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文德殿(2)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要離刺荊軻字數:3083更新時間:24/06/28 13:34:29
    元豐八年二月二十七日,辛卯。

    文德殿中,在京文武大臣,皆已畢至。

    數位在京的橫班武將,在三衙殿帥燕達的率領下,橫列於殿中。

    在他們身後左右,是宗室外戚勳臣中的親貴。

    也就是所謂的三衛官、六統軍、環衛官們。

    一個個名字都好聽的很。

    什麼左右羽林統軍、左右羽林軍大將軍、左右屯衛大將軍、左右金吾衛大將軍……

    其實,一個兵都喊不動,甚至連自由活動,都要受到限制。

    這些人,最威風的也就是像今天這樣的時候了。

    兩位閤門通事舍人,立在殿上御階上,瞪大了眼睛,檢視着羣臣。

    稍有不合禮儀或者衣冠服色不如禮法者,都要被他們呵斥!

    並且會被他們將官職、姓名、差遣、班次記錄在案。

    輕則罰銅,重則貶斥!

    而在橫班武將之後,殿中西側,一張屏風後,擺着的椅子上,戴着獬豸冠的御史中丞黃履,已經就坐其上。

    兩位侍御史,分別肅穆立於兩側。

    此乃自東漢傳下的傳統。

    御史中丞,獨坐於御前殿中!

    故號曰:中執法!

    執的誰的法?

    天子王法!祖宗家法!

    他們就像那夜中樹林裏的貓頭鷹一樣,三雙眼睛,烏黑發亮,也同樣在檢索着殿中羣臣。

    上至宰相、親王,下至九品京官、大使臣。

    所有人,都難逃御史臺的法眼監督!

    在一片敬肅之中,羣臣看着,這文德殿的殿後側門中,走出了一位身服紫袍,腰佩寶劍,手持着一根淨鞭的內臣。

    這內臣來到殿前,手中淨鞭揚起。

    啪!

    空氣被撕裂。

    “皇太后、皇后、皇子,臨殿矣!”

    便聽到了那殿後,禮樂管笙之音響起來。

    然後,便是一排鸞儀司的儀衛,高舉着排扇,從殿後而出。

    緊接着,就是舉着黃羅傘的內臣。

    在那一柄柄黃羅傘下,身着輿服的皇太后、皇后,帶着一個朱衣朱裳的孩子身影,從中走出來。

    入內內侍省、內侍省的押班、都知、副都知、上御藥、御廚的主管內臣,皆執兵刃,護衛在兩側。

    被設在殿上的帷幕,已經升起。

    皇太后坐褥、皇后坐褥、皇子坐褥,皆在其中。

    在禮樂聲中,鸞儀司的儀衛們,舉着排扇、黃羅傘,簇擁着太后、皇后、皇子入內。

    入內內侍省、內侍省的押班、都知以及有帶御器械的內臣,則紛紛持着禮兵,在殿上帷幕之前,列隊而立。

    禮樂聲繼續。

    御龍諸直的指揮們,領着一個個御龍骨朵子,持着兵杖出現在文德殿外。

    諸祗候內臣,也帶着宮人,出現在殿中。

    他們一在殿外,一在殿內,就像一隻只勤奮的倉鼠一樣,這裏看看,那裏瞅瞅。

    爲的就是排除一切隱患,隔絕一切窺伺。

    此乃國家大典也!

    非得旨,而擅入者,最輕也是刺配沙門島,永不敘還。

    啪!

    禮樂聲中,持着淨鞭的大貂鐺,再次揮動淨鞭。

    “皇太后、皇后、皇子坐殿矣!”

    殿帥燕達立刻帶着所有橫班大將,趨前一步。

    宗室、外戚之中的顯貴要員們,緊隨其後。

    在這些身後,三省兩府及有司大臣,在王珪、蔡確、韓縝的押班下,分作了三個縱隊。

    一時滿殿皆是襆頭,紫緋青綠,熙熙攘攘。

    羣臣,持芴而進,在殿中御階的欄下,依着班次,大禮參拜:“臣等恭迎皇太后殿下、皇后殿下、延安郡王殿下臨朝!”

    便有着符寶郎,敬奉着天子印璽,來到殿上,將天子印璽,恭獻於帷幕之前的玉案上。

    西側屏風中,御史中丞黃履,已經起身。

    他領着兩位侍御史,躬身前行。

    在三班班次之中,來回巡視。

    獬豸冠下,執法者的雙眼,如鷹隼一般銳利!

    御階上,兩位閤門通事舍人,則緊緊的盯住了橫班武臣、宗室親王還有三衛官們。

    絲毫的懈怠,任何的不敬,在此刻都是大罪!

    良久禮樂聲終於停下來,御史中丞黃履,持芴敬退,兩位閤門通事舍人,也退避到一旁。

    此時,原本橫列在殿中,像一堵城牆一樣,將殿上、殿下分割開來的武臣班列,自動向兩側退去,並轉而側立一旁,持兵刃而立。

    在殿上右側,禮樂使緩緩的推動黃鐘。

    咚!咚!咚!咚!咚!

    黃鐘五聲,在殿中迴盪。

    啪!

    淨鞭再響!

    一切禮樂、聲響,皆歸於沉寂。

    羣臣皆持芴肅立於班次之中,整個大殿鴉雀無聲。

    只聽着,端坐在帷幕後的皇太后說道:“今日吉日,羣臣畢至,國家有嗣,社稷有後矣!”

    羣臣於是在王珪、蔡確、韓縝率領下,持芴而拜:“皇帝陛下幸甚!”

    “皇太后殿下幸甚!”

    “皇后殿下幸甚!”

    如此,三拜而禮,起,宰相王珪、蔡確,持芴升殿,到了御前,開始跳舞。

    手舞足蹈,足蹈手舞。

    這同樣是唐代傳下來的規矩。

    凡典禮、聖節、大朝會,百官御前舞蹈以賀。

    所以,舞蹈道賀,在唐宋時代是和臣服、恭順掛鉤的。

    當今天子生平之志,就是擒北虜、西賊之酋首,於殿前舞蹈。

    兩位宰相,舞蹈禮畢。

    帷幕內的高太后,才接着道:“兩位宰相,請依治平故事,暫充皇子延安郡王立儲禮儀使,宣讀官家立儲制詞!”

    “唯!”王珪和蔡確,立刻恭身匍匐,再拜而起。

    在高太后的授意下,入內內侍省都知張茂則,充任爲今日聖旨傳遞閣門使者。

    他託着寫在白麻紙上的制書,亦步亦趨,來到兩位宰相身前。

    然後跪地匍匐,將天子制書,恭呈在上。

    王珪和蔡確,對着張茂則手中的制書,再拜稽首:“臣珪(確),恭請天子制書!”

    這才敢伸手,小心翼翼的一起從張茂則手裏接過那張被摺疊在一起的白麻紙。

    兩位宰相面朝帷幕,稽首再拜。

    然後才轉過身去。

    蔡確向後主動退了一步,讓王珪站到了前面。

    他的手,託着那寫滿了立儲制詞的白麻紙的末端。

    王珪深吸一口氣,低下頭去,看着制書上那一個個斗大的文字,用着抑揚頓挫的聲音,開始宣讀。

    “門下:……”

    “建儲非以私親,蓋萬世之明統也!主器莫若長子,茲本百王之謀……”

    “皇子、彰武軍節度使、延州管內觀察處置等使、開府儀同三司、持節都督延州諸軍事、延州刺史、上柱國、延安郡王、食邑六千四百戶、食實封兩千一百戶某……”

    “溫文日就,睿知夙成!”

    “方回馳道之車,能止班輪之鶩……”

    “辨正南陽之牘,允符東海之休……”

    “自疏錫於王封,益光華於德望……”

    “勝衣視膳,淵然孝友之資!”

    “明禮受經,不煩師傅之誨……”

    “於戲!立愛始親,商以成千歲之業!建嗣必子,漢以撫四海之故!可立爲皇太子!”

    “朕未康復御殿之前,權以皇太后臨朝聽政,皇后權同佐理軍國事!”

    帷幕升起。

    趙煦被向皇后牽着,走到帷幕之前。

    “六哥,出去吧!”

    “讓朝臣都來道賀!”

    趙煦擡起頭,從殿上看向殿下。

    滿朝紫緋,青綠間雜。

    他昂着頭,來到殿上階前。

    羣臣持芴相進,伏地匍匐,再拜而贊:“臣等恭問皇太子殿下萬福無恙!”

    “我無恙!”趙煦輕聲說着。

    聲音好似穿透了時空。

    從元符三年的福寧殿的那個夜晚,穿透到現代的高樓大廈,大學校園和考古工地上。

    此時此刻,趙煦感覺,自己好似一條已經游到了歷史長河下游的魚兒。

    他奮力一躍!

    從那下游,溯源而上,回到了他出生和成長的故地!

    居高臨下,俯瞰上下九百年。

    見證得失,所以知軍國之繆誤!

    釋卷再讀,於是知上下之弊!

    驀然回首,再掌天下之權!

    於是,趙煦伸手,微微一擡:“卿等免禮!”

    羣臣,山呼海嘯,聲聲入耳。

    殿後,禮樂再起。

    黃鐘再響,動於殿內殿外。

    每個人都知道,哪怕是在守在殿外的禁軍都知道。

    今日之後,一個全新的時代,已經驟然降臨!

    大江南北,大河內外。

    從嶺南的荊棘長路,到蘭州會州的漫漫荒野,自河北的滔滔大澤,到江南的煙柳池塘。

    大宋九州萬方,二十四路軍州,一萬萬臣民,從今天開始,有了繼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