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八章 志得意滿的耶律洪基(端午安康)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要離刺荊軻字數:4663更新時間:24/06/28 13:34:29
    大宋元祐元年,大遼大安二年,九月辛巳(26)。

    遼南京,皇城。

    耶律洪基看着被人帶到他面前來的西夏使者田懷榮。

    “朕聽說,卿多番哀求、乞見於朕……”他嘴角帶着譏笑與蔑視,問道:“今日朕拔冗召見,卿可盡言之矣!”

    說完,他就忍不住放聲大笑。

    左右也都跟着鬨笑起來。

    如今的耶律洪基,志得意滿。

    先是,遣大將耶律迪烈爲東京遼陽府留守,總督諸路兵馬,討伐不臣之高麗。

    一路勢如破竹,突破高麗人在鴨綠江上建立的長城,攻陷平壤。

    前後用時不過月餘。

    於是,天下震動,四方來朝,大遼中興。

    緊接着,南朝那邊也傳來好消息。

    可能是攝於大遼天威,南朝小皇帝主動通過瓦橋關告知大遼,原本駐泊於雄州之雲翼軍兩指揮並裁去。

    於是,耶律洪基投桃報李,趁着宋使還在遼國,下令調走屯駐於涿州的皮室軍一千人,往高麗參戰。

    兩國邊境,於是迎來了百年來最爲寬和的時光。

    在前不久,重陽節的時候,瓦橋關南北的宋遼兩軍守將,甚至相約於關下,互相置酒敬賀佳節。

    就連遼宋聯姻一事,也迎來了鬆動的契機。

    這一切的一切,讓耶律洪基沉醉其中。

    也讓遼國上下,醉心不已。

    於是,在面對党項人的時候,難免趾高氣昂,也難免輕蔑嘲笑。

    田懷榮聽着遼國君臣的哄笑聲,他保持着冷靜,拜道:“外臣乞見陛下,乃是爲大遼社稷安危!”

    耶律洪基聽着,在御座上,頓時捧腹大笑,好似是聽到了這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一樣。

    “大遼社稷安危?!”

    “哈哈哈哈……”

    其他在場遼國貴族,也都前僕後仰,鬨笑不斷。

    對他們而言,田懷榮的行爲,就和當年夜郎王問漢使,漢與夜郎孰大一樣可笑、荒繆!

    在殿中的遼駙馬、蘭陵郡王蕭酬斡當即出列,訓斥道:“西蕃小使,化外蠻夷,也敢在我大遼天子面前狺狺狂吠?”

    說着,他就對耶律洪基拜道:“願請陛下將此獠亂棒打出!”

    其他遼國貴族紛紛點頭。

    大遼社稷安危,也是党項人能議論的東西?

    呸!

    什麼東西!

    田懷榮見此,連忙再拜:“陛下,外臣所來,確實是心念大遼社稷安危,爲陛下排憂解難而來!”

    蕭酬斡頓時冷笑:“汝國家尚且都不知還能存續幾年……”

    南邊的南朝和党項人的戰爭,遼人自然也是很上心的。

    不止全程圍觀,還通過多種渠道打聽。

    所以他們很清楚,現在戰場上的局勢。

    党項人全面失利,甚至沒有佔到任何好處!

    再這麼打下去,搞不好南朝又能恢復數年前的戰略主動權,再來一次五路伐夏也未可知。

    這也正是,遼國君臣對田懷榮如此輕蔑的緣故。

    你丫的國家都快被人打成殘疾了,還敢在我們面前妄談什麼安危?

    我大遼如今天威震怖於四海,播於遠方,好不好!

    大遼天兵所過之處,高麗百姓皆竭誠歡迎,簞食壺漿。

    女直諸部更是瑟瑟發抖,只能膜拜大遼,朝貢不絕。

    以至於連日本國都遣使來朝,要來大遼求取佛法,學習大遼了。

    於是,如今的遼國上層,特別是南院的漢人士大夫們,真的有種夢迴盛唐的感覺。

    連遣遼使都有了。

    是不是可以組織一下阻卜諸部的酋長,來給大遼天子獻一個天可汗的美名?

    將來若真的能實現嫁公主去南朝的美夢。

    那未來的南朝皇帝,就得叫大遼天子爲舅了。

    這樣,漢家阿舅的名頭,說不定也能拿到。

    一旦如此,這場大唐繼業者戰爭的勝負,還用說嗎?

    於是,南院士大夫和北院已經深度漢化的權貴們,只要想起這些就忍不住興奮、亢奮。

    田懷榮沒有慌亂,而是等着這些遼國權貴的笑聲停歇,他才慢慢的拜道:“正是因爲外臣所侍奉的國家,將要滅亡,所以外臣才爲大遼社稷而憂心啊!”

    這話一出,整個大殿頓時寂靜起來。

    遼國權貴們紛紛交頭接耳,就連耶律洪基也忍不住坐直了身子。

    因爲,這党項使者說的似乎有道理啊!

    南朝若滅了党項,沒了肘腋之患,那我大遼不就危險了?

    只有蕭酬斡,面子上掛不住,還在犟嘴:“即使南朝滅掉了汝國,又能如何?”

    “那南朝君臣,難道還有膽提兵北上嗎?”

    說到這裏,他就笑起來。

    遼國在這方面的心理優勢是非常大的。

    在他看來南朝是不可能也不敢有這個膽子的。

    田懷榮不疾不徐的拜道:“即使南蠻無膽,然則我國若亡,於大遼也依然是百害而無一利!”

    “願請陛下明察!”說着,他就俯首而拜,匍匐在地。

    蕭酬斡還想挽尊一下,卻被耶律洪基制止了。

    “卿所言有些道理!”耶律洪基站起身來,看向殿上的一個大臣:“相公以爲呢?”

    遼南面樞密使蕭兀納出列拜道:“陛下,臣以爲夏使所奏,確乃實情!”

    “夏國不保,則我大遼終究難安!”

    南朝雖然孱弱,對大遼頗有畏懼。

    可是遼人不會忘記,南朝立國之初的那兩次北伐。

    更不會忘記,南朝的老皇帝當年即位後表露出來的北伐意圖。

    若沒有党項人頂着,恐怕南朝當年變法後,用兵的方向就不是西北,而是燕雲十六州!

    而蕭兀納,作爲遼國的精英,對這一切都看得仔細。

    他也是遼國國內始終警惕南朝的大臣。

    於是拜道:“願請陛下,遣使南朝,調停此事。”

    耶律洪基聽着,猶豫起來:“南朝皇帝,乃朕之侄孫,待朕禮數齊全,又與皇孫交好……”

    “若遣使調停,朕恐失禮於南朝,不利交往……”

    他雖然也明白,西夏滅亡,對遼國是很不利的。

    可是,一方面,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加上他還想在明年增加交子貿易的額度,不好得罪了南朝。

    另一方面,就是他不想給南朝任何拒絕和親的藉口。

    蕭兀納服侍耶律洪基十餘年,那裏不知道老皇帝的心思,當即拜道:“今歲陛下聖節,南朝使者曾奉南朝皇帝之旨,來我朝調停我朝討伐高麗王逆。”

    “南朝既能調停,我朝自也可以調停。”

    “此乃禮尚往來,亦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八月,天安節的時候,南朝皇帝遣其給事中胡宗愈爲賀聖節使來到南京,就在這殿上,與大遼君臣大談特談什麼‘高麗無罪,大國伐之,有失聖人之教’、‘願兩國息兵,以拯無辜之民’。

    一副悲天憫人的聖人做派,當時就噁心的遼國上下和吃了蒼蠅一樣難受。

    如今,剛好回敬一二。

    叫南朝自作自受!

    耶律洪基聽着,踱了兩步,道:“相公所言甚是!”

    “那遣何人爲使?”他問道。

    蕭酬斡當即道:“陛下,臣以爲用人當用舊,西京留守耶律琚,熟悉南朝局勢,可用爲正使。”

    耶律琚答應給他分潤的十萬貫好處,到現在才給了七萬貫不到。

    還差三萬多貫呢!

    耶律洪基想了想,正要答允,蕭兀納當即奏道:“陛下不可!”

    “南北交往,如此大事,豈可爲一人所獨佔?”

    耶律洪基想起了自己聽說過的那些事情,點了點頭。

    蕭酬斡頓時急了,對着蕭兀納怒目而視。

    你蕭兀納只要考慮大遼利益,只在乎耶律延禧能不能順利即位,我這個駙馬要考慮的東西就多了。

    既得給宮裏的兩個姐姐撈錢,還要給自己家裏的嬌妻美妾搞好處。

    更得拿錢出來打點內外。

    我容易嗎?

    於是連忙拜道:“陛下,臣以爲,如今能談妥增加交子額度,擴大南朝茶葉採買數量者,非耶律琚不能爲之!”

    蕭酬斡很清楚,蕭兀納想要舉薦誰取代耶律琚?

    樞密直學士耶律儼或者翰林學士王師儒、趙孝嚴。

    這三個都是耶律延禧身邊的人。

    所以,他根本不給蕭兀納開口的機會,就繼續道:“宋遼交子額度,八月底就已用盡!”

    “如今之所以還能繼續自南朝採買,皆賴邊境榷市所售南朝皮毛、草藥等物。”

    “然所得不過杯水車薪。”

    “今王師討伐高麗王逆,雖勢如破竹,所向睥睨,然則安撫高麗百姓,招撫高麗官吏、豪族,皆有賴於南朝交子!”

    “若不能遣得力之人,儘快談妥,臣恐前方軍賞不利,若誤陛下誅滅王逆,設立郡縣之大業,誰能擔此責任?!”

    耶律洪基聽着,明顯動心了。

    他其實並不在乎,耶律琚在南朝撈了多少。

    也不在乎,宋遼貿易裏到底有多少情弊。

    水至清則無魚。

    耶律洪基心裏面是很清楚的。

    下面的人辦差,不撈好處怎麼可能?

    他在乎的,只有他心心念念的那幾個事情。

    在如今,則是滅亡高麗,完成父祖未竟之事業,給耶律延禧留下一個強大的國家,順便滿足自己的個人享受。

    而這一切都離不開南朝方面同意增加交子額度和茶葉的採買數量。

    須知,今年從南朝採買回來的那些廉價茶葉,可是幫了他大忙。

    不止是增加了收入,那些茶葉還成爲了他拉攏女直、阻卜等部的利器。

    於是,耶律洪基一錘定音:“駙馬所言,甚合朕意。”

    蕭兀納還想爭取一下,就被耶律洪基阻止了:“相公不必再言,朕意已決!”

    田懷榮在殿上,只匍匐着一言不發。

    等到耶律洪基說話了,他才拜首謝恩:“陛下隆恩,夏國感恩不盡。”

    耶律洪基聽着,只是冷淡的嗯了一聲。

    對西夏,對党項人他是沒有半點好感的。

    當年他即位的時候,就曾想過興師征討,報當年他父親伐夏不利之仇。

    錯非他的老師姚景行勸阻,他甚至想過連着南朝一波A了。

    ……

    時隔一年有餘,嵬名謨鐸,再次踏入了汴京城。

    這座城市,依舊和他記憶中一樣繁華。

    雖已臨近冬天,但市面上的行人,依然絡繹不絕。

    他騎在馬上,看着那些在街道兩側,或好奇、或審視他的汴京市民。

    耳畔,還能聽到這些人的議論聲:“西賊使者?”

    “這是來乞和的吧?”

    “嘿!應該是了!汴京新報上說,王師大勝西賊,而且是每一路都贏了!”

    “可不是……俺舅父在環州爲官,前些時日回信說,環慶路那邊斬下的西賊首級,多達數千,連駙馬都被生擒了!”

    ……

    聽着這些汴京人的議論,拽厥嵬名忍不住低下頭去。

    戰場上敗了,就是這樣的。

    敗者沒有尊嚴!只能任人凌辱、評論!

    一路穿過街巷,他被南蠻的官員帶着,送到了熟悉的都亭驛內,安排到了他上次來朝時所住的院子裏

    “貴使且先在此休息、侯旨。”南朝禮部的官員對他說道。

    “謝過貴官!”嵬名謨鐸點點頭。

    然後他就帶着他的隨從,住進了這個院子。

    ……

    福寧殿,東閣。

    趙煦擡起頭,看向被馮景帶進來的刑恕,頓時笑起來:“學士請稍等,朕將這副字帖寫完再來與學士說話。”

    “唯!”刑恕躬身一禮。

    趙煦拿着毛筆,繼續臨摹,同時與馮景吩咐:“馮景,給刑學士賜座、賜茶。”

    於是,一張椅子被搬到了刑恕身後,刑恕連忙謝恩,然後坐了下來。

    趙煦慢條斯理的臨摹着字帖,一副字帖寫完已是一刻鍾以後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書法,然後點點頭,頗感滿意。

    然後隨手將這副臨摹的字帖丟到了身邊的火盆中。

    因爲他剛剛在臨摹的是王安石的真跡。

    做完這個事情,他活動了一下脖子,然後看向端坐在這小殿上的刑恕,笑道:“夏使入朝的事情,卿聽說了吧?”

    刑恕點點頭。

    “朕打算將與之談判的事情,全權委託愛卿……”趙煦笑着道:“不知愛卿可願?”

    刑恕在和遼人交往中,表現出色,發揮超常。

    既然好用,那自然就要往死裏用。

    刑恕聽着,猶豫了一下,道:“陛下……西賊不同北虜……臣恐……”

    趙煦笑了:“都是一個腦袋,兩隻眼睛,有何不同?”

    刑恕既然能把遼人拉下水,自然也能把西夏人拉下水。

    對此,趙煦是很有信心的。

    但刑恕卻沒多少信心。

    因爲在大宋士大夫眼中,遼國的契丹人,已經具備人形了,可以交流了,至少他們懂詩賦,會欣賞,大家有着共同語言。

    但党項人就不一樣了。

    野蠻、兇狠、無禮,這就是世人對党項人的刻板印象。

    所以,他頗爲忐忑的道:“臣只擔心,誤了陛下之事……”

    趙煦鼓勵道:“朕對愛卿是很有信心的。”

    “再說了,朕也只是讓卿去摸摸底,無所謂成功失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