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五章 壽宴(1)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要離刺荊軻字數:5092更新時間:24/06/28 13:34:29
    絲竹管樂之聲在耳畔悠揚的響着。

    趙煦緩緩睜開眼睛,看向了坐在自己身前的身影。

    “母后!”他從牀榻上醒來。

    睡前的記憶,在腦海中浮現。

    獻俘禮、太廟、祭祀……

    於是,趙煦自嘲的在心中道:“朕的身體在生理上,還是太小了啊。”

    沒辦法,他雖然一直有在努力鍛鍊,注意營養均衡。

    可是,他終究還是太小了。

    身體實在難以支持長時間的高強度政事活動。

    所以,勉強在太廟主持完了祭祀後,登上回宮的攆車,就實在撐不住,在攆車上睡着了。

    他隱約記得,一路上是向太後抱着他回宮的。

    向太後伸手握住趙煦的小手,微笑着道:“六哥醒來了?”

    “嗯!”趙煦點點頭,問道:“兒臣睡了多久了?”

    “不久,也就一個多時辰。”向太後微笑着問道:“六哥可要用些膳食?”

    “嗯!”趙煦點頭。

    於是,一直在向太後身後小心翼翼的侍奉着的文薰娘便盈盈一福後,從殿中取來一盅早就已經熬好了的肉粥,向太後接過來,拿起一個瓷勺,先吹了吹肉粥,然後嘗了嘗味道,才對趙煦道:“六哥,且嚐嚐母后煮的肉粥味道。”

    趙煦當即乖巧的張開嘴巴,任由向太後,一勺一勺的喂着他。

    很快,一小盅肉粥就吃的乾乾淨淨,他拍拍肚子,對向太後開心的道:“母后煮的肉粥,最是好吃,不像馮景那廝,總是差些味道,叫兒臣吃不爽利!”

    向太後取出一塊手帕,給趙煦擦了擦嘴角的粥痕,笑着道:“母后的肉粥,哪比得上御廚的大廚們?”

    趙煦答道:“御廚們只是手藝精湛而已,空有其術罷了,怎及母后親手爲兒調羹熬煮的吃食?”

    向太後頓時就被感動了。

    這個孩子,每每總是能說出這樣的,讓她深感滿足、幸福的話。

    所以,儘管她其實不太喜歡與人爭執,更討厭勾心鬥角。

    但爲了這個孩子,她堅持了下來。

    不止風雨無阻的參與聽政,哪怕有時候身體不舒服,也會出現在慶壽宮。

    更是會看幾乎所有的重要人事任命、升遷。

    只能說,這就是母愛的偉大。

    趙煦微微低頭,問道:“母后,慶壽宮的壽宴怎麼樣了?”

    向太後笑起來:“現在,姑後正在受羣臣之表呢!”

    趙煦哦了一聲。

    大宋制度,帝后聖節,羣臣都要寫御製詩來稱賀。

    太皇太后又是個愛面子,喜排場的主。

    去年,因爲趙煦的父皇駕崩,所以沒有收到御製詩。

    今年,終於有機會了,可不得好好看看?鑑賞一二?

    向太後卻接着說道:“吾方聽說,集英殿說書蘇轍,寫了一封頗爲應景的御製詩,博得了滿堂彩呢!”

    “蘇轍詩賦,自是不俗!”趙煦點頭頷首。

    到底是唐宋八大家之一。

    文章詩詞,自不弱人,事實上,要不是蘇軾的光芒太耀眼。

    蘇轍的文章,單拿出來,也可以秒殺掉無數人。

    旁的不提,單單是蘇轍年輕的時候,寫給韓琦的那一封拜帖,就堪稱中古年輕人拜謁貴人的範文。

    想進步的官員,都該去看一看,認真學一學,什麼叫不卑不亢,如何吸引領導的注意力,怎樣拉起領導的好奇心。

    “如今殿上諸臣,還在奉詔賦詩,六哥可要去看看?”向太後問道。

    趙煦搖頭:“兒臣年幼,哪懂什麼詩詞,還是不去獻醜了,與母后在此多說說話吧。”

    雖然趙煦的詩詞水平不差,文學素養和鑑賞水平也很高。

    但,自從在慶寧宮醒來後,他就一直在刻意的向外界傳遞一種——朕不喜詩賦的態度。

    在經筵上,羣臣賦詩,他也從不做點評。

    這是一種微妙的政治宣言。

    向太後自也知道,於是道:“那母後便陪六哥在此說說話。”

    母子兩人便在榻前,開始聊起了家常。

    這也是趙煦暑休後經常會做的事情。

    他有沒有空,就會到保慈宮中,與向太後說話,甚至抽時間陪她散步、賞花。

    每隔三五天,更是會到保慈宮中住上一陣。

    尤其是六月過後,旱情開始緩解,出現雷雨天氣時,趙煦總會到保慈宮中,陪着向太後。

    細節上,幾乎做到完美。

    趙煦的嘴巴,又特別甜,總能時不時的說些‘至孝’、‘純聖’之語。

    所以母子感情,非但沒有半點疏離,反而更加親密。

    母子兩在慶壽宮的內寢說着話的時候,慶壽宮正殿上。

    大臣們所上的御製詩,已經宣讀完畢。

    太皇太后,聽着那一首首吹捧、讚美她聖德與慈恩的詩賦,也是笑的合不攏嘴。

    於是,詔賜金銀有差,並選了她最喜歡的幾首御製詩,命人裝裱起來,打算將來仔細欣賞。

    這個時候,太皇太后身邊的內臣樑從吉,躡手躡腳的進了帷幕,小聲的報告:“娘娘,禮部言,四方稱賀之使,都已準備好了,乞娘娘旨意,看何時安排入殿稱賀?”

    太皇太后這才終於想了起來,對她身邊侍奉的粱惟簡問道:“樑押班,派人去看看,官家可醒來了?”

    “諾。”粱惟簡領命而去。

    ……

    “娘娘、大家四方使者將要入殿稱賀了。”粱惟簡到了內寢,遠遠的看着帷幕內的人影,便在簾外稟報。

    向太後便握着趙煦的手,道:“六哥,還是不要讓各國使臣等候了。”

    “嗯!”趙煦起身,便在向太後身邊的尚宮張氏帶着的女官們服侍下,穿上了素白的天子常服,然後母子兩人便在燕援率領的御龍直的簇擁下,出了內寢,通過迴廊,來到了正殿的帷幕中。

    “新婦拜賀娘娘生辰。”

    “孫臣拜賀太母生辰!”母子兩人對着太皇太后拜賀行禮。

    太皇太后今天是很高興的,當即道:“太后、官家,快快起來。”

    向太後和趙煦自是又拜了一拜,才起身。

    向太後自端坐到太皇太后右手邊,而趙煦則坐到了兩宮中間的一張坐褥上,隔着帷幕,看向簾外的羣臣。

    此時,羣臣早就已經起身,持芴相迎、迎接趙煦升座。

    等他坐下來,羣臣才次第落座。

    接下來,自是冗長而無聊的各國使臣稱賀環節。

    按照大小遠近以及與大宋關係親疏不同入殿稱賀。

    從遼使開始到西南五姓土司結束。

    這沒什麼好說的,大家都是體面人,在這樣的場面,尤其體面。

    哪怕是党項人也會在這樣的場合,給足面子,乖乖的按照着兩國議和的條款,以‘夏國王使’的身份,向大宋太皇太后稱賀、上表。

    趙煦所需要做的也僅僅是機械式的迴應幾句,程序化的來來回回講那幾句話。

    但,偏偏這樣的流程,是最耗時間的。

    等到流程走完,就已經要到黃昏時分了。

    按照慣例與傳統,太皇太后在這慶壽宮中賜宴,招待宰執元老宗室外戚大將以及各國使者。

    老實說,大宋的宮廷宴席,也就是菜品豐盛而已。

    論味道、口感,只能算一般。

    特別是牛羊肉,處理的極爲糟糕,有很重的羶腥味。

    而且,因爲是早早就備好的菜餚,所以基本都是冷的。

    還好如今是夏天,若是三九寒冬的宮宴。

    等菜餚端上來,早就凍得硬邦邦,若非是燉菜根本咬不動。

    所以,趙煦只是裝裝樣子,就在坐褥上神遊物外。

    反正,他等下還有一餐——今夜在大內後苑,太皇太后會再設一宴,以招待入宮的宗室、元老、外戚、宰執、大將家的命婦。

    趙煦的生母朱氏,如今就在那迎陽門內,奉兩宮旨意操辦此事。

    想到這裏,趙煦就回頭看向太皇太后,低聲問道:“太母,孫臣聽說,富文忠公的遺孀周國太夫人已經入京?”

    “嗯!”太皇太后嘴角微微得意起來。

    周國太夫人晏氏,自入京後,第一時間就到了高家祖宅中,拜謁了她的生母秦國、魯國太夫人。

    又是伏低做小,言辭謙卑,又是連連稱讚,說太夫人有福氣,合該受天下供奉。

    老太太年紀大了,想要的東西,也應有盡有了。

    就剩下這麼一個心病,如今,見着昔年自己豔羨不已的‘別人家的女兒’,在自己面前如此作態,哪能不高興?

    於是大悅,與周國太夫人相談甚歡。

    在對方的刻意逢迎下,心情一下子就好了很多。

    太皇太后自是大大長臉,深感自己確實天下第一孝女!

    於是,便下了旨意,周國太夫人給真俸(足陌)。

    雖然富家人未必就缺這點錢,但天底下,能享受真俸支給的命婦,數來數去也就那麼幾個人。

    除了兩宮的生母外,就是荊王趙覠的正妃還有大宗正趙宗晟的正妻。

    臣子中,還在世的,就剩下了這個周國太夫人了。

    所以,這個待遇在政治上很高。

    但趙煦知道,那位太夫人入京,肯定不是爲了給自己要待遇和榮譽的——她要了,除了風光有什麼用?

    人家拖着老邁之軀,不顧舟車勞頓入京,在高家、向家兩位太夫人面前伏低做小。

    自是所圖甚大!

    除了給富弼來爭陪祀先帝神廟的位子,不會有第二個可能!

    不過,趙煦不會讓其得逞的。

    倒不是趙煦對富弼有意見——上上輩子,他是有的,但在現代留學之後,他已經知道,比起其他舊黨大臣,富弼算得上是公忠體國了。

    而他現在連文彥博都肯接納,又怎會揪着富弼不放。

    所以,這純粹是公事!

    原因很簡單——太廟陪祀功臣的數量,素來稀少。

    祖宗以來迄今不過十幾人,且泰半都是國初的功臣。

    一般來說,一代天子身邊,能有三個位置,就已經阿彌陀佛了。

    而趙煦的父皇,哪怕在他各種騷操作下,最終神廟裏能有五個位置,就已是極限!

    蘿蔔坑就這麼多。

    他富弼先佔一個,其他人怎麼辦?

    要知道,功臣陪祀的位置,可是趙煦手裏很重要的資源!

    偏偏,其實如今趙煦父皇身邊的位置,已經及其緊張了。

    旁的不提,王安石肯定有一個坑。

    畢竟,沒有人可以繞過王安石去評價趙煦父皇。

    此外,文彥博能不給嗎?

    文彥博給了的話。

    蔡確呢?

    韓絳呢?

    呂公著呢?

    這三位宰相,百年之後,若不能送到先帝神廟裏,將來就只能放到趙煦的神廟裏供起來了。

    沒辦法,一個是受託遺詔,顧命託孤,定策擁立的宰相。

    其他兩個,則是扶保少主,安定國家,平穩過渡的功臣。

    所以就很麻煩!

    當然了,趙煦現在關注點不在這個事情上。

    畢竟,人家現在也沒有提出要求來。

    趙煦關心的是另一個事情。

    “太母,孫臣聽說,包孝肅公的長媳永嘉郡君,此番似乎也隨了周國太夫人入京了?”

    “有這事?”太皇太后狐疑起來。

    在大宋政壇上,有的是人走茶涼,人亡政息的故事。

    何況,包拯去世數十年,他昔年留下的人脈、姻親,都已經死的差不多了。

    別說是他的媳婦了。

    就是他的兒子包綬,你看現在還有幾個人關心?

    就更不要說,深居深宮的太皇太后了。

    趙煦點頭道:“孫臣確曾聽說了此事。”

    “未知今夜後苑大燕,可有永嘉郡君?”

    太皇太后只能看向向太後,向太後則看着她身邊的尚宮張氏,張氏連忙拿出一本小冊子,翻了一遍,才終於找到了,答道:“奏知大家,永嘉郡君崔氏,已詔其入宮。”

    趙煦卻又問道:“勞煩尚宮看看,包孝肅之子包綬妻可在名錄?”

    張氏又查了一遍,旋即搖搖頭。

    “加上她吧!”趙煦道:“包孝肅,天下名臣,清廉有聲,我素仰慕,當推恩其後人。”

    對趙煦來說,拉一把包家,既是現實政治的需要——他要樹立一個榜樣。

    同時這個人,還必須沒有爭議。

    那麼,就沒有比包拯更合適的人了——死的早,名聲大,影響大。

    另外,在熙河那邊,還有十幾萬個姓包的少數民族同胞呢!

    他們既然仰慕包拯,那他們就會認包綬這個大表哥。

    其次,也是爲了補償。

    趙煦在現代,看過包拯子孫的下場。

    包拯一生清廉,其子包綬也是如此,其病死之時,左右察看他的遺物,清點財產,只有四十六個銅錢!

    而當時包綬可不是一般人啊。

    其死時,已經升到了朝官,而且帶了館閣貼職,出任潭州(長沙)通判。

    一個文臣士大夫,名臣之子,死的時候,卻只有四十六個制錢的財產!

    雖然說,好人就會被人拿槍指着。

    但好人死的這麼淒涼,還是讓人念頭難以通達。

    當然,若只是如此。

    趙煦或許會同情,一道旨意推恩,提拔入京,安排一個好差遣就是了。

    但絕不可能讓他在今天這樣的場合,主動提起來,甚至主動給兩宮求情,詔包家寡嫂與包綬妻子——一個連命婦誥命都沒有的小官妻子入宮,參與宮廷大燕。

    這政治意味太濃厚了!

    這是衝着給包拯封神去的!

    事實上,也是如此!

    沒辦法,誰叫趙煦已是三世爲人,哪怕他在現代讀過書,知道世界是物理的。

    可他三世爲人這種事情,太過駭人。

    讓他不得不敬畏點什麼。

    而包拯在現代,那可是神話人物了。

    包公之名,就是青天兩個字的代名詞。

    哪怕到了現代,依然有百姓,受了委屈,會去包公祠哭訴,其香火鼎盛,信仰濃度之高,遠非一般神明可比!

    要萬一真的有什麼天帝、佛祖、道祖一類的高維存在。

    而包拯真的已經成神了。

    那朕悄悄的照顧一下,包公就算再怎麼鐵面無私,也得承朕一個情吧?

    再算上君臣的關係。

    將來萬一真的有什麼事情,也能幫朕多少說句話——趙煦心裏面是知道,他將來做的事情,會讓這個世界,掀起怎樣的血雨腥風的。

    所以,這也是一種潛意識的行爲,大抵類似西方要燒殺擄掠的時候,就先到教堂裏買贖罪券的操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