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四章 戰局(2)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要離刺荊軻字數:3994更新時間:24/06/28 13:34:29
    “賊已技窮矣!”

    大順城中,主持大順城防禦,並全權負責整個築壘區諸寨堡指揮作戰的老將曲珍,揚了揚手中的書信,對着左右諸將道:“不必理會賊將挑釁,我軍但謹守城池,遵經略相公部署行事!”

    左右將官們,互相看了看,才稀稀拉拉的拜道:“諾!”

    曲珍眉頭一揚:“嗯?”

    “沒吃飯嗎?!”

    “大聲點!”曲珍看向他面前的這些環慶路的將官。

    每一個都是老兵油子,個個都是打老了仗的亡命徒。

    桀驁不馴、跋扈難制,就是這些人的代名詞。

    可千萬不要以爲,大宋以文馭武了,武臣們就會真的當乖寶寶,在文臣們面前奴顏婢膝了。

    那是內陸州郡的廂兵、駐泊禁軍。

    可從來不包括,沿邊的這些將官!

    不信的人,可以採訪一下,當朝的左相韓絳韓相公。

    諮詢一下,當年羅蕪城一戰時,有多少武臣,暗地裏給他下絆子,甚至明目張膽的和他唱對臺戲,死活不肯執行他的將令。

    這沿邊的將官,特別是第一線的將官們,可都是打老了仗的聰明人。

    他們知道,什麼時候做什麼事情對自己最有利。

    所以,他們會拒絕那些文官們不合理的命令。

    假若文官們強令他們出擊,他們就會出工不出力。

    而在同時,一旦有利可圖或者有機可乘,他們什麼事情都能做,也什麼事情都敢做。

    典型的例子,就是當年李復圭在環慶路的時候。

    因爲急於立功,所以這位經略使,鼓勵諸將主動出擊。

    於是,在熙寧六年攻破了金湯、白豹,並焚燬之,斬首兩三千。

    但,事後李復圭卻被朝廷嚴辦,並貶爲保靜軍節度副使。

    相關將帥,也沒有得到朝廷的任何賞賜、升遷。

    爲什麼?

    兩個原因,第一:李復圭這次出戰,是因爲之前的戰爭中,他做了錯誤的指揮,導致宋軍大敗,損失千餘精銳,李復圭爲了脫罪,就索性將當時奉他將令出征的環慶路兵馬鈐轄李信以軍法處死,將所有鍋都甩給了李信。

    然後,他就命環慶路全線出擊才有的戰果。

    所以在朝廷眼裏,李復圭是不老實不忠誠的典型。

    這個例子絕不可開。

    要不是他是文臣早被下獄論罪了。

    第二個就是李復圭這次斬獲的首級裏,查出來了兩百多個老幼首級!

    輿論震動!

    對老人孩子下手,而且比例達到了一成。

    你們這是在殺敵,還是在當屠夫?

    所以,朝廷嚴重懷疑,李復圭這一戰的水分。

    到底有多少是真正的斬首?

    又有多少是殺良冒功呢?

    御史們更是懷疑,李復圭的斬首大部分都是平民。

    真正的戰場斬首,可能很少。

    於是,朝廷才做出了相關決定。

    對大宋來說,殺良冒功之風,是萬萬不可漲的。

    這既是因爲吃過這方面的大虧——當年滅蜀後,宋軍在蜀地軍紀敗壞,結果逼反了整個蜀地,直接導致了蜀地全民起義。

    同時,也是因爲,大家都知道,假如丘八們可以隨便亂殺人,而不受懲罰,甚至得到獎賞,會有什麼後果?

    五代就是最好的例子。

    丘八們今天可以對党項人的老幼揮起屠刀。

    那麼他們明天肯定能對漢境的無辜百姓揮起屠刀。

    後天就敢對士大夫們下手了。

    大後天,連朝中公卿也敢殺了。

    最後,就是五代重演了。

    天子?

    兵強馬壯者爲之!

    節度?

    你發不發賞,不發賞我們換人了啊!

    此外,這也是出於團結的要求。

    宋夏戰爭,不僅僅是戰爭,也是一場對橫山各部人心的爭奪。

    隨便亂殺人,會把橫山各部,逼到西賊那邊去的。

    章楶自然知曉,自己治下這些桀驁不馴的將官們,只是嘴上尊敬他這個經略使,實際上恐怕沒幾個人將他這個之前沒有任何戰功的文臣放在眼裏。

    只怕是嘴上說着:經略相公英明。

    實際上卻我行我素不按照他的部署行事。

    如此一來,他恐怕就會和李復圭一樣,被這些傢伙給賣了!

    但,章楶比李復圭有優勢的地方在於,當年李復圭的後臺,只是朝中的王安石。

    所以李復圭在環慶路,基本處於無人可用的境地。

    尤其是當他自己砍了唯一一個願意無條件聽命的李信後,所有人都和他拉開了距離。

    而章楶的後臺,卻是當朝的官家!

    在去年章楶被任命爲權發遣秦鳳路經略安撫使的時候,趙煦就給他配了一個搭班子的武臣——以鄜延路兵馬副總管、皇城使曲珍,爲秦鳳路兵馬總管。

    等章楶遷環慶路的時候,曲珍也跟着他到了環慶路。

    曲珍,可是沿邊的宿老名將!

    資歷深的可怕——他的父祖,在元昊入寇時,就自己武裝起來,和入寇的西賊廝殺,殺到西賊不敢侵其桑梓。

    德順曲氏,因此以勇武聞名於沿邊。

    他本人,更是打滿了從熙寧至今的所有宋夏戰爭。

    還抽空參加了熙寧南征,立下了赫赫戰功。

    在今天的沿邊各路,論資歷只有熙河的姚兕、種誼、種樸等能與之相提並論。

    尤其是在環慶路、鄜延路,有着巨大的威望。

    這些地方的將官,都是他的小輩,其父祖不是曲珍的同袍,就是他的舊部,好多人甚至欠着曲珍的命。

    正是靠着曲珍的支持,章楶才能在短短幾個月內,掌握整個環慶路,並壓着那些軍頭,按照他的部署做事。

    如今,更是委任曲珍來大順城親自坐鎮,指揮、彈壓、監督諸將。

    在曲珍的威壓下,整個白虎節堂內的將官,這才轟然應諾:“諾!末將等謹從太尉將令!”

    曲珍掃了一眼這些傢伙。

    他很清楚,這些混賬,如今看着西賊被章相公的妙計困住,恐怕心中都有了想法。

    若不跟他們說清楚,恐怕,將來的戰場上遲早要出亂子!

    於是,曲珍擡了擡手,看着這些傢伙的臉,道:“老夫受章相公將令,節制爾等,全權指揮此番大戰。”

    “爲免將來出現些不忍言之事,老夫且將醜話與爾等說在前頭……”

    “此戰!”他冷冷的掃着這些人:“敢有不遵將令,不聽令旗者,縱有功亦不得賞!”

    “懂了嗎?”

    “諾!”諸將再次轟然應諾。

    但,曲珍太瞭解這些人了。他們都是滾刀肉,不見棺材不落淚!

    所以,曲珍冷着臉道:“爾等要謹記去年鄜延路張之諫的前車之鑑!”

    “不遵將令,即使是遙郡,朝廷亦能軍法殺之!”

    去年,鄜延路的兵馬都監張之諫的死,震動了整個沿邊。

    這是自熙寧以來,朝廷處死的第二個遙郡級別的大將!

    而且是押回汴京,明正典刑的處死。

    這是武臣們最害怕的下場。

    因爲這是國法處刑!

    三代腳色,都會註明此事,其子孫從此就不能科舉,也不能當官。

    已經爲官的直系親屬,也會受其牽連。

    都會被調離關鍵崗位,而且從此很難升遷。

    雖然說,整個沿邊都知道,張之諫爲什麼會如此倒黴?

    撞上了槍口!

    新君即位,第一次指揮軍事,聖旨都下了。

    張之諫卻拖拖拉拉,不肯聽令。

    以至於貽誤戰機,使西賊逃脫。

    宮中自然震怒不已!

    必須要給新君一個交代,所以張之諫必須死。

    而且必須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可問題是……

    如今的環慶路經略使章楶,是當朝官家即位後,第一個親除的沿邊一路經略使。

    所以,這一次所有將官都是高聲應諾:“諾!”

    “請太尉放心,末將等必遵令而行!”

    “善!”曲珍看着此情此景,撫掌而贊,當然他知道,這些混賬的性子。

    光靠威壓,他們口服心不服。

    臨到事前,照樣有可能有人壞事。

    所以,既給一巴掌,也該給他們一顆甜棗了。

    便柔聲道:“諸公可知,我來大順城前,章相公曾與老夫長談。”

    “相公言,環慶多將種,有意上表朝廷,從環慶擇良將、勇將,以爲將來!”

    所有人的眼睛都亮起來。

    章楶這位經略使的後臺和背景,可是很紮實的。

    他乃官家親除的經略相公!

    只要不犯錯,必有大用!

    甚至得到一把清涼傘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

    所有人的心都動了起來。

    這確實是一個表現的好機會,是有可能在御前露臉的。

    若能讓官家,將自己的名字記到御前屏風上……

    那自家不就能起飛了?

    曲珍當然知道,這些傢伙的心思,於是繼續加大力度,開始利誘:“此外,不瞞諸公,章相公與老夫手中,還有着武學的推薦名額。”

    “若公等能用心王事,謹守將令,那麼日後,諸公子弟英傑,或能得入武學!”

    武學?

    所有將官都擡起頭,並不覺得這是個什麼好差事。

    原因很簡單,大宋武學和武舉,在沿邊並不吃香。

    武學生和武舉出來的將官,也沒什麼前程。

    在這沿邊,甚至被人看不起。

    曲珍也知道這一點,所以道:“諸公可能還不知曉。”

    “當朝官家,已在今年七月,親拜老郭太尉爲判武學事,諸公子弟,若能入讀武學,就可以成爲老郭太尉門生。”

    老郭太尉,在沿邊自然只有一個人,能得到這種尊稱——郭逵!

    衆人咽了咽口水。

    郭逵門生?

    確實是個好機會!

    “此外,老夫還聽說,將來武學中的學生,還有機會進入御龍諸直學習,乃至於效漢唐舊事,爲天子宮闈之衛!”

    這個重磅炸彈一出,所有人都不淡定了。

    御龍諸直?天子宮闈之衛?

    這可是堪比文臣進士一樣的好出身!

    諸直之中,哪怕是一個大頭兵,外放出去都是三班小使臣起步,而且升官如尿崩——天子禁衛,乃是趙官家自己人。

    閉着眼睛都能升到大使臣!

    奈何,國朝之制,御龍諸直輕易不向外人開放。

    而且,就算有了機會,御龍諸直也不是隨便什麼人想進就能進的。

    必須要身高達標、賣相達標。

    如今,竟有這般好事?

    於是,所有人都真正上心、認真了起來。

    曲珍瞧着,也是在心中嘆了口氣。

    這大宋武臣,就是如此。

    他們可以兇如虎,也可以殘如狼。

    但也能怯如鼠,還能懦如羊。

    一切都只看他們當時所處的環境和面臨的局勢。

    這幾十年來,他見過了無數例子。

    勇士和懦夫,屠夫和仁將之間的轉換,常常只在一念之間。

    典型的就是五路伐夏和永樂城大戰!

    而這兩場戰爭,曲珍都是親身參與者。

    在這個事情上,他有足夠的發言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