠢婦!!!”

    樑乙逋的咆哮聲,震動着他的帥帳。

    在帳外值守的党項武士們,紛紛低下頭去,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

    而在帳中,樑乙逋麾下的將領們,也都是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

    “這蠢婦知不知道她在做什麼?”樑乙逋抓着手裏那封從興慶府送來的密信,怒髮衝冠。

    “她遣人去南蠻求和,我能理解!”樑乙逋看向在他面前的這些党項大將。

    這些梁氏、嵬名家、沒移家、破醜家的將領們。

    他很清楚,戰爭進行到現在,隨着各路失利,這些人心中也已經動搖。

    樑乙逋坐下來,一副頹喪的模樣:“可是,是誰給她的勇氣,讓她去求北虜下場調停的?”

    “景宗皇帝當年率我等先人,浴血奮戰,才終於爭取到的東西……”

    “如今就要被這蠢婦親手還給了北虜!”

    “她就不能用她的腦子好好想一想嗎?”

    “北虜要是這麼好請,爲什麼先太后執政的時候,那麼困難,也不去請?”

    “爲什麼毅宗皇帝時不去請?”

    “現在好了!恐怕是請神容易送神難!”

    帳內諸將聽着,互相看了看。

    他們自然知道,樑乙逋說的是對的。

    大白高國,在立國之前,其實就是一顆棋子,一顆北虜包養的棋子。

    既然是被包養的,自然就沒有什麼可能講獨立人格,談什麼國格尊嚴。

    只能在北虜面前,卑躬屈膝,以求援助、支持。

    哪怕景宗皇帝,也只能接受這個命運。

    於遼景福元年、宋天聖九年,迎娶遼國公主。

    那位公主,自是帶着使命來的,其當年在國,屢次指手畫腳,干預國事。

    即使景宗也是敢怒不敢言。

    直到,景宗通過對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三戰,迫使南蠻議和,大白高國才終於迎來了真正獨立的機會。

    於是,景宗毅然殺遼國公主,斷絕北虜伸向大白高國的手,並清理那些親附北虜的官員、貴族。

    北虜大怒,興兵而來。

    景宗皇帝以弱勝強,大破北虜,終於爲大白高國贏得了真正的獨立機會。

    其後,景宗駕崩,北虜以爲有機可乘,再次以舉國來寇,其兵鋒一度直指興慶府。

    但,大白高國上下團結起來,經過浴血奮戰,逼退北虜,迫使北虜承認現實。

    正是因爲那兩場戰爭,大白高國才能存續至今。

    在場諸將的父輩、祖輩都參與過那兩場戰爭。

    他們自然清楚,這其中的意義所在。

    “國相,或許還不至於吧?”破醜家的族長嵬名破醜說道。

    “不至於?”樑乙逋冷哼一聲。

    “難道要等到北虜使者,出現在興慶府上,對大白高國戰和發號施令,指手畫腳,才知道厲害?”

    當年的遼夏破盟的導火索,就是遼興宗強行下場干涉宋夏戰爭。

    他們想用大白高國流的血,給他們爭取利益。

    諸將頓時沉默了下來。

    誰願意自己頭上多個爹?

    關鍵這個爹,還趾高氣昂,眼高於頂,從不將大白高國當人看!

    良久之後,樑乙逋的心腹親信嵬名沒移對樑乙逋道:“那依國相之見,爲今之計,該當如何?”

    樑乙逋擡起頭:“爲今之計,只能效仿景宗皇帝以力破巧!”

    “只要我等同心協力,浴血奮戰,擊破南蠻大軍,自然可震懾南蠻、北虜,斷絕彼輩癡心妄想!”

    這才是他召集諸將在諸將面前大發雷霆的原因。

    他要鼓動諸將的戰心,鼓舞士氣,以求創造奇蹟,死中求活。

    嵬名沒移第一個拜道:“末將願隨國相,誓死奮戰,擊破南蠻!”

    隨後,梁氏諸將,也都拜道:“末將願隨國相,誓死奮戰,擊破南蠻!”

    緊接着,就是那些依附梁氏的將領。

    但其他大將,卻都沒有說話表態,反而互相對視着思慮着什麼,也在考量着什麼。

    樑乙逋看向這些人。

    他自然知道,這些人爲何不表態?

    因爲戰爭的前景不樂觀。

    也因爲他們已經不願意在這場戰爭中繼續消耗自己的力量。

    他們有了自保的想法。

    但樑乙逋知道,他必須爭取這些人的支持。

    沒有他們的兵馬參與,他不可能有什麼勝算。

    於是,他看向破醜家的嵬名破醜。

    其乃景宗的外甥,也是右廂朝順監軍司的監軍。

    是除了樑乙逋外,西夏國內實力最強的軍頭。

    也是這天都山一帶真正的土皇帝。

    去年絞殺仁多家,正是因爲有破醜家的全力支持,他才做得這麼好。

    “破醜將軍。”樑乙逋問道:“您有什麼疑問嗎?”

    嵬名破醜笑了笑,道:“國相高瞻遠矚,某遠遠不如!”

    “只是……”

    “眼下的戰事,還能打嗎?”

    嵬名破醜看向樑乙逋,問道:“我等兒郎,跟隨國相至此,已有一個多月!”

    “然而,除了攻陷南蠻外圍的寨堡外,至今奈何不得南蠻的防線。”

    “南蠻熙河主力,卻已在馬銜山兩側展開,其西部兵鋒已過會川,有截斷官川河,以切斷我大軍與南牟會聯繫之意圖!“

    “其北部兵鋒在三日前,出現在了祖厲河一帶,我大軍側翼暴露!”

    “而南蠻熙河經略乃是趙卨!”

    “這個南蠻大臣,可是難纏的很,仁多老子就是敗亡在他手下!”

    “如今,南蠻張開兩翼,放開中路,我大軍頓兵於此,卻長久不得進展。”

    “國相,難道還沒有察覺到危機嗎?”

    其他党項貴族,紛紛點頭稱是。

    現在的情況,在這些人眼中,和當年仁多零丁被南蠻大軍在靜邊寨下設下的包圍圈何等相似?

    放開中路,任由大白高國的勇士衝擊其堅城要塞。

    主力卻從兩翼展開,利用地理地貌,設下一重又一重的阻截圈,將大軍分割、包圍,一點一點吃掉。

    南蠻將之稱爲十面埋伏!

    樑乙逋自然知道這些,可他已經不能退兵。

    因爲國中發生的事情,讓他產生了巨大的危機感。

    一旦在這定西城無功而返,乃至於損兵折將。

    回到國中,他的好妹妹以及嵬名家的權貴,那些不滿梁氏的地方豪族,就可能聯手逼宮,迫他讓權。

    即使他還能保住權力,可,梁氏想要取代嵬名家的計劃,就要永遠失去可能。

    所以,他必須搏一把。

    於是,他看向嵬名破醜:“破醜將軍……當年仁多老將軍麾下只有不到七千兵馬!”

    “而我,如今麾下將兵十五萬,鐵鷂子、潑喜軍、步拔子皆在。”

    “南蠻兩翼張開,想要重演靜邊寨一戰?做夢!”

    “他們敢來,本相自有算計!”

    嵬名破醜問道:“國相有何妙計?”

    “自是仿景宗故事,再送南蠻一場三川口!”

    嵬名破醜笑了。

    其他党項大將,也都跟着笑了起來。

    “那趙卨會給這個機會嗎?”嵬名破醜問道。

    “某與趙卨在涇原路交過手……”

    “其用兵謹慎,遇我大軍便堅壁清野,即使戰勝,追擊也不過三十裏,三十裏一到鳴金收兵!”

    “這一戰打到如今,也已經證明,趙卨的用兵習慣沒有變!”

    一個多月了。

    人家除了向定西城支援了幾次甲械,補充了些守城的兵力外。

    其主力就一直在沿着馬銜山兩側展開,一心一意,打定了主意就是要消耗,耗到大白高國糧盡,也耗到冬天來臨。

    對這樣一個埋頭堅守的人,你想玩什麼誘敵深入,斷絕糧道,分割包圍?

    不好意思,人家看都不會看的。

    這種人典型的老農心思。

    不虧就是贏,小賺就是勝。

    然而,一旦讓其瞧準了機會,他就會死死咬住不肯放嘴。

    就如靜邊寨的那一戰,仁多零丁被國中壓力逼迫,被迫出戰,結果就被釘死在了堅城下。

    嵬名破醜悠悠道:“末將以爲,不如就此撤軍返回南牟會,待到冬日黃河結冰,我軍忽然殺一個回馬槍,從黃河渡河,直取蘭州!豈不比在這馬銜山與南蠻對耗強百倍?”

    其他大將聽着,都是眼前一亮,紛紛道:“破醜將軍所言甚是!”

    “請國相依破醜將軍之議!”

    在這裏死磕已經一個多月,卻沒有啃下一個小小的定西城,反而損兵折將。

    甚至有被人切斷後路,分割包圍的風險。

    沒意思!

    不如撤兵,等冬天黃河結冰,再突襲蘭州。

    至少,大家夥還能看到蘭州城的影子,摸到蘭州城的防禦。

    不至於像現在這樣,頓兵馬銜山下,和南蠻在這裏絞肉。

    就算贏了,即使能打下定西城。

    在蘭州之前,可還有汝遮、龕谷、凡川等堅城等着大家夥去啃。

    啃得動嗎?

    啃不動的!

    樑乙逋當然知道他們的心態。

    但他已經不可能撤軍。

    無論如何他必須打下定西城,他必須啃下定西。

    不然的話,國中的質疑和壓力,就不是他可以承受的了的。

    再說了……

    嵬名破醜說撤軍,等冬天黃河結冰再去打蘭州。

    這種話也就騙騙三歲小孩子。

    信不信,人家一回南牟會,當場就要分行禮,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

    到時候,他這個國相就是純純的小丑了。

    樑乙逋冷着臉,看向嵬名破醜,已下定了決心。

    “破醜將軍,您累了!”他輕聲說着。

    “請您在我這裏休養一段時間吧!”

    “還有諸位,也是一樣!”

    梁氏是靠什麼起家的?

    答案是陰謀政變!

    從上位至今,一直如此,去年更是殺得興慶府裏血流成河,仁多家這樣的党項豪族也被連根拔起!

    隨着樑乙逋的話,帳外出現了大隊梁氏豢養的武士。

    “來啊,帶諸位將軍下去休息!”隨着樑乙逋的命令,一隊隊全副武裝的武士走了進來。

    嵬名破醜看着進入帳中的武士。

    他怎麼也想不到,樑乙逋竟敢在軍中對他做這樣的事情。

    他就不怕從此以後沒有人敢和梁氏議事嗎?

    但樑乙逋可管不了這麼多!

    他只知道,他不能失敗。

    他一旦失敗,必將萬劫不復!

    即使失敗,他也必須牢牢控制軍隊,掌握兵馬。

    “破醜將軍!”樑乙逋輕聲道:“您是自己下去呢?還是讓我幫您?”

    嵬名破醜咽了咽口水,最終嘆了口氣,低下頭去道:“末將自己下去!”

    樑乙逋已經瘋了。

    不能再刺激他了!

    嵬名破醜緩緩起身,忽然,他看向樑乙逋,道:“但願國相能夠成功!”

    然後就頭也不回的,在武士們的押送下,走出大帳。

    樑乙逋看向那些被武士們押送着,走出大帳的將官。

    他又看向在他面前,那些已經傻掉的人。

    他知道,自己做了犯忌諱的事情。

    可是,他有什麼辦法?他是被逼的!

    那些人在軍中都尚且敢質疑他,敢反對他。

    真撤軍了,他們會做什麼?

    還有興慶府的那個蠢妹妹!

    竟揹着他遣使去北虜求援,到南蠻求和。

    至今,都沒有派人來和打一聲招呼,連個解釋都沒有。

    “我也是逼不得已!”樑乙逋對着這些人說道。

    “爲了大白高國!爲了景宗皇帝的基業,只能出此下策!”

    諸將聽着,戰戰兢兢的俯首拜道:“願隨國相,誓死奮戰!”

    樑乙逋看着這些人,他清楚的這些人未必靠得住。

    但他沒有辦法,只能用他們。

    他也只能靠着他們來賭一把了。

    正好,嵬名破醜等奸賊自己跳出來了。

    那麼,將他們的兵馬,送去定西城下,讓他們爲自己建功立業。

    只要打下定西城,他就可以宣佈勝利。

    就是……

    樑乙逋想起了他的父親臨終對他說過的話:“汝性急躁,不能容人,我恐梁氏爲汝所累……我死後,汝當持重,切記不可隨意興兵!”

    他也想起了去年姑母臨終對他說的話:“我死後,汝要與南蠻和議,不可擅自興兵!”

    “概因與南蠻交戰,勝則與我梁氏無所加益,敗則將使梁氏萬劫不復!”

    回憶着這些,樑乙逋低下頭去。

    “父親、姑母……”

    “我也是被逼無奈啊!”

    要是南蠻的小皇帝能答應他將歲賜交子化,甚至哪怕只是答應繼續給他歲賜,他何至於冒險?

    可南蠻小皇帝是死活不答應啊!

    偏生,去年爲了清洗秉常留下的勢力,他不得不和其他豪族妥協,許諾掌權後,就將從南蠻得到的交子,與他們平分,大家一起發財。

    他餅畫好了,卻喂不到豪族們嘴裏。

    於是,上上下下,都在質疑他,也都在非難他。

    他能有什麼辦法?

    只能是拿着刀子來南蠻武裝要錢。

    他的要求真的不多!

    增加榷市,依舊賜給歲賜,最好把歲賜交子化就行了,他也不貪,每年給個一百萬貫就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