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趙煦:我還只是一個孩子啊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要離刺荊軻字數:2588更新時間:24/06/28 13:34:29
    元豐八年,二月二十五日,已醜。

    趙煦一早起來,剛剛洗漱完畢。

    高太后身邊的內臣老宗元,就奉命送來了,高太后親筆所答的《春秋》。

    趙煦接過,規規矩矩的依着禮法,謝過了高太后,還親筆寫了一封簡單的謝表,交於老宗元,命其呈於高太后。

    送走老宗元,趙煦就將高太后送回來的《春秋穀梁傳》和解答的書冊打開,稍微掃了幾眼,趙煦嘴角就浮出笑容。

    “太母果然請了場外支援!”

    高太后的儒學造詣,有幾斤幾兩,趙煦還不清楚?

    哪怕到了元祐後期,高太后在儒學上的水準,也大體相當於太學中下舍學生或者特奏名進士——類似現代的高中肄業生,了不起,是個三本學渣,對科學知識懂一些,但不多。

    不管範純仁、蘇澈、呂大防說什麼,只要沒有人在身邊提醒她,她一般都是:對對對。

    除了在權術手腕上,相較於最初,已經成熟了之外。

    其他一切,幾乎都依賴於大臣。

    所以,只是掃了一眼,趙煦就知道,高太后沒有這個水平。

    哪怕,這些文字確實是高太后的字跡。

    可文字的內容和思想內核,卻不是高太后該有的水準。

    而且,趙煦還看出來,這是誰的手筆了!

    “曾子宣啊!”對於曾布,趙煦太熟悉了。

    熟悉到,曾布扭一扭屁股,趙煦就能猜到他打算說什麼了!

    不過……

    趙煦提着筆,想起了他在現代所見的諸般事情。

    這個曾子宣曾布,可不是什麼忠臣!

    至少,對趙煦來說,這個傢伙是不可信用的。

    原因?

    曾布造謠啊!

    造謠趙煦是馬上風掛掉的!

    不止如此,這貨還說趙煦羊尾滑精!

    在現代,趙煦看到曾布自己的私人筆記內容時,內心頓覺十萬頭草泥馬狂奔而過。

    這是忠臣能做的事情?

    即使退一萬步,趙煦確實馬上風掛掉的,可你是大臣,爲君者諱都不懂?

    還堂而皇之,寫在自己的筆記裏,廣而告之。

    這像話嗎?

    僅此一點,曾布在趙煦這裏,就幾乎被打入了另冊。

    用或者會用,但再想趙煦信任他,那就不可能了。

    將高太后送來的書冊文字攤開來,趙煦開始審視起,高太后所答的東西。

    在之前,趙煦爲了保持和高太后之間的聯繫,同時也爲了給高太后創造一個親自‘教導’他的機會。

    所以,趙煦基本只圈注了穀梁春秋裏,隱公元年和二年的文字。

    大多數疑問,也都是針對隱公元年、二年而發。

    剩下的,則只是隨意圈注了一下,表示暫還未讀懂。

    而隱公元年,春秋史書上,發生了著名的鄭伯克段於鄢。

    穀梁春秋對此的評價是:段叔作亂是傻帽,該殺,但鄭伯殺他不對,因爲鄭伯是故意放縱段叔作亂的,正確的做法,應該是無視段叔,安心治理國家。

    學術上,穀梁由此衍生出親親相隱。

    趙煦針對這一節,故意的問了一句:若鄭伯擒而不殺,以仁義禮法誡於段叔,則段叔將何以對鄭伯?

    看似是仁恕滿滿,其實惡意滿滿。

    既隱喻了趙煦上上輩子,對他的二叔如今的雍王後來的徐王趙顥的處置辦法——噁心他!用‘朕都是爲了王叔好’的理由折磨他!

    於是,不過三年,徐王趙顥便在痛苦、絕望與無窮無盡的噁心中死去。

    趙煦兵不血刃,不傷自己絲毫名聲,就讓一位親王,在痛苦、屈辱和絕望中死去,而且,他還不能和人訴苦!

    同時,這也是趙煦對儒學的態度。

    一個工具!

    合則用,不合則棄。

    只要有需要,趙煦是可以沒有任何心理障礙的拿孔子之矛去攻孟子之盾。

    這是趙煦在現代留學最大的成果。

    十年留學,讓他完成了對儒家的祛魅!

    互聯網的信息洪流,也摧毀了一切儒家士大夫曾經加諸給他的儒家神聖光環。

    什麼周公、孔子、孟子,都只是符號。

    而最重要的,則是趙煦在利用這些文字,逐步的,潛移默化的將一個他的態度,植入高太后腦子裏。

    方便日後,他的諸般操作。

    而高太后的回答,或者說曾布的回答,正和趙煦的意思。

    “若鄭伯之於段叔,擒而不殺,反用仁義誡於段叔,以禮法教之,此則聖人親親相隱之道!若如此,則《春秋》之上,得一佳話,天子得一忠臣,天下得一賢君也!”

    趙煦看着回答,嘴角諷刺的笑了一聲。

    如今的人,當然不會知道,鄭伯克段於鄢背後的故事和其脈絡。

    但趙煦在現代留學,補完了這一段被孔子、太史公都遺忘的歷史。

    整個東周,在一開始,就得國不正!

    周平王弒父弒兄,殺君殺叔!

    上樑不正下樑歪,鄭伯殺段叔,僅僅也只是效仿平王之事而已。

    不過呢,無所謂!

    因爲儒家本來就不是史家,儒家學者,也從來沒有人真的想過,要回到三代——真這麼想的人,也混不到高位。

    大家都在打着孔子、孟子的旗號,講自己的故事。

    這也是宋代文學的特徵。

    看看三蘇,看看二程,看看兩張,看看邵雍,看看王安石……

    大家都是這樣的。

    這些傢伙,唯一瞞着的,就是宮裏面的皇帝。

    趙煦呢,也只好勉爲其難,相信這些人的故事了。

    不然,還能怎麼辦?去辯經嗎?

    沒那個功夫,也沒那個時間,更沒有那個精力。

    與其辯經,不如利用。

    你不是講親親相隱嗎?

    你不是在說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嗎?

    你不是喜歡孝子揚父之美,不揚父之惡嗎?

    好!

    筆給你!你來寫寫看。

    父皇屍骨未寒,就廢其心血,貶其大將。

    這是親親相隱嗎?這是成人之美嗎?這是揚父之美嗎?

    太皇太后啊!

    您仔細想想看看,這大宋社稷到底要走什麼路?

    所以,這其實就是趙煦給高太后還有即將入京的那位司馬光開出來的考題。

    請回答天子之疑!

    朕雖幼衝,猶慕聖人之道,猶盡孝子之義,猶忠父子之道。

    這是一種無形的壓力。

    也是一種無聲的傳話。

    借高太后的力量,將趙煦的聲音,微妙的放出去。

    趙煦知道,這個世界上,聰明人是很多的。

    最重要的是——舊黨內部,從來不是鐵板一塊。

    不信,去採訪一下司馬光、範縝、程頤、邵伯溫、蘇軾、蘇澈、範純仁。

    在趙煦的上上輩子,這些人和他們的徒子徒孫,在元祐年間,互相指斥對方是邪黨小人,奸賊佞臣,打的朝野內外,一地雞毛。

    叫當時的趙煦,吃了足足九年的瓜!

    “六郎我啊……”趙煦一邊提筆寫着,一邊微笑着說道:“只是一個八歲的稚子啊,童言無忌……諸公呢?”

    重歸少年後,趙煦和他在新世紀醒來後一樣,迅速找到他的優勢——年幼!

    這曾是他最大的劣勢!

    如今,卻已經成爲了趙煦的優勢之一。

    我還只是一個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