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一章 南下的人們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要離刺荊軻字數:5478更新時間:24/06/28 13:34:29
    等範純仁坐下來,趙煦就總結道:“卿等所奏,朕已經知道了,侵街之事,乃是歷代以來之痼疾……”

    “想要立刻解決,不大可能!”

    “當徐徐圖之,緩緩而來,一月一改,一年或可有變,一年變之,十年就可大變。”

    “朕是有足夠耐心和信心,與卿等一起解決此事的!”

    這個總結的態度,是必須要表的。

    因爲,趙煦太清楚,大宋士大夫們的脾氣了。

    容易上頭,容易激動。

    有些時候,甚至可能被情緒裹脅,做出過激的行爲來。

    尤其是年輕的士大夫們。

    比如說,太學裏的年輕人,也比如說御史臺裏的烏鴉們。

    但,成熟的政治家,必須避免這樣的事情。

    不能讓朝堂被情緒裹脅,被政治正確的口號佔領。

    只有務實,才能有出路。

    趙煦在現代和他的上上輩子,都見過被情緒裹脅下的事情。

    元祐時代,舊黨的激進派們,喊了整整九年口號。

    最後是一地雞毛,除了將國家完全撕裂外,沒有任何成果,就是最好的證據。

    “陛下聖明!”羣臣俯首而拜。

    蔡京更是深深低頭。

    “朕意在開封府府衙之中,設立一個臨時的相關官署。”

    “這個官署,主要用來,關注、追蹤並商議、改進汴京侵街之事。”

    “便叫其‘提舉汴京內外廂道路、廂房公事’!”

    嗯,你也可以將之稱呼爲‘汴京交通及市容市貌整頓領導辦公室’。

    “開封府!”

    蔡京出列,拜道:“臣在!”

    “以卿兼任提舉汴京內外廂道路、廂房公事!”

    “臣領旨!”

    “鄧學士、範學士、呂侍郎。”

    鄧潤甫、範純仁、呂大防三人出列拜道:“臣在!”

    “朕命卿等爲‘參知汴京內外廂道路、廂房公事’,配合開封府,參與對接相關公事,並及時進奏於朕!”

    “唯!臣等謹遵旨!”

    假如說,蔡京是‘汴京交通及市容市貌整頓領導辦公室’的負責人,那麼這三個人,就是代表趙煦對接這個事情的大臣。

    換而言之,他們三個人,加上蔡京領導的這個‘提舉汴京內外廂道路及廂房公事’官署,就形成了一個繞開三省六部和都堂,直接對趙煦個人負責的全新權力機構。

    趙煦又看向程頤、蘇轍:“程說書、蘇講書。”

    “臣在!”程頤和蘇轍起身。

    “朕命兩位愛卿,爲參贊汴京內外廂道路及廂房公事,負責帶領諸伴讀,協助開封府,整理相關文牘,並進言獻策!”

    “臣遵旨!”兩人齊齊拜道。

    這兩人,就相當於,成爲了蔡京的祕書,伴讀們則是蔡京手下的實習生和打雜工。

    這很大宋!

    天子,隨時可以任命或者成立一個臨時機構,來繞開固有的程序。

    熙寧變法的時候,王安石就是以參知政事的身份,受命成立了‘制置三司條例司’,繞開了反對變法的其他宰執,推動變法。

    去年的韓絳,也是通過奏請設立‘役法條例檢討司’,繞開了都堂上可能的反對勢力,對役法進行調整。

    當然了,這也是大宋冗官冗員的源頭之一。

    好多機構,臨時着臨時着,就變成了正式官署。

    有些機構本來是臨時的,事過就要裁撤,但卻因爲種種原因保留了下來。

    而這些其實已經失去了職能效力的差遣,卻還是成爲了好多官員的去處。

    ……

    遙遠的南方廣西桂州城外,在二月的最後一天。

    山水之間,一艘艘的烏篷船,穿行其中。

    每一艘船上,都裝着一個個箱子。

    箱子裏,裝着的全部是銅錢。

    顯然,這個船隊是來自於荊湖南路。

    他們押送着的是,奉汴京旨意,從潭州永興場的錢監,送來廣西充作軍用的第一批銅錢。

    船隊,緩緩的靠向桂州的碼頭。

    廣西轉運使苗時中,已經帶着人在碼頭迎接了。

    帶隊押送這一批軍資的禁軍將領,從船上走下來,來到苗時中面前,將一張文書,從懷中取出來遞給對方,然後拜道:“奉直龍圖閣、知潭州兼提舉永興場王公之命,某等押送五萬貫新鑄銅錢來此,乞轉運簽收!”

    苗時中接過那文書,首先檢查了一下格式。

    標準的中書下到地方的公文,格式正確,符合部符的書寫方式,用紙也正確,確實是中書省的專用公文紙。

    再檢查了一下尚書右丞、中書侍郎張璪的畫押以及奉符而行的知潭州王克臣的畫押。

    確認這部符上說明的,中書省奉聖旨,命潭州永興場向廣西轉運三十萬貫鑄錢。

    王克臣於是命潭州禁軍,先期押送五萬貫至桂州的事情。

    於是,苗時中點點頭,對那奉命來押送的將官道:“且待本官清點!”

    對方點點頭:“轉運自便!”

    苗時中於是親自帶着人,將那些從船上搬下來的銅錢清點。

    一串串銅錢,被從箱子裏取出來。

    很快整個碼頭,都被銅錢散發的光澤所籠罩。

    五萬貫,就是三千八五十萬文!

    一個個數下來,即使是轉運司全員出動,沒有幾天功夫,根本不可能數清。

    好在,還有個快速清點的辦法。

    那就是稱重!

    一貫錢一般重三斤四兩(折約兩公斤)左右,五萬貫就是十六萬斤上下。

    所以,只要將錢清出來,去掉箱子和其他雜物,直接上大稱就好了。

    不過一個下午的時間,苗時中就清點完畢。

    總的來說,算是對上號了。

    差的也就是幾百斤,在正常的範圍內。

    苗時中沒有猶豫,在文書上簽押,然後將之還給那位押送的禁軍。

    做完此事,他就帶着軍校,押送這批銅錢,開始返回轉運使司的官衙。

    要將這五萬貫銅錢,運回去也不是個簡單的事情。

    光是騾馬就調用了數百匹匹,運到半夜才算運完。

    苗時中親眼看到,最後一輛板車,將最後兩箱銅錢,運到官倉之中。

    他才命人鎖上官倉大門,並命禁軍看守。

    但,只是一個開始。

    接下來,他就需要派遣軍隊,將這筆錢運到邕州去。

    這就更是一個艱苦的工作。

    恐怕得分好幾次,才能將這筆鉅款,安全的送到邕州。

    說老實話,苗時中不太懂,爲何朝廷要千里迢迢的專門派人押送三十萬貫的鉅款來到廣西。

    爲何不讓南下的禁軍,直接在潭州拿錢?

    ……

    漫天星斗,映照在潭州城的城頭上。

    狄詠擡起頭,看向頭頂的燦爛星空。

    他想起了他的父親,當年,也是率軍從汴京到潭州,在這裏修整後,再次踏上南下的道路。

    在他之前的郭逵、趙卨大軍,也是先至潭州。

    同時,在國初的時候,太宗平南,也是從潭州出發。

    所以……

    “吾已是第四位踏上南征的將帥了……”

    扣掉他父親,只是去平儂智高之亂的。

    他是第三位,南下攻略交州的大將。

    事不過三,這次若敗,大宋日後,恐怕就再也沒有向南的勇氣了。

    這樣想着,狄詠就摸了摸,那封天子在他陛辭前,賜給他的小冊子。

    這裏面,有着天子欽定給他的目標和任務。

    這些目標和任務,在狄詠的理解中,除了聽從章惇指揮、部署之外。

    就只有一個核心思想。

    以打擊、消滅交趾有生力量爲要。

    不要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

    要打就打殲滅戰、圍殲戰!

    最好尋找戰機,通過一次或者多次大型戰役,將交趾在富良江以北的主力消滅掉!

    所以,官家給他極大的授權和信任。

    甚至允許他‘臨機便宜行事’之權。

    也就是說,他若遇到戰機,可以不經請示,直接開戰!

    同時,官家還允許他,在廣西的時候,他只需要對章惇負責。

    其他廣西一切文官士大夫,都不能插手、干預他的指揮、部署。

    這樣的信任和授權,除了開國的時候,太祖、太宗曾授權給曹彬、高瓊等大將外,就已經不再有了。

    狄詠深吸一口氣。

    他將手從懷中收回來。

    然後,他看向漫天的星斗,在心中說道:“官家,臣,絕不會辜負官家厚愛!”

    ……

    章惇牽着馬走在熟悉而陌生的邵州的山路上,摸黑而行。

    在他的身邊,故友關杞,也牽着馬相伴而走。

    邵州的官兵們,提着的燈火,照亮了這漆黑的山路。

    蚊蟲追逐着火光而來。

    林間蛙鳴聲陣陣。

    在章惇的身後,則是他的兒子章援以及王安石的孫子王棣。

    穿過崎嶇的山路,前方的道路豁然開朗。

    關杞回頭笑了起來:“章相公,邵州城到了!”

    章惇向前看去,卻見在星光的照耀下,前方出現了一座城市的輪廓。

    城頭上,還有着火光。

    邵州城就在前頭!

    章惇也露出笑容來,回首問着跟在他身後的兩個少年:“促儀、致平,累不累?”

    兩個少年咧嘴一笑:“不累!”

    這一路上,章援、王棣的表現,讓章惇刮目相看。

    他們跟着章惇,一路舟馬勞頓,卻沒有絲毫叫苦。

    章惇笑着道:“待入了城了,修整兩日,然後繼續上路。”

    “再有十來天,就可以到桂州了!”

    “老夫早就聽聞,桂州山水,天下奇景!此番可以一睹了!”

    兩個少年聽着,都是歡呼起來。

    走在章惇身邊的關杞,聽着少年郎們的歡呼,也是道:“相公,看着兩位公子,就想起了當年你我在汴京相遇時的往事……”

    章惇點點頭,道:“是啊!一恍就是二三十年嘍!”

    他看向關杞,道:“蔚宗,可願隨某去廣西?”

    關杞猶豫了一下,道:“下官邵州之任,還有一年。”

    “無妨!”章惇豪邁的一笑:“某有天子授命,可調任廣西經略司相關公署官員!”

    “若蔚宗願意,某到了邵州城就給汴京城上書,以經略司公事,託付蔚宗!”

    關杞曾在廣西深耕數年,熟悉廣西的事情。

    而且,他還和章惇配合着開過梅山。

    對章惇來說,這是最好的助手了。

    關杞想了想,最後道:“且容下官考慮兩日。”

    他的朋友們其實一直在運作着他調任淮南或者江浙的事情。

    那樣,他離家就會近的多了。

    “嗯!”章惇點點頭,這個事情,關杞確實需要考慮清楚。

    因爲關杞年紀比章惇要大十來歲。

    他今年已經快六十了,跟着章惇去廣西的話,身體是否還跟得上?這是個問題。

    這也是章惇沒有直接在御前請旨,直接讓天子下詔調任關杞去廣西,反而要親自來邵州邀請關杞的緣故。

    還是得尊重一下,關杞的意思的。

    好在,哪怕關杞不答應,章惇也還有備用的人選。

    關杞在旁邊,忽然提起一個事情:“相公在邵州時,可要去新化等故地看一看?”

    章惇楞了一下,當年他開梅山,築二城,置一縣,盡收其地,得戶口一萬四千餘戶,田地二十六萬餘畝。

    這裏的一縣,就是新化縣。

    但,這個新化縣是很大的,其雖是隸屬邵州治下,但以面積而言,卻足可當其他路的一個州。

    要說章惇不想去看一看,曾經奮鬥的地方,這是不可能的。

    可是,他想了想廣西的事情,還是婉拒了,道:“新化便不去了,待某從廣西歸來,再去遊覽!”

    現在,當以軍國爲重。

    ……

    同樣的夜晚。

    王大槍靠着牆壁,餓着肚子,看着頭頂破舊的屋頂。

    門外,負責押送他們的禁軍官兵,正在賭博。

    王大槍不敢去,因爲他輸怕了,再輸下去,他怕是沒到廣西就要餓死了。

    “也不知俺家大哥在熙河怎麼樣了?”他想着。

    “俺娘在汴京城裏,身體可還好?俺託人帶回家的信,娘可收到了?”

    “爹啊!”他在心中祈禱着:“您若在天之靈有靈,就保佑俺,到了廣西,能找到金子吧!”

    祈禱完畢,王大槍忽然想起一個事情,推了推和他靠着一起睡的一個人。

    “郭六?郭六!”

    那人被他推醒,嘟囔一聲:“大槍咋了?”

    “俺們現在到了那裏了?”

    郭六想了想,答道:“好像是荊湖南路的永州?”

    “哦!”王大槍點點頭,雖然他也不知道,永州是什麼地方?

    但他還是將這個地方的名字認真的記了下來。

    因爲他記得白天的時候,帶隊的將官和他們說過,還有半個月就可以抵達官家要給他們分地的地方了。

    半個月呢!

    王大槍想着,這個時候他忽然想起來,自己已經走了一個多月了。

    從河北大名府,一路南下,歷經荊棘和山路。

    鞋子都走爛了好幾雙,腿從痠痛走到了現在的麻木。

    好在,只要半個月了。

    半個月後,就可以看到官家允許他們圈的地方了。

    這樣想着,王大槍就從懷中取出那份,他一直帶在身上的汴京新報。

    這份小報已經有些破爛,還被汗漬浸染的看不清楚了。

    但,小報的標題,卻依舊完整,夜色下雖然看不清,可王大槍記得這個標題,甚至已經能背下了,那個叫胡飛盤的人的評論。

    “交趾人一年,就能在廣源州淘金數千兩,我大宋技術更好,英雄更多,一年淘金萬兩,老胡覺得是沒有問題的!”

    王大槍緊緊的握着它,想象着一萬兩黃金的樣子,那肯定是一座金山!

    他也不要多的,一年二三十兩就夠了。

    “俺會發財的!”

    “俺會出人頭地的!”

    “到時候,俺回汴京,就是王員外了,俺一定娶一個縣主,讓俺娘高興高興!”

    作爲汴京人,娶縣主,是王大槍從小的夢想。

    因爲,他曾親眼看到過,那些騎在馬上,笑意盈盈的將縣主迎回家的奢遮人物。

    他記得,自己小時候,和哥哥曾一起趴在別人家的牆角縫裏,看到過那些縣主的模樣。

    好多東西,他都已經忘記了。

    可有一點,他記得很清楚——那些縣主的皮膚和模樣,又白又俊!

    注:北宋熙寧通寶、元豐通寶,小平錢一枚大約2.2-2.5克左右

    注2:章惇開梅山,設置的新化縣,包括了今天的婁底市大部分地區,甚至囊括了邵陽市、邵東市等地區的部分地方,是一個很大的縣。

    PS,現在新化縣的紫鵲界梯田,在章惇開梅山前就已經存在,我去看過,一個很漂亮的地方,就是有些遠,所以只去過一次。

    注3:狄詠之所以走的最慢,是因爲他是大軍行動,所以能日行六十裏就不錯了。

    遇到下雨或者高溫,還得停下來,此外行軍一段時間就得修整,還需要照顧士氣……

    章惇吊在邵州,是因爲他繞了遠路。

    王大槍等人能走在最前面,自然是因爲他們是被押送的人,他們的路程和速度取決於押送他們的禁軍願意走多快。

    當然了,其實作者君也不太清楚,北宋時代,從汴京南下湖南的詳細情況,主要是缺乏資料。

    畢竟,作者君沒有靠走路、坐船,經歷過這樣的長途跋涉。

    只能是靠着一些大概得資料,推測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