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少年天子,小試牛刀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要離刺荊軻字數:3495更新時間:24/06/28 13:34:29
    元豐八年,三月辛丑日(初八)。

    趙煦一覺睡到自然醒,睜開眼睛時,就見到了向太後坐在他牀前。

    她雖然依舊穿着白色細紗所制的喪服,但卻已經將原本散開的頭髮,重新盤了起來,只在頭上戴了一條白麻。

    這是開始釋哀的先兆,也是聽政的預兆。

    趙煦看着,在心裏悠悠一嘆:“已經了三天了嗎?”

    開寶九年十月二十日,太祖駕崩。

    二十三日,羣臣跪請太宗聽政,答不允,三表上,二十四日,制曰可。

    至道三年三月二十九日,太宗駕崩。

    四月初二,羣臣奏請真廟聽政,答不允,三表上,四月初三制曰可。

    從此,形成定製。

    此後歷代天子即位,皆依此制。

    換而言之,今天就是羣臣奏請兩宮聽政,然後兩宮答不允的日子。

    也就是說,明天,就是新時代的開端。

    兩宮正式聽政!

    當然,不會御殿,而是在昨日蔡確陛辭之地。

    自然,不會每天都去,按照傳統是遇只日(單日)迎陽門下聽政。

    此外,每隔五天,還將在迎陽門內的帷幄之中,召集宰臣、御史臺等,合議軍國事。

    這將持續到本月二十五日,也就是戌戊日。

    彼時,剛好是大行皇帝駕崩的第二十天,第二日就將迎來第三次羣臣勸慰。

    此時,羣臣將再次上表,請求御殿聽政。

    依舊是答不允,三表上後從之。

    此後,恢復正常的聽政,百官大起居、朔、望朝參等禮儀性質的活動也都會恢復。

    同時,新除官員陛辭、新授官員引見,也將恢復。

    而在那之前,大行皇帝的梓宮,就要啓程,在朝廷委派的禮儀使、滷薄使以及橋道頓遞使的護送下,前往河南府趙宋帝陵下葬。

    “六哥,從今起,除了大祥日、小祥日,以及羣臣入宮勸慰外,可以常服了!”

    向太後低聲說着。

    趙煦點點頭。

    “今日朝臣,已經上表請六哥聽政……”向太後又道:“母后已經替你否了!”

    “他們還會上三表,明日開始,就要在迎陽門下聽政了!”

    趙煦再次點頭。

    “六哥有想用的人嗎?”向太後問着。

    作爲天子嫡母,向太後理所當然的,會希望趙煦提出自己的用人建議——當然,向太後也知道,六哥年紀太小了,朝臣一個也不認識。

    他能用的也就是他身邊的人,也不過是給他潛邸裏的內臣、女官加恩而已。

    趙煦看着向太後,點點頭,道:“告知母后,兒近來曾問石得一、劉惟簡等,我朝如兒這般年幼登基者,可有先例……”

    “石得一,劉惟簡皆答:有之,乃是仁廟……”

    “兒又問:仁廟如兒這般年紀時,可有賢臣輔佐?”

    向太後靜靜的聽着,眼裏神色漸漸豐富起來。

    “石得一等答:章獻明肅皇后以神童晏殊,伴讀於仁廟左右!”

    “兒於是問:晏殊者誰?”

    “石得一等答兒:晏殊,仁廟宰輔肱骨大臣,號爲太平宰相,一生提攜無數賢臣,可謂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也!”

    “兒聽完,頗爲豔羨,便問石得一等人,太平宰相今何在?石得一等答兒:晏殊已薨,但有一子名:幾道,頗有才名,唯仕途不暢,以至流連地方!”

    趙煦看向向太後,眨着眼睛:“兒想和母后討一個恩典,將晏殊之子幾道召回京師,予以恩典!”

    向太後聽完,看着趙煦的乖巧模樣,將這個懂事的孩子,摟在懷中:“我兒真乃仁聖天子,將來必可致太平!”

    小小年紀就已懂,追慕祖宗舊臣,褒揚賢臣之後,推恩於下。

    最重要的是——六哥連一個見都沒見過的人,僅僅是因爲聽說,其父曾陪伴與他年紀約莫大小的仁廟讀書,便決定要推恩於彼。

    可見六哥果然重情!

    將來,向家子弟就有依靠了。

    於是,向太後想都沒有想,就和趙煦說道:“母后這就去命人給都堂宰執們吩咐一聲,叫他們將晏殊之子……”

    向太後想了想,問道:“幾道是吧?”

    趙煦點點頭:“似乎是叫晏幾道的!”

    向太後於是對身後一直矗立着的石得一吩咐:“聽到官家的旨意了吧?”

    “立刻去都堂,告知參政主事者……”

    “命晏幾道,立刻入京陛見!”

    石得一深深吸了一口氣,才恭身領命:“臣謹遵大家、娘娘旨意!”

    可是……可是……

    他什麼時候和大家說過晏殊、晏幾道的事情了?

    石得一滿頭霧水。

    難道是劉惟簡、嚴守懃或者馮景講的,只是大家記差了?

    應該是的!

    不然,大家深居深宮之中,去那裏知道太平宰相晏殊的故事,又是如何知道,晏殊有個兒子叫晏幾道,仕途不暢,流連地方的?

    而趙煦則看着石得一的背影。

    心中略有得意。

    這是小試牛刀,也是趙煦這兩天想的一步妙棋。

    晏幾道,到底有沒有才能,到底能不能適應汴京官場,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這個煙霧彈,可以迷惑很多人。

    除此之外,趙煦清楚,現在這個時間點上的晏幾道晏叔原,那位現代被推崇的婉約派詩人內心的憤懣!

    仇恨,將使人強大。

    仇恨,也將讓人盲目!

    而趙煦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只需要輕輕推一下。

    就能有好戲看嘍!

    向太後則對趙煦道:“六哥先起來吃些早膳,母后去保慈宮,和太皇太后說說話!”

    “嗯!”

    ……

    皇城,尚書新省,都堂令廳。

    此時,左相王珪依舊閉門告罪,而右相蔡確昨日已經陛辭,帶着大批官員和工匠,前往河南府。

    於是,這三省兩府的地位最高的,按照排序,就是尚書左丞、門下侍郎章惇。

    但權力最大的,卻是尚書右丞、中書侍郎李清臣和中書侍郎張璪。

    因爲這兩個人手裏,都有着堂除官員的權力。

    一筆之下,可能就足以改變一個官員的仕途!

    故而,權力之大,也是難以想象。

    這也正是大宋宰執,羣臣避道,禮絕百僚的緣故!

    此刻,李清臣坐在都堂令廳後的私人書房裏,神色古怪。

    進來與他議事的章惇見了,頓時好奇起來:“邦直兄,何事如此?”

    李清臣看到章惇,立刻對他招了招手。

    章惇走過去,湊到他面前。

    就聽着李清臣壓低了聲音:“方纔,皇太后遣入內內侍省的石得一來傳旨……”

    “言是官家思慕先朝元老,感佩昔年晏元獻公輔佐仁廟讀書之事,又聞晏元獻公愛子晏叔原,仕途似有不暢,乃欲推恩於下,以示國家善待元老功臣之制!”

    聽李清臣說完,章惇的臉色,頓時變得無比精彩起來。

    “邦直兄啊……”章惇舔了舔嘴脣:“有好戲看了!”

    李清臣點點頭:“是啊,有人要睡不着嘍!”

    章惇越想越開心,以至於他對李清臣提議:“邦直兄,遇此美事,豈能無美酒?”

    李清臣笑了,知道章惇又在打他收藏的那幾壇佳釀的主意,不過今天遇到了值得高興的事情,確實可以喝幾杯,於是對章惇道:“子厚稍候,我去取酒來!”

    章惇卻是忽然問道:“晏叔原如今在何處爲官?”

    李清臣想了想,道:“這卻是沒有注意……”

    “還需去查晏叔原在吏部的告身……”

    “不過,我記得元豐五年,大行皇帝宮中大燕,特詔晏叔原入宮應制御詩,龍顏大悅,特旨除爲許田鎮監鎮……”

    說着李清臣就感慨了一聲。

    堂堂宰相愛子,卻只能做一個小小的地方監鎮,就這還是天子特旨除授的恩典。

    說出去,真的是叫人唏噓。

    章惇點頭,道:“那首《浣溪沙.銅虎分符領外臺》就是在隔年,於許州時所做的吧?”

    “對!”李清臣點頭。

    章惇聽到這裏,拍手道:“所以,韓持正回覆晏叔原:‘得新詞盈卷,蓋才有餘而德不足者,願郎君捐有餘之材,補不足之德,不勝門下老吏之望!’亦是在同年?”

    李清臣從自己令廳後的酒窖裏,取出一罈陳封的美酒,走到章惇面前,說道:“子厚記得不錯,確實是這樣的!”

    章惇撫掌:“有趣!有趣!”

    李清臣道:“這還不算有趣,有趣的在後面呢!”

    “嗯?”章惇素來喜歡聽八卦,立刻來了精神。

    “去年,洛陽的邵伯溫,聽說了此事,於是當衆點評於此……”

    李清臣嘴角含着笑意,將酒罈開封,醇厚的酒香,當即溢滿書房內外。

    李清臣給章惇倒上一杯,才接着道:“邵伯溫言曰:一監官敢以杯酒自作長短句示本道大帥!?以大帥之嚴,猶盡門生忠於郎君之意,在叔原爲甚豪,在韓公爲甚德!”

    這卻是章惇不知道的餘波了。

    所以,章惇聽完,立刻大笑起來,連手裏的美酒,彷彿都沒有李清臣告訴他的這個事情後面的神展開更加有滋味。

    邵伯溫,乃是名士邵雍之子,他們父子是熙寧變法後,汴京城中歷任宰執眼中的‘狂士’、‘腐儒’。

    不知道有多少人,曾想要懲戒他們父子。

    尤其是邵伯溫,這個人滿嘴胡言亂語,最愛挖人隱私,尤其喜歡造謠生事。

    奈何,這父子名滿天下,且有大儒光環。

    此外,他們還得洛陽諸多元老的羽翼。

    所以,汴京宰執,對這父子無可奈何。

    可現在……

    隨着新君思慕元老舊臣,推恩國家功臣之後。

    章惇知道,晏幾道回京之日,就是邵伯溫臉腫之時——你邵伯溫難道比天子、太后還要英明?

    最妙的是……

    晏幾道受了這麼大的屈辱,被人那麼點評。

    若有朝一日,他身居高位了,或者拿到某種權柄,可以拿捏那邵伯溫了……

    只是想到這裏,章惇就忍不住再次撫掌。

    自古以來,公子落難,然後逆境崛起,然後報仇雪恨,總是能贏得上上下下關注和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