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二十八章 別人家的孩子 (大章求追定)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要離刺荊軻字數:5082更新時間:24/06/28 13:34:29
    當日,在上京臨潢府的元和殿。

    無論是契丹人還是漢人、奚人甚至渤海人,都被南朝的條件驚到了。

    歲幣交子化,神話一樣,就變成了三百萬貫銅錢?

    所有人第一反應不是驚喜,而是疑問。

    “會不會是南朝人在企圖騙我們?”

    馬上,這個猜測就被人推翻了。

    “他們敢嗎?”

    是啊,南朝敢嗎?

    不敢的,至少到現在爲止,南朝不敢!

    所以,南朝圖什麼?

    就算是他們的皇帝年紀小不懂事,大臣難道也都傻了?

    所有大臣,亂哄哄的議論起來。

    耶律洪基看着,終於忍不住咳嗦一聲。

    所有人立刻安靜下來,畢竟,耶律洪基已經在位三十年了。

    雖然中間經歷了耶律重元、耶律乙辛之亂。

    但三十年的天子,威權早已深入人心——大部分大臣,在他即位的時候,無論南面官還是北面官,都還未曾踏入仕途,甚至只是一個孩子。

    “不管南朝想耍什麼花樣!”耶律洪基看向所有人:“都答應下來!”

    “朕才不管他們的想法!”

    “朕只要錢!”

    “撒懶……”耶律洪基看向耶律迪烈:“擬旨給耶律琚、王師儒,南朝條件只要不過分,就全部答應……”

    “南朝人印交子也好,印其他什麼東西也罷……”

    “大遼只要有三百萬貫可以花費的銅錢,就統統答應……下月朕天安節,南使來朝,便將一切定下!”

    “明年起,依新約行事!”

    耶律迪烈出列拜道:“臣遵旨!”

    耶律洪基於是看向那些一個個看着他,如同餓狼般的北面貴族們,他知道,若真能有每年三百萬貫的銅錢可用。

    那麼,這筆錢恐怕就將成爲他,甚至是太孫延禧將來最大的臂助。

    因爲錢,可以換來忠誠!

    耶律迪烈,卻想起了一個事情,他問道:“陛下,倘若南朝請求我朝對西虜施壓,甚至一起出兵?”

    耶律洪基大笑起來:“每年三百萬貫……”

    “南朝真肯給的話,爲何不幫他一把?”

    南朝只要保證一年三百萬貫的孝敬,大遼有的是炮灰可以派去威懾西虜。

    正好,草原上的阻卜人,最近似乎數量有點多。

    其他契丹北面貴族和奚族的貴族們,也都紛紛點頭。

    一年三百萬貫的進賬確實足夠買大遼友情幫忙牽制一下西虜,甚至幫忙打一仗了。

    耶律洪基的弟弟耶律和魯瀚更是拍案而起:“若南朝真給了三百萬貫,臣弟請願親將先帝宮帳軍至西京大同府,威懾西虜,迫其臣服!”

    延慶宮,就是契丹語中的窩篤盪斡魯朵,意爲:孳息宮,乃是興宗的翰魯朵,也就是宮帳軍。

    宮帳軍是遼國特色,每一代遼國天子、臨朝太后,都有自己的宮帳軍。

    其實是大唐的禁衛軍翻版。

    只不過遼人吸取了大唐禁衛軍即位法的教訓,每一代皇帝、太后掌權後都會建立屬於自己的翰魯朵。

    皇帝、太后去世後,他們的翰魯朵就成爲守衛帝陵的軍隊,以及下一代天子關鍵時刻的底牌。

    按照契丹人的傳統,最小的兒子,繼承宮帳。

    自然,延慶宮是耶律和魯瀚及其子孫的財產。

    而先帝兩次兵敗賀蘭山,素來被耶律和魯瀚視爲奇恥大辱!

    只是……

    耶律洪基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說道:“阿攆不必激動……”

    “朕會命撒懶將兵去大同府……”

    耶律重元、耶律乙辛之亂後,耶律洪基對宗室的信任從盲信,變成了現在的猜忌。

    怎麼可能給耶律和魯瀚機會?

    但,耶律和魯瀚手中的延慶宮宮帳軍,卻是他必須拉攏的力量。

    所以,耶律洪基安撫道:“阿攆且安心,若果然要用兵西虜,朕將以阿攆爲先鋒……”

    “若可破西虜,元昊、涼祚之棺,可由阿攆掘之,也可由阿攆將他們的首級帶去慶陵,祭奠於父皇陵前,告慰皇考神靈!”

    耶律和魯瀚聽到這裏,才終於拜道:“多謝陛下!”

    他知道,耶律洪基只是在騙他而已。

    耶律洪基根本不可能出兵的。

    派耶律迪烈去嚇唬一下西虜,就算應付了事。

    ……

    元豐八年八月壬午朔(初一)。

    在呂公著和張方平的直接干涉下,經筵官們終於將相關的書目確定下來。

    初步擬定,是以儒家經典《禮記》以及從李覯的《皇佑續稿》、《皇佑後集》之中挑選出來的文稿十一卷,定爲御書書目,翰林學士承旨兼侍講鄧潤甫,爲其名之《盱江先生集》。

    《禮記》以範純仁、呂大防主講,程頤、呂希哲輔講,蘇轍、範百祿次講。

    《盱江先生集》以鄧潤甫主講,範純仁、呂大防輔講,程頤、範百祿次講。

    程頤、蘇轍、呂希哲、範百祿等經筵官,則被兩宮授命,整理仁廟慶曆至嘉佑時代的言行、法令,定爲《元祐御書》,命在明年春二月之前敬呈御前,以備天子讀書——這是呂公著的提議,而呂公著則是接受了來自陳州的司馬光的建議。

    忙完了這些事情後,兩宮就拿着定好的《盱江先生集》,到了福寧殿。

    趙煦這個時候,正好在御花園裏看書。

    見了兩宮和兩宮身後的內臣們手上捧着的書冊,趙煦心知肚明是個什麼情況。

    於是,小跑到了那些內臣面前圍着他們轉了一圈,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這下兒就有書看了!”

    兩宮都微笑起來,向太後更是無比欣慰,也無比心疼——這孩子太懂事,太好學了!

    ……

    興慶府。

    來自汴京的奏報,終於送到了興慶府的西夏皇宮中。

    西夏樑太後的身體,在這個時候,已經出現了不適,已經不能再正常處置國政了。

    國相樑乙逋,開始全面掌權。

    秉常完全是靠着仁多家的全力支持,才能在這宮廷中有着自由活動的空間。

    所以,當秉常知道,汴京的使者發回報告,趕到皇宮的前殿時,大臣們都已經從殿中次第離開。

    只有國相樑乙逋,站在宮殿前,等候着他。

    “國相……”秉常怒氣衝衝的質問:“使者回報這麼大的事情,爲何不等朕來就做了決定?”

    樑乙逋笑了:“兀卒做的了決定嗎?”

    秉常看着樑乙逋,咬着牙齒道:“朕爲何做不了?”

    “很好!”樑乙逋將那封奏報丟到了秉常面前:“那麼兀卒乾坤獨斷吧!”

    說完,他就帶着樑家的親衛武士直接從秉常身邊走過。

    氣的秉常顫抖着手,指着自己的表哥兼大舅子:“跋扈……跋扈權臣!”

    可奈何,他對樑乙逋完全沒有辦法!

    樑乙逋和他那個死去的父親樑乙埋,吸取了當年沒藏家覆滅的教訓。

    大肆蓄養死士,籠絡宮中禁衛。

    這皇宮上下,幾乎都是樑家的人。

    秉常若非現在身邊隨時跟着一支仁多家的禁衛,便是在這個宮裏面,也沒有自由活動的可能。

    樑乙逋回過頭,看着秉常,嘆了口氣,道:“兀卒,若無臣父子,大白高國早就滅亡了!”

    “臣和臣先父,爲了大白高國,流血又流淚,兀卒緣何如此猜忌?”

    “難道要逼臣效司馬昭之事?”

    這是事實!

    大白高國,能維持到今天還不倒,全靠了他爹樑乙埋和他的苦心維持。

    不然早就四分五裂了!

    說完,樑乙逋拂袖而去。

    腦海中,卻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方纔殿上議論的時候,一個忠於他的貴族,悄悄的和他說的話——南蠻的條件,倒也不是不能答允……

    只消南朝冊封國相爲夏國王……

    那個人的話,自然是被樑乙逋立刻打斷。

    但是,現在,卻又如魔咒般在樑乙逋腦子裏迴盪。

    當然,樑乙逋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且不說國中,嵬名家的權貴和仁多家、禹藏家等勢力,絕不會認樑家,樑家也沒有能力打贏內戰。

    便是國外的壓力,也足夠讓他清醒。

    北朝、南蠻,都絕不會讓樑家篡了嵬名家的帝位!

    只要他敢做篡國的事情,南蠻的趙官家、北朝的耶律家……

    會聯起手不惜代價也要將他挫骨揚灰!

    正是這個原因,當年,他父親才只敢囚禁秉常,斬殺秉常任用的漢臣。

    連廢秉常都不敢做。

    ……

    秉常撿起被樑乙逋丟在他面前的奏疏。

    他打開一看,整個人如蒙雷擊。

    南蠻欲以三百萬貫歲幣,與北朝聯手夾擊?

    這……這……

    秉常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的腦子嗡嗡嗡的響着。

    這個時候,殿中走出來一個戴着桃形金鳳冠,身穿着對襟窄袖拖曳連衣紅裙,捧着香爐,和秉常年紀差不多的女子。

    “兀卒……太后請您入宮說話……”

    秉常看了一眼那個女人,是他的皇后,也是樑乙逋的妹妹,更是他唯一的兒子的生母!

    看着對方,秉常遲疑片刻,終於點頭。

    心中卻無比悲哀!

    他即位的時候,才七歲不到,任由太后、國相操縱。

    好不容易親政了卻又被囚禁,他任用的大臣,也都被斬殺。

    如今,他的兒子才三歲。

    他若不幸,那個小孩子就又會重蹈他的覆轍。

    想着兒子,李秉常打起精神,跟着樑皇后步入宮殿,進入帷幕。

    然後,看到他的母親,也是他的夢魘——樑太後靠在病榻上,臉色有些不自然。

    “兀卒來了……”樑太後看着秉常,如同往常一樣道:“坐吧……”

    秉常坐下來。

    “兀卒聽說了南蠻北朝欲聯盟的事情沒有?”樑太後問道。

    “有辦法嗎?”

    秉常搖頭。

    樑太後嘆息一聲:“都是老身的錯……”

    “對不住毅宗皇帝的託付……沒有把兀卒教好……”

    秉常聽着,臉色變得無比陰暗。

    但卻不敢反駁!

    樑太後看着他的臉色,繼續說道:“也是老身福薄,沒有南蠻的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福氣好,佛祖不保佑老身……”

    “親生的兒子,自己肚子裏掉下來的肉,都不和老身親近!”

    她自看過了嵬名謨鐸和呂則陳聿津的密報。

    “兀卒不服?”樑太後看着自己這個兒子,愚蠢幼稚天真的兒子。

    她對自己的侄女,樑皇后道:“皇后,把嵬名謨鐸和呂則陳聿津的密報給兀卒看看……”

    “讓兀卒看一看,南朝的小皇帝是怎麼做的?”

    於是,兩份厚厚的奏疏,送到了秉常手中。

    秉常翻開,看了一會,就不屑一顧的笑起來:“南蠻自吹自擂,母后也信?”

    樑太後看着自己這個蠢兒子:“兀卒仔細看看!”

    “看看人家是怎麼奪權,你又是怎麼奪權的?”

    她看向小樑皇后:“皇后,告訴兀卒,老身是如何看的?”

    “人家一個十歲的小皇帝,尚且知道,靠着孝順、聰俊、懂事來掌握大權!”

    “無論他是天生仁孝聰俊,還是他真的少年就已經有着如此城府和心機……”

    樑太後激動的說道:“兀卒今年二十五歲了!”

    “毅宗在兀卒這個時候,已經得到了國中上下的擁戴,早已經剷除了沒藏家,大權獨攬……”

    “兀卒呢?”

    “南蠻太遠學不來,兀卒怎麼就不和毅宗皇帝學?”

    李秉常被說的低下頭去。

    樑皇后默默地坐到自己丈夫身邊,然後將太后畫好的地方,指給李秉常看。

    李秉常看着看着,眼睛漸漸地變了色彩。

    他猛地擡起頭:“這些都是真的?”

    “南蠻人盡皆知……”樑太後道:“嵬名謨鐸、呂則陳聿津也在殿上親眼所見,親耳所聽……嵬名謨鐸說:竊觀南蠻新君,年雖幼衝,臨朝儼然頗具雄主氣度!”

    “呂則陳聿津,也報告說:臣觀南蠻少君,行止有度,言談有法,觀之與景宗(元昊)少年頗類……”

    “南蠻還準備邀請嵬名謨鐸和北使一起旁聽經筵……”

    “算算時間,也就這幾天了……”

    “沒有信心,他們會公開邀請嵬名謨鐸和北使旁聽?”

    李秉常聽着,頭低的更低了。

    樑太後見着,也只能嘆息兩聲。

    這個兒子算是廢了,只能將希望寄託在孫子身上了。

    可是,孫子才三歲……

    什麼都看不出來!

    將來,他卻要面對南朝的那個怪物皇帝!

    怎麼辦?

    樑太後也不知道!

    只能希望菩薩保佑對方早夭!

    ……

    差不多同時。

    遼國上京臨潢府。

    遼主耶律洪基,正在親自檢查自己的孫子功課。

    十歲的耶律延禧,在祖父的面前,磕磕絆絆的揹着老師們教的東西。

    “昔在……昔在帝……帝堯……”

    “聰明……聰明文……思……”

    耶律洪基聽着耶律延禧背的磕磕絆絆,臉色漸漸暗沉下去。

    “趙孝嚴!”他直接打斷了耶律延禧背書,傳喚起他專門給耶律延禧選的老師。

    樞密直學士趙孝嚴連忙持芴上前,拜道:“臣在!”

    “汝是怎麼教太孫的?”

    “爲何太孫至今連《堯典》都背的如此艱難?”

    趙孝嚴只能謝罪:“臣有罪,乞陛下責罰!”

    “責罰?責罰!”

    耶律洪基不滿的說道:“光是責罰就夠了嗎?”

    “光是責罰就能讓樑王讀通《尚書》、《春秋》了嗎?”

    “光是責罰,就可以讓樑王會自己查說文解字,自己看奏疏,自己批閱了嗎?”

    “若是這樣,朕天天責罰你們!”

    趙孝嚴只能跪下來謝罪:“臣無能……”

    耶律洪基籲出一口氣,然後看着那個已經嚇得人都要傻了的孫子,無奈的道:“延禧,到皇祖父這裏來……皇祖父從今天開始親自教你讀書!”

    他就不信了。

    他親自教樑王,還能不如南朝的兩個婦人?

    於是,這一天,年幼的大遼樑王、皇太孫耶律延禧,第一次知道了一個年紀大約和他差不多,估計大一點的人——趙煦。

    南朝的皇帝。

    已經自學讀懂了《春秋》、《尚書》,遇到不懂的他就會查說文解字,甚至還下令大臣編輯字典。

    這是什麼怪物?

    耶律延禧不知道。

    但他只知道,從這一天開始,從前對他無比慈祥、溺愛的皇祖父,變得無比嚴格。

    總是要拿他和那個叫趙煦的南朝皇帝對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