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章 趙煦對孟皇后的回憶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要離刺荊軻字數:3519更新時間:24/06/28 13:34:29
    元祐元年五月丙寅(初十)。

    詔:錄故翰林侍讀學士孫黯親孫一人爲選人第七階判司薄尉官,着吏部右選,與注闕除授,以黯曾修《英宗實錄》未及推恩亡故,而故推恩。

    御史上官均上書,乞自今以後,吏部考課入優等者,許取旨推恩,越次簡拔,從之。

    起居郎兼中書舍人範百祿、集英殿說書、監察御史蘇轍等聯名上書:邢房送來詞頭,奉聖旨:李定備位待制,終不言母爲誰氏,強顏匿志,冒榮自欺……張誠一,邪險害政,有虧孝行,不當人子……

    今李定已編管新州,誠一卻未責罰……臣等惶恐,乞嚴辦誠一。

    詔:命京西提刑司嚴查張誠一,具奏以聞,並令誠一就地待罪。

    ……

    趙煦翻着這些通見司送來的今天兩宮批示。

    隨手就將這些帖子放了下來。

    “張誠一大概是死定了!”他輕聲說着。

    這是肯定的。

    證據確鑿,幾乎沒有狡辯的空間。

    現在就看,最後是賜死呢?還是處死?

    趙煦感覺,應該是前者。

    畢竟,總要講點體面。

    石得一在趙煦身邊,低頭說道:“大家,臣聽說,近來罪臣誠一的家人,在找關係請託,想要給罪臣誠一開脫。”

    “說什麼‘徐國公張耆之墳,乃爲盜墓賊所盜,罪官誠一發覺後,請人重訂亡父棺槨,因覺隨葬犀帶等物,爲賊所毀,故取出欲令人重新裝訂。'云云……”

    趙煦笑了。

    你在講什麼聊齋?

    徐國公張耆葬的地方是張家的祖墳,日夜都有人看守的。

    而且,就算張誠一的詭辯成立,確實被人盜墓了。

    但你把你爹隨葬的寶物,自己掛身上,什麼意思?

    真當朝廷是傻的?

    只能說,張家人呢,在張耆之後,真的是智商退化了。

    這事情還能狡辯嗎?

    沒有狡辯的空間了!

    現在該趕快躺平,老實一點,興許還能保住點什麼。

    他們這麼搞,恐怕最後只會便宜了宮裏面那些禿鷲。

    最後落一個人財兩空!

    石得一卻是不嫌事大,繼續報告:“另外,臣聽人說,罪臣張誠一的亡母去世之後,一直停靈在寺廟,未曾下葬……迄今,已數年之久……”

    趙煦眉頭一跳。

    這是什麼大孝子啊!

    士大夫三月而葬,諸侯五月,天子七月。

    這是禮法。

    讓生母停靈數年,而不能入土爲安。

    這是在挑戰整個儒家的道德觀。

    趙煦忍不住問了一句:“爲何?”

    石得一低着頭,答道:“彼時,張誠一正爲樞密院都承旨……”

    好吧!

    “所以,他是隱瞞了母喪嗎?”

    “嗯!”

    得,此事一旦被外廷的大臣們知道,張誠一連體面的可能都沒有了。

    兩罪相加,張誠一必須公開處死,以儆效尤!

    所以問題來了。

    趙煦開始思考起來。

    這張誠一在他上上輩子,到底是怎麼脫罪的?

    反正,趙煦記得的是,紹聖時代,這個張誠一還在汴京城,活蹦亂跳的活着。

    還曾入宮拜謁過趙煦呢!

    徐國公張耆唯一在世的兒子!

    趙煦是多少有一點印象的。

    於是,趙煦扭頭,看向石得一,問道:“這個罪官張誠一,是不是有個神通廣大的朋友?”

    石得一低着頭答道:“奏知陛下,以臣所知,如今自請於永昭陵中服侍慈聖光獻皇后神靈的張茂則,素與張誠一友善。”

    趙煦笑了:“還有呢?”

    大宋勳貴和內廷的內臣,交好、勾連甚至聯姻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鼎鼎大名的內臣家族藍家,就有子弟娶勳貴之女——高級內臣,收養的養子,不一定要入宮當內臣,是可以在外面傳宗接代,過正常人的生活的。

    像藍家這樣的,一半人在宮裏面當差,服侍帝后,一半人在外面,和勳貴外戚們聯姻、交好的家族有好幾個。

    這是合法的。

    因爲內臣收養養子,依照制度,最多一個。

    超出這個限制,就要有特旨。

    這就是天恩浩蕩!

    張茂則想不想走藍家的路子?

    肯定是想的。

    如今張茂則已經倒臺,可張誠一的家人還有底氣繼續活動,想要給張誠一脫罪。

    這就意味着,張誠一在宮裏面還有關係。

    石得一恭恭敬敬的回答:“臣聽說,閤門邸候孟在爲,曾與罪官誠一親善。”

    趙煦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孟在爲?”他認真的看向石得一,確認的問道:“已故的眉州防禦使,贈太尉孟元之子?”

    “陛下聖明!”

    “呵呵……”趙煦笑了一聲。

    孟在爲嗎?

    他的腦海中閃現了他的元後孟氏,跪在坤寧殿中,瑟瑟發抖的樣子。

    趙煦身邊的大貂鐺樑從政,則捧着詔書,抑揚頓挫的宣讀着旨意。

    “皇后孟氏,旁惑邪言,陰挾媚道……朕夙夜惻怛,寢食靡寧!難以私恩而屈大義,躬稟兩宮慈訓,奉被玉音,失德若斯,將何以母儀萬邦,上承宗廟?可上皇后冊寶,廢居瑤華宮,賜號華陽教主、玉清妙靜仙師!賜紫,法名衝真!……稱朕所以始終待遇之意!”

    外人只知道,孟氏是蒙冤被廢。

    可誰又知道,趙煦內心的憤懣呢?!

    那不是一天兩天累積下來的東西。

    更非是一日兩日,所沉澱下來的恨意。

    所以,趙煦其實是知道,孟氏是被誣陷的——開玩笑,連後宮裏那點事情,他都不知道,還要被矇在鼓裏的話,那他是如何駕馭羣臣,將包括章惇、曾布在內的人精,驅策如指使的呢?

    但,趙煦坐視了孟氏被誣陷,被冤枉,甚至在孟氏被廢的過程中,悄悄的用了力。

    這從廢后詔書內容就能看出來!

    完全否定孟氏作爲皇后的合法性。

    也完全否定了孟氏的個人道德以及賢惠。

    就差指着鼻子罵——汝乃禍國殃民之人,不足以母儀天下!

    原因?

    很簡單。

    孟氏是太皇太后選的,而且是違逆了趙煦本人的意思選的。

    孟氏這個皇后被冊立,就是太皇太后爲了測試趙煦的服從性而做出的政治選擇。

    有宋以來,歷代天子大婚,從未有像趙煦上上輩子迎娶孟氏的典禮那麼寒酸、屈辱甚至充滿羞辱性的!

    趙煦永遠不會忘記的!

    上上輩子,他的大婚日期,被選在了元祐七年的五月十六日。

    那時候,他已經成年了。

    而且,接受了完全正統的帝王教育。

    所以,他如何不知道,五月十六日是個什麼日子?

    五月十六,是道家天地交泰和日。

    所以,自古夫妻會在這一天分房而睡!

    滿朝宰執,能不知道?

    但太皇太后力排衆議,就選了這個日子!

    就是要選在這一天,舉辦大婚!

    就是要踐踏趙煦這個天子的威嚴和顏面!

    就是要測試趙煦的服從性!

    若說,日子選錯了,可能還是太皇太后因爲篤信佛教不懂道家忌諱。

    但婚禮當天的詭異現象,就不可以這麼解釋了。

    趙煦記得清清楚楚的。

    大婚當日,宰執們擺出了自古天子大婚的應有排場。

    宰相呂大防親自擔任逢迎使,司徒韓忠彥爲副使,太尉蘇頌爲發冊使,王巖叟擔任副使,右相蘇轍爲告期使,皇叔祖、大宗正趙景宗爲副使。

    蘇軾爲滷薄使,親自爲趙煦御駕前導,引領趙煦到太廟祭祖。

    排場夠大了吧?

    但,就在趙煦出宮時,聖駕隊伍被一支十多輛車的隊伍,直接從中間分開。

    爲首的是褚紅色的傘蓋犢車,緊隨其後的則是一輛青蓋犢車——標準的皇后車隊!

    這是在做什麼?

    趙煦永遠不會忘記,他那時候的感受。

    他緊緊攥着拳頭,咬着嘴脣,臉色鐵青的看着皇后車隊,將他的隊伍分開。

    下馬威啊!

    真的好厲害啊!

    趙煦忍了!

    但,隨後發生的事情,讓他怒不可遏!

    皇后被迎奉入宮的時候,本該有全套的禮儀吹鼓——就算是民間一般百姓嫁人,迎親隊伍也要吹吹打打,熱熱鬧鬧對不對?

    然而,那天的宣德門,什麼都沒有。

    冷冷清清的。

    好吧!

    太皇太后喜歡儉樸,可以理解。

    但,皇后車駕到了內東門下,卻忽然殺出一隊樂手,吹吹打打的將皇后送到福寧殿。

    什麼情況?

    這都不是羞辱了。

    而是踩着趙煦這個已經成年的天子的臉了!

    爲什麼?

    因爲,自漢以來,只有二婚、三婚的女子,在入門的時候,才會不用大禮相迎,只有等到被送入夫家時,吹吹打打,熱鬧一番。

    所以……

    現在知道趙煦爲何堅持廢后了吧?

    孟氏自己無錯。

    這個趙煦都承認的。

    孟氏爲人賢淑,性格溫柔,趙煦也認。

    可她是太皇太后選的,而且,從大婚開始,孟氏就是一個太皇太后用來羞辱他、測試他的工具。

    這就是趙煦在紹聖時代,幾乎要廢太皇太后,要將其神位踢出永厚陵的原因。

    也是趙煦一定要廢后的原因。

    哪怕他明知道,孟氏其實不錯,即使他清楚,孟氏是被冤枉的。

    但這個皇后,也非廢不可,不廢不行!

    當時,年輕氣盛的趙煦,能一直忍着,忍到紹聖三年才藉着劉氏的手,廢掉孟氏,他的涵養真的很不錯了。

    將腦中的回憶,甩出去,趙煦微笑的看向石得一:“朕知道了!”

    “原來如此!難怪了!”

    上上輩子,張誠一能活的原因找到了。

    張茂則、孟在爲,這是走通了太皇太后的路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