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七十九章 名曰呂惠卿的陰影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要離刺荊軻字數:3956更新時間:24/06/28 13:34:29
    元豐八年十一月乙酉(十九日),垂拱殿聽政。

    入冬之後,趙煦罕見的參與了今天的聽政。

    以至於,當東府宰執們入奏的時候,都詫異了一下。

    不過,他們還是按照着正常的禮節,開始參拜兩宮。

    然後,各自開始報告今天的事情。

    韓絳作爲右相,首先奏報:“通議大夫盧革不幸於本月辛丑(十一)卒於家中,年八十二……”

    趙煦聽着,本來還有些打瞌睡的腦子立刻清醒。

    盧革的死不要緊。

    因爲他已經八十二歲了,在大宋活到八十二歲,怎麼都算是喜喪了。

    可要命的是——他的兒子,正是新任的熙河蘭會路經略安撫使盧秉!

    果然,就聽着韓絳拜道:“革子秉乃新任熙河帥,其已得喪報,就地於秦州上表,乞卸任熙河,歸鄉守喪……”

    “臣惶恐,伏乞兩宮慈聖、皇帝陛下聖裁!”

    帷幕後的兩宮,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

    新任的一路邊帥,還沒有履任,剛剛走到秦州,就得回鄉守喪了。

    這……

    豈不是又得重選熙河邊帥?

    可是,這不是一個簡單的事情。

    現在各路邊帥,基本都已經就任,想要再選一個合適的,在資歷上恰當的大臣,實在太難了。

    畢竟,誰都知道,熙河現在有兩尊真神——向宗回、高公紀!

    士大夫們,敢去的、有資格的,數來數去就那麼三五人。

    願意去的就更少了。

    原因嘛——高公紀、向宗回在熙河,就意味着,去了熙河的人,除非和兩個人徹底鬧翻,而且必須將這兩個人往死裏得罪。

    不然,這個人這輩子都無緣三省兩府。

    哪怕皇帝想任用也沒有用!

    翰林學士和中書舍人,是死也不肯草制的。

    就算他們肯草制詔書到了門下省,門下省的給事中,就算死也要打回——此亂命也,不敢奉詔!

    就算給事中是個不要臉的,爲了討好皇帝而放行。

    御史臺也會炸鍋、死諫的。

    更不要說朝野的洶洶物議了。

    僅此一條,就足以讓那些有資格的文臣士大夫們敬而遠之。

    誰願意毀掉自己的前程?

    盧秉肯去、願意去,純粹是因爲他好武,想要建功立業,沒有進三省兩府的想法。

    至於把向、高兩人往死裏得罪的選項,是正常人都不會選的。

    一個外戚,可能還有人願意冒險。

    兩宮的心頭寶貝,誰敢真的往死裏得罪?

    就算不爲自己想,也得給子孫考慮啊!

    現在,盧秉走到一半,去不成了。

    選誰去熙河,就成了天大的問題!

    兩宮倒是沒想這麼遠但她們也麻了。

    盧秉這一守孝,熙河路邊帥再選,來來回回估計又得一兩個月。

    可熙河邊帥空缺已經有大半年了啊!

    自李憲卸任以來,熙河路就處於無帥的境地!

    兩宮自然知道,這是不行的。

    必須儘快選出新的熙河邊帥!

    於是,太皇太后問道:“諸位愛卿,可有熙河帥臣人選?”

    韓絳試探着道:“或許,可以啓用涇原路趙卨……”

    這恐怕是現在唯一的選擇了。

    因爲趙卨六十多了,他估計也沒有拜相的想法了。

    兩宮互相看了看,都點了點頭,正要回答。

    呂公著在這個時候持芴出列:“臣以爲,河東呂惠卿,乃是恰當的人選!”

    頓時,整個都堂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

    韓絳更是默默的退了下去,用行動表示了對呂惠卿這個選擇的支持,他甚至看了一眼呂公著,默默的給呂公著點了一個贊。

    好辦法!

    就把呂惠卿坑去熙河!

    都堂上的其他宰執,也都對此無比贊同。

    熙河,才是呂吉甫的歸宿哇!

    只要呂惠卿去了熙河,那他這輩子都將無緣三省兩府。

    了不起致仕的時候,帶着一個節度使甚至兩個節度使的頭銜,歸養田園!

    而只要呂惠卿不入三省兩府,所有人以後睡覺都會做一個好夢的。

    至於呂惠卿會不會去?

    那就由不得他了!

    “呂惠卿?”帷幕中的太皇太后咀嚼了一下這個名字,臉色有些不喜。

    她當然想不到,都堂的宰執們,是在對呂惠卿下黑手。

    她還以爲,宰執們這是在舉薦那個福建子。

    當即她就搖了搖頭:“呂惠卿,受先帝之命,爲河東帥臣……貿然移之於熙河,不太好吧?”

    向太後看了一眼太皇太后,沒有說話。

    在這個問題上,她沒有態度。

    不過,她心念一動,就問道:“六哥覺得,趙卨、呂惠卿誰跟適合熙河邊帥一職?”

    趙煦自然知道,宰執們在打什麼主意?

    雖然他一開始,還沒有回過味來。

    可韓絳那一退一笑,立刻點醒了他——韓絳和呂惠卿的恩怨,那可是相當於司馬光和王安石之間的恩怨的。

    爲了趕走呂惠卿,韓絳當年可是連宰相也不當了。

    他現在能這麼好心?

    更何況,還是呂公著親自舉薦呂惠卿?

    太陽難道從西邊出來了?

    於是,趙煦稍微一想,就明白了韓絳、呂公著的小九九。

    這是想將呂惠卿一輩子都拴在地方呢!

    “呂惠卿啊呂惠卿……”趙煦在心中嘆息着。

    新黨、舊黨,沒有一個人看他順眼。

    無論是現在的韓絳、呂公著聯手給呂惠卿下黑手,還是後來,章惇和曾布聯手在趙煦面前給呂惠卿塞黑材料。

    都已經證明了這個人的人緣已經差到了一定程度。

    據說,連王雱生前,也對呂惠卿有着極大的意見和看法,沒少在王安石面前遞呂惠卿的黑材料。

    不過……

    這似乎是呂惠卿自找的。

    趙煦回憶起他上上輩子所見過的那個呂惠卿。

    那個在朝堂上如同一柄利劍般咄咄逼人,強勢無比的大臣。

    他也正是在看到了呂惠卿當時的氣勢後,最終選擇了,聽從章惇的建議,讓呂惠卿去沿邊建功立業。

    如今,回頭想想,他當時其實是做錯了選擇。

    應該留下呂惠卿的!

    爲什麼?

    所有人都害怕、討厭、遠離。

    但同時強勢、才幹極高的大臣。

    這是最好的宰執人選啊!

    根本不需要擔心他結黨,也不必擔心他勢大難制。

    髒活累活都交給他就行了。

    幹得好,是天子聖明。

    出了差錯就是——呂惠卿本性如此!

    如此想着,趙煦就答道:“母后,兒臣以爲,還是用趙卨吧……”

    “爲何?”向太後問道。

    趙煦平靜的說道:“聖人雲:父喪,三年不改父之道!”

    “父皇既然讓呂惠卿鎮守河東,自有父皇的聖意考量在內!”

    “身爲嗣子,兒臣不敢亂父皇之政!”

    “且讓他在河東再任三年,三年後,命其入京述職再談其他吧!”

    太皇太后立刻就道:“官家說的是!”

    “先帝既讓呂惠卿鎮守河東,屏衛社稷,自然有着先帝的考量!”

    她對呂惠卿這個王安石門下最忠實的鷹犬的意見,甚至比王安石還大。

    因爲熙寧變法的法令,大都是出自呂惠卿而非王安石之手。

    自然,這位太皇太后怎會讓呂惠卿去熙河建功立業?

    卻根本不知,宰臣們其實比她還想坑掉呂惠卿。

    ……

    韓絳和呂公著在聽了官家、太皇太后的話後,都失落不已。

    章惇、張璪,更是嘆息一聲,暗叫可惜!

    尤其是章惇,對這次呂惠卿居然可以逃過一劫,惋惜不已。

    “呂吉甫啊呂吉甫……汝的運氣可真好!”章惇嘆息着。

    對呂惠卿,他沒有私怨。

    可章惇明白,呂惠卿一旦入朝,並且得到官家信任。

    那麼,他就要迎來一個前所未有的強大對手。

    一個精力比他旺盛一個能力可能超過他,一個強勢無比的同僚!

    所有和呂惠卿共過事的宰執,都不願意和他繼續共事。

    不止是因爲呂惠卿的個性無比強勢。

    還因爲這是個卷王!

    當年他在朝堂時,總是最晚下衙,最早到衙的。

    卷的大家都受不了了!

    特別是和他同屬新黨的大臣們,被他卷的連休沐日都不得安生!

    連章惇這個出了名的卷王,在呂惠卿面前,也甘拜下風。

    從這裏就可以知道,呂惠卿的恐怖了!

    那個人就是無情的公文機器!

    他在朝堂的每一日,都在思考着如何變法,如何改變現在的一切!

    連手實法他都敢搞!

    章惇正感嘆着就聽着殿上的兩宮和官家討論了起來。

    “六哥,趙卨既調任熙河,那涇原帥臣該選誰?”向太後問着。

    “以兒臣之見……涇原路爲沿邊要害,控扼西賊腹地,連接熙河、秦鳳、永興軍……實在是關乎陝西安危得要害所在,須得選用一位忠厚長者,熟諳於民政之大臣!”

    “此大臣,最好既擅安民,又能治軍,同時還能約束上下軍將,不生是非……”

    兩宮聽着,都是點頭,對趙煦提出的這些條件很滿意。

    於是,太皇太后問道:“那官家可有人選?”

    官家答道:“兒臣在集英殿聽講時,曾請諸位先生,爲兒臣介紹天下州郡能臣賢臣……”

    “侍讀呂大防,於是爲兒臣舉故成都路轉運副使朝散大夫章楶!”

    章惇猛然擡頭。

    就聽着官家將他的族兄履歷背誦而出:“這位大臣,乃是英廟治平二年的省元,乃祖章頻仁廟天聖時曾侍御史,曾直言勸諫章獻明肅皇后,仁廟以爲善……可謂是世代忠良之臣!”

    “好叫太母、母后知曉,我聽說,章楶當年曾因其叔父,仁廟故宰相章文簡公(章得象)之恩蔭爲官……但聽說其父含冤入獄後,當即放棄官身,前去救父……一時傳爲美談!”

    “尤爲難得的是——此大臣入仕後,歷任知縣、提舉陝西常平倉、京東路轉運判官、提點湖北刑獄公事……皆是政績斐然,天下稱賢……”

    “爲成都府轉運副使,更是爲成都父老稱讚,及卸任,送行者數以千人……”

    “今欲求忠厚之長者,守邊之大臣,孫臣以爲,這位大臣確實不錯!”

    現在的大宋,誰能想到,章楶這個做了一輩子民政,幹了二十幾年親民官的大臣。

    居然是一個隱藏的戰略大師?

    而且還是那種出道即巔峯,在所有方面都天克党項人的帥臣?

    沒有人知道的。

    恐怕就連章惇也不知道他的那個大器晚成的族兄,居然有着那麼傑出、恐怖的軍事天賦!

    更不會知道,章楶就是大宋三代天子夢寐以求的那個完全剋制党項人的一切戰術、戰法的大將。

    在趙煦的上上輩子,章楶的一生,保持了全勝的戰績。

    號稱沒有一支党項軍隊,能在他面前全身而退——鐵鷂子也不行!

    準確的說——鐵鷂子,才是章楶最喜歡的獵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