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章 太母車與聖母梭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要離刺荊軻字數:4530更新時間:24/06/28 13:34:29
    元祐元年七月丁丑(22)。

    御花園中的西瓜,終於到了收穫的時節。

    因爲是四月份才栽下的,所以,這是屬於晚熟了。

    但,結出來的西瓜數量,卻是不少。

    文薰娘一大早的就領着孟氏和狄嬙,在花園的瓜地裏忙碌。

    一個又一個圓滾滾的青皮西瓜,被她們摘下來,然後被其他女官放到筐中。

    趙煦在旁邊看着,也頗爲開心,同時也忍不住在心中想着:“熙河路那邊的西瓜,也該收穫了吧?”

    “再過些時日,當地的棉花,也該到收穫時節了。”

    對此,趙煦很期待,期待着熙河的棉花送到京城的那一刻。

    在他身旁的太皇太后和向太後的心思,卻都放在了收穫的西瓜上。

    特別是太皇太后,她很喜歡看收穫。

    今年以來,御花園裏種的蔬果,每到收穫的時候,她都會親自過來。

    原因嘛,也很簡單——刷名聲。

    可不要小看了,御花園裏,趙煦讓人開墾出來的這幾塊地。

    雖然,從頭到尾,趙煦都只是做做樣子而已。

    了不起,有了興趣,就下地澆澆水啊、拔拔草。

    當成陶冶情操的娛樂活動了。

    可問題在於,凡事最怕比較!

    誰都知道,天子親耕、皇后親蠶,乃是帝王的基本職業操演。

    可現實卻是,自古以來多數皇帝,連演都懶得演一下——有這功夫,在宮裏面抱着美人嬉戲不好嗎?

    所以,趙煦的表演,也就成爲了他明君的特徵了。

    而兩宮,特別是太皇太后的情緒價值,一下子就被拉滿了。

    於是,有空就會來看看,每當果蔬收穫後,更是親臨此地。

    收穫後的果蔬,當然也不會浪費。

    會被分賜給外戚、宗室、宰執家裏的命婦。

    同時,這也是一種隱晦的政治宣言。

    這一次,也不例外。

    這些西瓜,都會在明天的坤成節,作爲賞賜,賜給臣子。

    而且,不到一定級別的大臣,可能連味都聞不到。

    不過,今天的太皇太后,看上去似乎心情不大好。

    她的眼睛看着在瓜地裏忙碌的身影,心思卻不知在想些什麼?

    “六哥,明日是娘娘的聖節,相關禮儀,可都記好了?”向太後忽然問道。

    “回母後,兒早早就已經練好了。”趙煦微笑着答道:“而且,早已命沈括,給太母準備一樣寶物,作爲太母聖節的獻禮。”

    “哦!”太皇太后扭頭看向趙煦,問道:“官家給老身準備了什麼寶物作爲賀禮?”

    趙煦矜持的一笑:“自是利國利民之寶,同時也是造福天下太母與母親之物。”

    太皇太后終於動容:“竟有如此寶貝?”

    心裏面的那一點點不愉快,立刻不翼而飛,整個人更是變得歡喜起來。

    沈括執掌的專一製造軍器局,這一年多來,發明創造出的東西是一件接一件。

    而且,很多都有利於國計民生。

    旁的不提,一個膽水浸銅法,就讓朝堂在減稅之餘,還比過去多鑄了兩三百萬貫的銅錢。

    上上下下,都是溢美。

    火器一事,就更不用說了。

    其他改進、改良的器物,現在也開始慢慢的在汴京城中流行了。

    雖然很多都是些奇技淫巧的東西,甚至稱得上是‘奢侈之物’。

    但,這些東西,確確實實在汴京城中出現,甚至流行起來了。

    “回太母的話,孫臣自不會有虛言。”趙煦微笑着說道:“如今,孫臣命沈括準備好的寶貝,就在福寧殿中。”

    “太母、母后現在就可以去看。”

    一刻鍾後,福寧殿偏殿中。

    太皇太后和向太後,看到了一架出現在她們眼前的紡車。

    只是,這個紡車和尋常的紡車不一樣。

    它的紗錠不是橫着的而是豎起來排列在工作臺前。

    它的框架結構,似乎也與尋常所見的紡車不同。

    它不是立起來的,也不是常見的臥式紡車。

    而是一種很新奇的形式。

    就好像……就好像是一個被人踢倒在地的紡車!

    “太母、母后請看……”趙煦拍拍手,一個女官就走上前去,坐到那紡車前,搖起了紗輪。

    於是,一個讓人震撼的場面出現了——紡車上的紗錠隨着這女官的操作,全部開始工作起來。

    所有紗錠,隨着女官搖動紗輪,開始紡線。

    在紡車嘎吱嘎吱的聲音中,兩宮都看到了,紡車上的紗錠同時工作。

    她們數了一下紗錠的數量,一共有八個!

    所以……

    這一臺紡車可以同時紡八個紗錠?

    等於現在一個人一臺紡車,就可以完成過去需要八個人八臺紡車才能完成的工作?

    兩宮雖然都是深居深宮,早已經不知道外面是個什麼情況?

    但一個基本的常識,她們是知道。

    自古以來,天下就是男耕女織。

    婦女紡紗、織布,是家庭的重要收入來源。

    甚至可以說是,家庭的主要收入來源。

    因爲在一個農戶家庭中父兄或者夫、子耕作收穫的糧食,是維持一家人溫飽的底線,一般不到萬不得已,沒有人肯賣。

    婦女紡織所得的布帛,就是一個家庭用來繳稅、購物的主要途徑。

    布帛,自古就是貨幣。

    現在,卻出現了一臺可以抵八個人的紡車。

    換而言之,大宋天下的婦女們有福了!

    她們現在可以紡出更多的紗線,織出更多的布帛,換更多的錢!

    趙煦看向那臺紡車對着太皇太后、向太後躬身道:“太母、母后,這就是我命沈括所制,獻與太母聖節的寶物!”

    “我命其曰:太母車。”

    “乃欲以此車,廣及天下,使天下士民皆知,大宋太母,母儀天下,保佑擁護朕躬,朕奉太母、母后,於是推恩天下婦孺,使天下人皆享太母慈聖、母后慈恩。”

    太皇太后看着眼前的紡車,聽着趙煦的話,已是激動的說不出話來。

    “好孩子!好孩子!”她熱淚盈眶。

    眼前的紡車,代表着什麼,她自知道!

    不誇張的說,這臺紡車的出現,意味着,她必將名垂青史,萬古不朽!

    什麼大宋太任?

    她的歷史地位,將奔着嫘祖去!

    從此以後,天下婦孺織布,都將感恩於她,也都會記得,正是因爲她,所以官家才命沈括,發明創造出此紡車!

    與這個相比,昨天都堂的宰執們玩的那一點小小的伎倆就算不得什麼了!

    甚至,這位太皇太后,還在心中冷笑:“呵!無知之人!”

    “安知官家與老身的祖孫之情?”

    有了此物,明日坤成節聖典,宰執們就要被啪啪打臉——天子,是孝子!而且是至孝之人!

    就是向太後,心裏面稍稍有些吃味。

    雖然六哥提及了她,說了是要‘奉養太母、母后,推恩天下’才命沈括制了此車,可終究這是太母車。

    但趙煦什麼人?

    在現代的留學的經歷,讓他非常注意細節。

    當即就握住了向太後的手,道:“母后下個月生辰,朕也爲母后,準備了一件寶物。”

    “乃是與太母車配套之物,名曰:聖母梭!”

    “太母車紡紗,寓意太母生養皇考,保育朕躬。”

    “而聖母梭織布,則是母后慈聖,養育朕躬成材之意!”

    “待母後生辰,聖母梭也當獻於母后之前。”

    向太後頓時眼眶也紅了起來,蹲下身子,就將這個孩子擁入懷中。

    “六哥……六哥……”

    雖然這孩子,不是她肚子裏生出來的。

    但,就算是親生的,恐怕也未必能比這個孩子更孝順了!

    趙煦依偎在向太後的懷中,輕輕的喚着:“母后,兒在呢……”

    但心中,卻是另外一個心思。

    將飛梭命名爲聖母梭,將最初的珍妮紡紗機命名爲太母梭。

    自然不僅僅是用來拉進他和兩宮的關係,也不僅僅是用來加強他這個皇帝與外戚家族之間的關係。

    同時還是他的自我包裝與宣傳——傳統的儒家社會,孝是至高無上的。

    忠孝、忠孝,一個孝子,必是忠臣,而忠臣必是孝子。

    這是儒家宣傳了千年的真理!

    作爲天下的主人,皇帝自然要以身作則。

    這也是趙煦上上輩子,不能清算太皇太后的原因。

    同時也是他如今不得不與這位太皇太后虛與委蛇的緣故。

    當然了,趙煦也不是個會吃虧的主!

    當飛梭和紡紗機,被儒家的孝道妝點起來,被冠以天子獻給當朝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壽禮的名義後。

    便沒有人可以阻止這兩種機器的擴張和推廣了。

    誰敢質疑,當朝天子的孝心?

    誰又能詆譭、污衊,被冠以‘太母車’與‘聖母梭’的機器?

    奇技淫巧?

    放肆!

    御史臺的烏鴉們,會很高興的將敢於這樣非議、攻訐天子、兩宮的亂臣賊子,送進大牢。

    至於那等無知盲流,砸毀機器、燒燬作坊?

    那更是造反的死罪!

    人人皆可得而誅之!

    而等士大夫們發現不太對勁的時候,一切都已經無法阻止。

    時代的洪流將滾滾而來。

    順者昌,逆者亡!

    ……

    遙遠的熙河路,狄道。

    王大斧騎着馬,帶着手下的騎兵,巡弋在這條已經巡弋過無數次的道路上。

    “卻不知,俺弟大槍如今怎樣了?”王大斧騎在馬上,有些心不在焉。

    因爲他剛剛接到了汴京來的家書。

    是他的妻子請人寫的。

    信上說,家裏一切都好,向鈐轄(向宗吉)家送去的錢,也都收到了。

    還說大郎今年開蒙了,進的還是坊中有名的‘範先生私塾’。

    妻子說,先生言家中大郎是個讀書的料子,同時大郎也很喜歡讀書,每次放學回來後,都在寫字。

    同時,妻子還告訴他今年上半年的時候,母親得了病,好在及時去馬行街的醫館請了郎中,開了藥已經好了。

    就是,沒有提及他的弟弟大槍的下落。

    這讓王大斧很是憂心。

    他現在只知道,他的弟弟大槍是在河北的工地上與郭貴分別的。

    大槍似乎選擇了南下,去了廣西。

    他也問過向鈐轄了,向鈐轄告訴他,已和高公事(高公繪)求了情,蒙公事恩典在上次派人回京的時候,捎了話給高家,請託了高家人去廣西的時候,幫忙找一下他的弟弟。

    不過,向鈐轄告訴他,不要抱有太大希望。

    因爲廣西那邊,太遠了,也太大了。

    大抵是很難找到的。

    王大斧知道,這是事實。

    所以,他才會越發擔憂。

    “佛祖保佑,俺弟大槍在廣西一切平安。”

    “若俺弟能平安歸來,俺一定到資聖寺中,供上香油……”王大斧只能默默的看向資聖寺方向禱告着。

    王大斧心裏面正想着,前方的狄道上,出現了一支隊伍。

    他騎在馬上,遠遠的就看到了。

    那是一支很龐大的隊伍。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是衣衫襤褸,面容枯槁。

    王大斧看着,在心裏嘆了口氣:“可憐吶!”

    他知道,這又是一支從山裏面跑過來,來到大宋境內乞活的羌人部落。

    聽說是,在那邊遭了災,今年夏天有差不多一個月沒下雨。

    偏生又遇到西賊橫徵暴斂,強令各部出糧,交不出糧食的就得交丁壯。

    所以,好多部落都開始逃亡進入熙河。

    若是過去,熙河這邊其實是不歡迎生羌的。

    便是來了,也是放在邊境外面,隨便給一點吃的就不管了。

    這主要是害怕西賊細作,潛伏其中,裏應外合。

    同時也是因爲,熙河這邊不似陝西,本地產出很少,供應不起太多人。

    但現在不一樣了。

    整個熙河地區,敞開了接受一切來‘歸明’的‘義士’。

    也不再甄別什麼細作了。

    來的都是客!

    只要入境,就給他們發熙河官府的戶籍,然後就有‘善人’出來,又是施粥,又是撫慰。

    最後,就是牙行的人出面,和這些簽訂契書。

    用極爲低廉的工價,把這些人賣給了各地莊園。

    但,這些可憐人卻都是千恩萬謝。

    沒辦法,天災人禍面前,能有一口飯吃,能有個地方住,能有人保護他們就已經不錯了。

    王大斧沒有想太多,他騎着馬,帶着自己的人就上前去。

    他的工作任務之一就是——尋找並發現,逃難的羌、党項部族,然後將他們帶去在狄道上建立起來的寨城。

    在那裏‘善人’、‘義商’支起來的粥棚,從六月一直開到現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