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 王安石:少主是否有一個大計劃?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要離刺荊軻字數:5400更新時間:24/06/28 13:34:29
    王安石收回目光,然後立刻看向竈臺:“啊呀,差點忘了竈臺……火候要是差了,這菜就不好吃了!”

    便手忙腳亂的開始收拾起來。

    章惇見着,啞然一笑。

    當夜,章惇父子,便在王安石府上,吃了一頓飯。

    都是王安石親手做的,非常豐盛。

    有魚有肉,還有好幾道蔬菜。

    滋味更是很豐富,各種口味都有。

    這在過去是不可想象的——過去的王安石家宴,章惇自然是吃過的。

    那時王安石還是集賢相。

    但在他家做客,滿桌都是那固定的菜餚,簡單樸素,幾乎從不變化。

    而王安石本人只會吃離他最近的那一道菜,對其他菜看都不看。

    如今,王安石卻在餐桌上笑意盈盈,每一道菜都要嘗一下,遇到好吃的,還會給他的夫人吳氏多夾幾筷子。

    章惇自然清楚,王安石的性格,如此大變,肯定不僅僅是因爲他愛上了下廚這麼簡單。

    也絕不會是因爲他受到了蘇軾的影響。

    蘇子瞻沒有這麼大魅力!

    而且,王安石若是能這麼簡單的就被人影響了。

    那他也就不會是拗相公了。

    所以,發生了什麼?

    章惇對此很好奇。

    於是,就趁着飯後,王安石暫時離席的空擋,悄悄的湊到王安禮面前,低聲問道:“和甫,介甫相公似乎與過去不同了?”

    王安禮低聲答道:“家兄前年曾患病,一度臥疾不起……”

    “病癒之後,便專心於佛老……還請先帝將半山園上的寺廟御賜爲保寧禪院,自那以後便專心參禪,只讀佛經……”

    “此乃萬念俱灰……”王安禮嘆息着。

    章惇聽着點點頭,聽出了王安禮言外之意。

    王安石是元豐七年得病,病癒之後,上書請求將自己在半山園上的家族屋舍,御賜爲佛寺禪院。

    而在他那樣做之前,先帝就已經公開宣佈了少主的師保人選。

    司馬光、呂公著!

    兩位舊黨元老!

    尤其是司馬光,號爲舊黨赤幟!

    這個名單的宣佈,其實就意味着,先帝允許並授權了司馬光、呂公著執政後,廢棄新法。

    哀大莫過於心死!

    章惇感覺,他若和王安石換位相處,大約也會萬念俱灰,產生遁入空門的想法。

    王安禮微笑着看向章惇:“之後的事情,子厚應該都知道了……”

    “少主即位以來,上尊祖宗之德,下承先帝之政,推恩天下,福佑萬民……於是萬象更新!”

    王安禮是旁觀者,他自然看的清楚。

    他的兄長,在接到從汴京寄來的第一封信開始,就已經開始復活。

    從整日坐在保寧禪院裏,參禪唸經的老僧,變得活躍起來。

    就像老樹抽了新芽。

    當呂希哲的書信寄來時,新芽抽出了新枝。

    韓絳主持朝政後的舉措,更是讓他興奮。

    雖罷廢了保馬法、市易法,修改了青苗法、募役法,在南方廢黜了保甲法等。

    可是,新法的骨架得以保存。

    在某些方面,更是得到了優化。

    最重要的是,新法的根基,被保護了下來——太學之中,依舊用三經新義、字說教授。

    去年的科舉,也依然採用三經新義作爲正義。

    舊黨士大夫們,一個個都開始改變態度。

    即使是遠在江寧府,王安禮也能看到,從他兄長身上逐漸發生的那些變化。

    這是——春風又綠江南岸!

    王安禮說着,就看向章惇:“子厚在京城,應該比吾等在江寧,更能感受到這些氣氛吧?”

    章惇點點頭。

    他記得很清楚的,在去年的這個時候,先帝陷入重病。

    宮中無數流言蜚語都在傳播。

    朝野上下,動盪不安。

    蔡持正的母親和夫人,不斷入宮。

    很快宮中傳出了‘皇后使人以延安郡王之名,爲父皇帝祈禱’的傳說。

    接着,二大王欲留宿禁中,大內有內臣,欲效王繼恩的事情也傳出來了。

    章惇當時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蔡確甚至還找他私下密議過,萬一有變,聯絡殿帥燕達,發動兵諫的事情。

    但,一切都在那位少主橫空出世後,戛然而止。

    很快的,宮裏面傳出消息。

    皇六子延安郡王,乃皇后嫡子,太后嫡孫!

    接着,幾乎沒有什麼波折。

    宮裏面曾經躍躍欲試的聲音,消失的乾乾淨淨。

    再然後,就是定策立儲,靈前即位。

    儘管很多事情,迄今依然被宮中的迷霧所阻隔。

    但,朝臣們都知道,就是在那些天裏,少主先後搞定了皇后、太后,讓皇后、太后都認可他。

    於是,以嫡長子的身份,被送到了先帝病榻前,然後在百官擁戴下,成爲儲君。

    簡直是不可思議!一度讓人以爲是皇后的手筆,搞得好多人都以爲,大宋又要出一個章獻明肅了!

    在很久以後,人們才發現。

    其實,在那之前,殿帥燕達的三個兒子,就已經在守衛着這位陛下了。

    換而言之,在所有人都不知情的情況下,他已經掌握了殿前司,並得到了燕達的效忠。

    之後的種種事情,更是讓朝野都驚掉了下巴。

    宮中號稱十歲的少主臨朝,就已經具備了處理國政的能力!

    甚至已經掌握了用人的權力!

    一開始,大家都以爲是宮中自吹自擂。

    但很快事實就告訴了所有人——這是真的。

    無論是文彥博、呂公著這樣老奸巨猾的大臣,還是張方平、孫固這樣以學問名動天下的學士,哪怕是頑固如司馬光。

    他都能很好的一一安撫,可謂是‘臨朝肅然,法度皆備,儼然聖主’。

    章惇回憶着過去的一年時光,嘴角忍不住露出笑容。

    因爲他想起了,離京前,被天子戲耍過一次的事情。

    於是,章惇輕嘆着:“介甫相公是有福之人!”

    王安禮微笑着點頭:“某也這樣認爲!”

    儘管在朝堂上,無論是他還是王安國,都會刻意的和王安石保持距離,甚至針鋒相對,持不同政見。

    可私底下,他們兄弟豈能不知,實際整個王家的興衰榮辱,都繫於王安石一人的榮辱之上。

    所以,哪怕當年王安國在世的時候,其實也是假裝不同意王安石的政見而已。

    如今,少主的種種行爲,無不在說明着,他在有意無意的保護着新法的核心與根基,保留着新法的元氣。

    “對了……”王安禮低聲道:“子厚啊,此番南下,可否帶一人隨行?”

    “恩?”

    王安禮對着餐桌另外一端努了努嘴:“促儀今年也已十八了……”

    章惇順着王安禮的視線看過去,看到了正和他的兒子章援坐在一起的那個年輕人。

    那是王安石的長孫,王雱的繼子王棣。

    看着王棣那張年輕的臉龐,章惇就想起了王安石的人生。

    長子王雱,天資聰慧,爲人率真,是他精心培育的繼承人。

    奈何英年早逝,甚至沒有留下子嗣,只能從堂兄處過繼一子,承繼家族香火。

    次子王旁,則患有心疾,雖然活着,卻是行屍走肉一般。

    兩個愛女,一個嫁給了吳充之子吳安持,婚姻不幸,據說日日以淚洗臉。

    也就是小女兒嫁的還算好——嫁給了蔡京之弟蔡卞。

    夫妻感情和睦,多少能算是個慰籍。

    可那終究是別人家的婦人,而且遠隔千山萬水,十年也未必能回江寧探望一次父母。

    於是,王安石夫婦,就剩下了過繼來的王棣,以及那個時不時就會發癲的小兒子王旁。

    “這……”章惇自然猶豫起來:“此去廣西,山高路遠,而且廣西瘴癘……”

    “無妨的!”王安禮道:“況且,元澤(王雱表字)就是因爲自幼文弱多病,才不幸早亡……”

    “這也是家嫂的意思!”

    “士大夫該當遊學,增長見識,知天地之大,曉四方之事……”

    章惇點點頭:“既然如此,那就讓促儀隨某南下吧,某會盡力照顧好的!”

    他感到自己肩膀上的擔子開始變得沉重起來。

    那可是恩相家的最後血脈啊!

    王安禮連忙道了一聲謝。

    這個時候,王安石重新回到了宴席上。

    他看向正在和王安禮說話的章惇,問道:“子厚,在與和甫說什麼呢?”

    章惇連忙答道:“回介甫相公,某與和甫正在談促儀、致平的事情呢……”

    “看到他們的模樣,某才知自己已經老朽了!”

    王安石呵呵的笑了笑,也看了看王棣、章援,說道:“是啊,你我皆已老朽了!”

    王棣、章援,自然是立刻起身,連稱不敢。

    王安石見了,就擺手道:“爾等少年郎,自去少年郎之地,就不要在此,與我等老朽同處了!”

    王棣、章援,自然是拱手拜辭。

    看着那兩個十七八歲得孩子,肩並肩的走出廂房。

    王安石也是笑了起來。

    然後他就對章惇道:“子厚啊,你我已有將近十載未見了吧?”

    章惇點點頭。

    王安石笑着道:“今夜,你我當秉燭夜談!”

    他看向王安禮:“和甫也留下來,吾等一起效古人秉燭而談之雅事!”

    王安禮拱手應命。

    於是,這一夜,三個從熙寧時代走過來的重臣,在這江寧府的半山園下,秉燭而談,最後同榻而睡。

    他們談了很多事情。

    熙寧的往事,汴京如今的風貌。

    當然,還有宮中、朝中的那些事情。

    夜半時分,王安石從塌上坐起來。

    然後,他舉着一根蠟燭,點燃燭光,看向在塌上和衣而睡的章惇、王安禮。

    接着他推開房門,披上裘衣,走在早春時節的迴廊上。

    他的妻子吳氏的身影,從另一側出現。

    “就知道獾郎肯定睡不着……”吳氏走到他身邊,替他將衣服穿好,體貼的說道。

    “促儀會跟着章子厚一起南下……”吳氏說道。

    “恩!”王安石點頭。

    “淑娘昨日寫了家信回來……”吳氏又道:“說是會帶着小娘和丈夫一起來江寧,看看伱我!”

    王安石終於露出笑容來:“淑娘前年才生了小娘吧?”

    吳氏點點頭。

    “那老夫就可以抱抱曾外孫女了!”

    “她肯定很漂亮,也定然和她母親一樣乖巧!”

    只是……

    “呂安中,不是應該在京城,服侍乃父嗎?”王安石問道。

    “聽說,呂望之這次因爲市易法等被彈劾了……已經被罷官……”

    “可能會貶南方州郡……”

    王安石哦了一聲。

    對呂嘉問被貶,他其實早有預料。

    在市易法被罷的那一天,呂嘉問就該被貶了。

    呂嘉問能撐到現在才被罷官……

    王安石心裏面明白,恐怕是哪位少主刻意保護的原因。

    於是,他問道:“知道呂望之會被貶何地?”

    “好像是廣西……”

    “淑娘在信中說,似乎是什麼提舉都大右江安撫使……”

    王安石的瞳孔猛然放大。

    然後,他就笑了起來。

    像個孩子一樣!

    章惇今天和他說的那些事情……

    呂希哲、陸佃、蔡卞等人給他寫的信上提及的事情……

    特別是呂希哲轉達的呂公著的囑託。

    呂嘉問在這個時候被貶廣西,還是一個新發明的差遣。

    章惇、狄詠、高遵惠、呂嘉問……

    執政、武臣、外戚、酷吏,幾乎湊齊了一套完美的班子。

    無論做事、施恩、率兵作戰都有人。

    就連唱紅臉、唱白臉的人都找齊了。

    只要這些人不內訌,不和熙寧南征那樣,將帥不合。

    王安石知道的,明年這個時候,富良江以北,就不該爲交趾所有了。

    原因?

    不僅僅是因爲大宋國力、戰力,遠在交趾人之上。

    更因爲,交趾北方,特別是右江地區的溪侗各部,本來就更傾向於跟着大宋走。

    只是過去,大宋覺得那些地方太偏僻,也太荒蕪,得之無益。

    而且,又因爲儂智高的教訓,朝野都感覺,與其花費力氣在那些漫漫羣山之中。

    不如交給交趾人去處置。

    畢竟,大宋就算得到,也不過是羈縻之,並不能在當地實行郡縣。

    所以,過去右江的那些溪侗人家,雖然屢次上表請求內附,但大宋都予以拒絕。

    這既是現實的客觀條件,讓大宋不具備統治當地的能力。

    也是因爲那些地方,既貧瘠又荒蕪,產出只能勉強養活當地的土人。

    這些事情,王安石作爲當年南征時的宰相,自然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所以,王安石好奇了起來。

    “少主,是否有他的想法?”

    “他是否有辦法,讓大宋可以在當地,至少維持收支平衡?”

    收支不能平衡,就會持續失血。

    就像現在的熙河路。

    而熙河,戰略位置重要,所以可以承受失血。

    即使如此,一直以來,朝中都有棄熙河的聲音——太貴了!

    連熙河這樣的地方,都有大臣每年都在提議乾脆放棄。

    類似交趾北方的那些地方,一旦,無法做到收支平衡,即使現在佔有了,最終哪怕天子堅持,也只能和熙寧時一樣放棄。

    王安石知道的,即使羈縻,也需要成本!

    那些臣服的溪侗首領,得授官,得冊封。

    一旦授官、冊封之後,就得允許他們朝貢、通商。

    而朝貢需要回賜,通商則可能讓他們賺走利潤——這也是交趾境內的土司們,更親近大宋的原因。

    升龍府的交趾國王,可不會給回賜!

    只會拼命壓榨這些人!

    此外,即使最終能做到收支平衡。

    其實,對大宋來說,也是負擔。

    因爲需要保護當地,需要拒止交趾人。

    這需要分散精力,也需要在當地維持駐軍。

    至少得修築一個大型城市,作爲政治文化與軍事的中心。

    這就又需要考慮另一個問題了。

    後勤供給以及轉運。

    廣南西路是承受不起這樣長時間的輸血的。

    所以,當地不僅僅需要收支平衡,還得有足夠的產出來供給一個駐軍至少數千,有數萬甚至十餘萬人口的大型城市。

    這些都是問題。

    也都需要解決,只有解決了這些問題,大宋才能真正的在當地紮根,並建立穩固統治。

    “少主能想到嗎?”王安石擡頭望月。

    然後,他就知道了,有一個人可以幫助他得到這個答案。

    他的孫女的岳父,呂嘉問!

    等呂嘉問到江寧,他肯定會知道這個答案的!

    注:根據《王安石年譜》,王安石應該有三個兒子。

    長子王雱、次子王旁,幼子早夭。

    其中王雱無子,過繼了王安國之子王敷的兒子王棣。

    但王雱有個女兒,嫁給了呂嘉問之子呂安中,呂安中死的早,大約三十歲左右就死了,後來這個女兒撫養着呂安中的女兒終老,從這裏看夫妻感情應該特別好——北宋寡婦再嫁很正常!

    而王安石的次子王旁,根據記載有精神疾病,沒有後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