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二十三章 西夏使者的驚魂一日(1)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要離刺荊軻字數:3841更新時間:24/06/28 13:34:29
    元豐八年七月丙辰(二十四)。

    西夏陳慰使嵬名謨鐸及副使呂則陳聿津,出現在了皇城的右昭慶門下。

    他們穿着西夏的緋窄袍,戴着小而矮的金絲冠帽,耳朵上吊着好幾對耳環,腰間配着黃金特製的所謂蹀燮帶。

    這是一種從遊牧時代轉變過來的配飾。

    最初是用皮革製作的,用來系放諸如弓、劍、刀、斧一類的武器,以及野外生火的各種火石。

    元昊改制,將之定爲西夏武官的配飾。

    西夏人崇佛,也喜歡黃金,所以,高級貴族的配飾、冠帽都以黃金爲之!

    看着是很奢侈。

    但真的很醜!

    特別是那個矮矮的金冠,戴在頭上,將髡頭的頭頂完全呈現在人前。

    腦後又梳着辮子,看上去真的是醜的厲害!

    嵬名謨鐸立在宮門口,看着太陽開始漸漸升高。

    他內心的忐忑,也進一步的強烈。

    這些日子以來,他能明顯的在都亭驛裏感受到,南蠻對他的態度逐漸的冷淡。

    而北使們則和南蠻的關係,迅速升溫。

    他雖然無法接觸北使,但可以通過種種細節和身邊的隨從們,在都亭驛裏聽說的事情來推測。

    這些天,他是越想越焦急。

    萬一,萬一北朝真的和南蠻結盟,從南、北、東、西四個方向夾擊大白高國。

    青唐吐蕃再落井下石,自西南高原而下。

    大白高國滅亡,豈非指日可待了?

    “不知國中是否已經收到我的奏報了……”他想着。

    但算算時間他就知道,不可能!

    即使是快馬不休,沒有十天以上的時間,是不可能讓興慶府的太后和兀卒還有國相知道的。

    正憂慮着宮門之中傳來了爽朗的笑聲。

    然後,他就看到了,北朝的勸慰使蕭傑,還有勸慰副使韓昭願,在南蠻的館伴使陪同下,自宮中走出來。

    嵬名謨鐸頓時如墮冰窟。

    副使呂則陳聿津則閉上眼睛,感到了嚴重的不安。

    北使從他們身邊走過,嵬名謨鐸和呂則陳聿津,都看到了,那兩個北使在看他們的時候,眼中帶着濃濃的蔑視!

    讓他們有種被敵視的感受!

    “該死!”

    “難道北朝和南蠻真的結盟了?”

    嵬名謨鐸頓時慌張起來。

    因爲北朝是真的能和南蠻結盟的!

    他們有足夠的互信——百年來,邊境無事,澶淵之盟後,使者四節往來不休。

    百年來,南蠻從未失信。

    總是按時將財帛送到了北朝。

    而北朝人又喜歡南蠻的各種財貨!

    他們確實具備結盟的條件和可能性!

    尤其是考慮到,現在的南蠻皇帝只有十歲,而北朝的太孫也只有十歲。

    他們年齒相當,是最有可能達成盟約的。

    南蠻想要大白高國的靈州、宥州、興慶府。

    北朝又何嘗沒有覬覦大白高國的黑山、黑水以及北院諸地?

    想到這裏,嵬名謨鐸的心就越發孤寒了。

    但嵬名謨鐸永遠不會知道,蕭傑和韓昭願之所以蔑視甚至敵視他們。

    只是單純的瞧不起和看不上。

    對契丹人來說,西夏,那不就是靈夏之間的党項小丑嗎?在遼國國內,無論南北兩院,都是公開以‘西虜’稱呼西夏的。

    所以,蕭傑、韓昭願只是單純的地域歧視疊加民族歧視、文化鄙視而已。

    當然了,看不起歸看不起。

    契丹人在現實利益面前還是分得清楚的。

    他們知道,只要西夏存在一天,南朝的汴寇就不敢再覬覦幽燕。

    讓南蠻和西虜互相消耗,豈不是美滋滋?

    可嵬名謨鐸不知道這些。

    他在信息繭房中,只能推測、猜測。

    而通常,人們的推測和猜測,總是偏離事實。

    ……

    曾布將遼國勸慰使,送出宣德門。

    他才慢悠悠的來到了西夏使團面前,對嵬名謨鐸道:“貴使請隨我來……”

    “我朝皇帝陛下,已在崇政殿中等候使者入覲……”

    嵬名謨鐸連忙用漢話道:“勞煩學士!”

    曾布沒有回答,只是例行公事的向前而去。

    這些日子來,他在都亭驛,可是過的相當煎熬。

    特別是鄧潤甫獲命主持《元祐字典》後,曾布就已經急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說好的嘉佑元老的時代已經結束了呢?

    現在是怎麼回事?

    韓子華當了右相也就罷了。

    過去在他眼裏,幾乎被他無視,認爲構不成威脅的鄧潤甫,如今已經風生水起!

    曾布很清楚的,一旦鄧潤甫的《元祐字典》功成,那他就可以直升三省兩府!

    更要命的是——鄧潤甫還加了侍講官。

    如此一來,他就已經集齊了天子潛邸大臣、天子親近大臣、國家詞臣等等光環。

    搞不好,將來他曾子宣到了他鄧溫伯面前,還得行禮!

    從此以後都得矮鄧潤甫一頭!

    這曾布能受得了?

    所以,現在的曾布,除了對遼使還有點耐心外。

    在西夏使者面前,乾脆就是擺着一張死人臉。

    一問三不答的那種!

    曾布的心態很好解釋——用現代的話說就是:既怕兄弟過的苦,又怕兄弟開路虎!

    但曾布不會知道,他的態度和神色,落在嵬名謨鐸眼中,幾乎就是實錘了宋遼聯盟!

    不然爲何,遼使會公開的蔑視他?

    不然爲何,這個南朝館伴使這些天的態度急轉直下?

    現在更是乾脆連演都懶得演了!

    於是,嵬名謨鐸知道,無論如何他都必須想方設法的拆散宋遼聯盟!

    必須不惜代價!不擇手段!

    ……

    崇政殿。

    趙煦端坐在御座上,看着殿中的大臣,靜靜的等待着。

    現在,趙煦只要上朝,基本上兩宮都會讓他自由發揮。

    於是,他已經可以插手一些民政了。

    當然,趙煦惜字如金,不是那種施恩、給好處或者是做好事的事情,他絕不開口。

    大臣們也漸漸習慣了他這樣的做法。

    每每,有好事的事情,就一個比一個上奏的及時。

    然後就都眼巴巴的看着趙煦。

    趙煦也從不讓人失望——多數時候總是從善如流。

    只在涉及大型水利工程,特別是在黃河問題上,極爲謹慎。

    大部分請求治河的奏疏,都被他駁回了,只有少數加固堤岸的請求被他批准。

    原因很簡單——黃河是大宋現在的技術和工程水平能治的嗎?治不了!

    一界界都大提點修河司換了多少人了?

    有用嗎?

    李垂的提議好好的,幹嘛要亂改人家的嗎?

    現在好了,黃河改道了,河北被淹了,再改下去,怕是要淹京西了,京西淹完,就要奪淮入海了。

    所以,朕勸你們先把治河的理念搞搞清楚,再來說治河的事情。

    趙煦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多種樹!

    不僅僅要在汴京、滑州等地種樹,還要去上游的關中、沿邊、蘭州種樹。

    最後種到興慶府!

    這輩子,他都將是種樹狂魔!

    想着這些事情,終於,通見司的人來報:“啓奏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帝陛下……”

    “西夏陳慰使嵬名謨鐸、副使呂則陳聿津已至殿外,乞指揮!”

    趙煦輕聲道:“傳!”

    於是,殿外開始響起禮樂吹奏之聲。

    然後,趙煦就聽到了,一個渾厚的聲音,在殿外拜道:“大夏太后、大夏皇帝聞大宋國喪,不勝哀悼,特遣外臣謨鐸等來朝,乞大宋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帝陛下節哀!”

    趙煦聽着,眉頭皺起來。

    他看向殿中的宰執們,問道:“諸卿,仁廟慶曆和議,朕記得夏主臣我朝,以爲夏國王……”

    “哪來的什麼太后、皇帝?”

    羣臣也都激動起來。

    右相韓絳更是拜道:“陛下聖明!”

    “確無什麼大夏太后、大夏皇帝,只有夏王太后、夏國王!”

    士大夫們或許帶兵打仗不行。

    可在計較名分大義上,卻是無比厲害,同時也無比在乎!

    “既如此!”趙煦站起身來:“今日來的必是外邦野人!”

    “朕就不見了!”

    說着,他直接起身就走。

    兩宮也從帷幕中向殿外而去。

    很顯然,她們也被西夏使者的用詞氣到了。

    畢竟,她們就算再不喜歡戰爭,也知道唯名與器不可以假人!

    若叫夏人在殿上,坐實了可以和大宋平起平坐。

    這天下人如何看待大宋?

    這是絕不能讓步的事情!

    於是,殿外的嵬名謨鐸頓時傻眼了。

    殿外的南蠻官吏們,則圍了過來,語氣不善的罵道:“快滾!”

    嵬名謨鐸,看着這個場景,頓時如墮冰窟。

    他只是試探而已。

    南蠻的反應就如此強烈!

    特別是那個南蠻小皇帝,竟直接起身就走!

    完全沒有將大白高國放在眼中……

    這意味着什麼?

    嵬名謨鐸知曉,定是南蠻和北朝真的結盟了!

    他立刻慌了,也顧不得兀卒的交代和國相的命令了。

    他直接撲通一聲,就跪了在殿前,磕頭說道:“外臣一時失語疏忽……死罪!死罪!”

    “乞上國天子降罪嚴懲!”

    “錯在外臣一人而已……請上國天子勿因外臣一人,而罪夏國百萬黎庶……”

    說着他不斷磕頭,如同杜鵑泣血。

    這就讓殿上的羣臣,還有都已經走出了崇政殿的趙煦和兩宮都有些搞不會了。

    不過,兩宮因此,都開心起來。

    西夏人服軟了!

    真的是菩薩保佑!

    服軟就好,服軟就好……

    只有趙煦嘴角輕笑了一聲,因爲這樣的場景,在他上上輩子同樣發生了。

    趙煦記得,西夏使者似乎是被當殿呵斥。

    但他立刻認錯,轉而開始說好話。

    於是,太皇太后和司馬光,立刻原諒並遺忘了西夏使者的錯誤。

    而對方損失了什麼?什麼都沒有!

    如今,他卻被嚇得磕頭謝罪了。

    這意味什麼?

    趙煦眨着眼皮子,他忽然想起了一個事情。

    “朕若沒有記錯的話,西夏的大樑太後,是在今年十月去世的……”

    “接着就是皇帝秉常,在明年因爲憂鬱而死……”

    “難道說,現在,那位大樑太後就已經不行了?”

    仔細想想,還真有可能。

    嗯,治河的事情,主角現階段大抵是躺平了。

    不折騰就是最好的治河手段。

    PS:宋、遼、西夏互相鄙視,互相構成了鄙視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