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自古天家孝子不敗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要離刺荊軻字數:3812更新時間:24/06/28 13:34:29
    趙煦再次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見到他醒來,負責服侍的宦官立刻就帶着宮女上前來,服侍他穿衣、洗漱。

    倒是讓趙煦一時有那麼一點不適應了。

    在新世紀最初的時候,他也不適應。

    沒有人服侍穿衣,需要自己打飯,還得自己洗衣服。

    舍友們整天嘻嘻哈哈,沒大沒小,各種葷段子講的飛起。

    這一切都和他昔日至高無上的帝王身份格格不入。

    花了好幾個月,才適應了過來。

    適應之後,趙煦發現其實也不錯。

    雖然沒了權力,不再是高高在上,衆星捧月,說一不二的君王。

    但他有了朋友,也開始知曉世界的參差,品味人生的酸甜。

    如今,兜兜轉轉,回到原地,再次成爲一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皇子。

    看着身邊的宦官,那諂媚的神色。

    也看着宮女們,卑微的低着頭,服侍着他穿衣、洗漱。

    趙煦有些恍惚。

    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或許,上上輩子的他,在這個時候,也曾如此,在這寢宮之中,被人服侍着,懵懵懂懂的走向命運的十字路口。

    他回想起很多事情。

    那些兒時的陰影,那些曾經夜不能寐的夜晚,那些被噩夢驚醒的時候。

    也想起了,被黨爭徹底撕裂的國家。

    那一個個在元祐垂簾期間被放逐、貶斥、甚至是編管、貶死的新法大臣。

    更想起了,他親政之後,爲了報復,而發動的清算。

    邵聖邵述的大義之下。

    舊黨的一切,土崩瓦解。

    司馬光、呂公著,只差一點就被開棺戮屍了。

    而活着的元祐大臣們,則在官吏的監視下,踏上了前往嶺南、崖州的荊棘之路。

    他們曾經是如何對待新黨的。

    現在,新黨加倍奉還!

    而最終,趙煦的腦子裏,回閃着的是有關靖康恥的文字記錄。

    這些文字變成畫面。

    汴京城破,趙佶和他的兒子趙恆被扒光衣服,像狗一樣,牽着羊向金兵投降。

    數以千計的宗室女、貴族女、官宦女以及宮中妃嬪、公主、郡主,赤身裸體,僅披着一件羊皮,被驅趕到金兵大營之中。

    數十萬汴京百姓,被繩子串着,驅趕着走向北方。

    他們身後,是燃燒的汴京城,是破碎的山河大地,流血的山川,飄滿了屍體的黃河。

    天下傾覆,江山覆滅。

    列祖列宗的陵寢也被挖開,棺槨被暴力肢解,屍骨暴露荒野。

    終於,所有畫面與文字,匯成了一句詩。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

    趙煦的手,緊緊握着。

    他的胸膛劇烈的起伏着。

    肺部的喘息在加劇。

    咳咳!

    他開始咳嗦!

    “殿下……”那個先前還是一臉諂媚的宦官,嚇得臉都白了,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

    宮女們更是瑟瑟發抖的跪下來。

    他們很清楚,趙煦別說有個萬一,便是此事被傳到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耳中,他們肯定會被杖責!

    往死裏打的那種!

    “我無事!”趙煦深吸一口氣,平緩呼吸,他看着驚慌失措的宦官與宮女們,柔聲安撫道:“別慌,都且先起來說話!”

    他感受着自己肺部的喘息聲,他是知道自己的身體的情況的。

    在新世紀的時候,趙煦曾藉口‘學術研究’,去請教過帝都三甲大醫院的呼吸科專家。

    就‘宋哲宗’的病情,進行過探討。

    在趙煦自己補充了,相當多的病症特點和生活環境的細節後。

    專家們給出了一個結論:應該是過敏性肺炎或者過敏性支氣管炎。

    總之,就是存在着一種過敏原,導致了呼吸系統的炎症反應。

    而從趙煦自己描述的細節看,十之八九,當和宮中的裝修材料有關係。

    趙煦於是扭頭看向這寢宮的陳設。

    尤其是牆壁上的顏色。

    那鮮豔奪目的硃紅,在趙煦眼中無比刺眼!

    趙煦住的地方,喚作:慶寧宮,坊間一般稱其舊名:皇子位。

    乃是仁廟時,專門爲了趙煦的祖父,也就是仁廟的養子,後來的英宗皇帝所建。

    爲了防潮,也爲了防蟲。

    慶寧宮內外的牆壁、樑柱、屏風,用了硃砂、水銀、鉛混合着粉刷。

    而這些東西,都有劇毒!

    趙煦有心要立刻下令,派人將這些東西全部鏟掉!

    他想要從這個地方搬出去。

    甚至是搬出大內。

    但他不能!

    他甚至不能輕易走出慶寧宮!

    趙煦知道的,此時此刻,慶寧宮之外的大內皇城,真的是豺狼環伺,虎豹齜牙!

    現在,只有這裏,只有這個地方是可以百分百確定安全的!

    因爲……

    慶寧宮之外,駐守的禁軍,是趙煦的父皇在臥病之初,親自下密詔給殿前都副指揮使、武康軍節度使燕達,命令燕達‘揀選忠良,守備皇嗣’安排的。

    於是燕達親自挑選了曾經追隨他西伐夏賊,南征交趾的禁軍子弟,以御龍直的身份,安排到慶寧宮外警戒。

    同時燕達派了自己的三個兒子輪流坐鎮在慶寧宮的出口,日夜守護。

    出了慶寧宮,出了這宮闈的保護。

    外面的狂風暴雨,就可能會對準趙煦,傾瀉而來。

    在皇位面前,在至高無上的權力面前。

    那些人,什麼事情都敢做!

    趙煦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對那宦官說道:“汝去將馮景喚來,我有事要吩咐他!”

    “諾!”這宦官忙不迭的領命而去。

    沒多久,一個三十來歲,身材魁梧,臉型略方,面色稍黑,身着紫袍的宦官,就來到了趙煦面前。

    這宦官到趙煦跟前,便躬身行禮,拜道:“臣景拜見延安郡王,未知郡王喚臣前來,有何吩咐?”

    這宦官就是服侍趙煦的內臣,勾當慶寧宮馮景,不過,如今的馮景,來趙煦身邊還不長,他是去年十二月末,才被趙煦的父皇親自調來慶寧宮的。

    趙煦看着馮景身上穿着的窄袖紫袍公服,眼睛在他的臉上端詳着,身體微微前傾。

    這是上上輩子,親政以後,養成的習慣。

    也是一種身體語言,意在給人一種‘我很認真,所以,也請你認真’的暗示。

    不過,現在的趙煦太小了。

    實歲八歲多一點的他,哪怕是在身邊的內臣眼裏,也屬於沒有自主行爲能力的孩子。

    所以,趙煦並不能確保馮景能認真起來。

    趙煦想了想,對馮景說道:“我聽說,卿是故李忠敏公保舉的?”

    馮景頗爲意外的擡起頭,驚訝的道:“郡王竟知此事?”

    趙煦沒有回答,只是說道:“忠敏公,忠心社稷,死節殉國,誠爲內臣楷模,我雖在深宮之中,也曾聽說過忠敏公的故事,只恨未曾親眼見過忠敏公!”

    馮景有些激動了,躬身哽咽:“忠敏公若知,郡王殿下如此厚愛,即使九泉之下,也當含笑!”

    趙煦微微一笑,看着馮景,道:“卿既是忠敏公保舉的,自也當是忠臣!”

    馮景立刻從趙煦的話中,品出了點什麼,當即條件反射的躬身:“臣願爲郡王殿下牛馬走,惟願賤軀先填溝壑!”

    這就對了!

    趙煦要的就是馮景的認真。

    所以,他才會繞一大圈,去提馮景的保主。

    所謂李忠敏,就是李舜舉。

    元豐五年戰死於永樂城,殉國後追諡忠敏。

    這位內臣,在九百多年後,還有着文物傳世。

    就是泰山的白溪白龍池石刻。

    在新世紀的時候,趙煦還去看過,保存的不錯!

    在大宋,保主和保舉人之間,是密切聯系的。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也不爲過。

    而趙煦知道,馮景視李舜舉爲父。

    他才會特別提起李舜舉的名字。

    這就好比新世紀,老闆想要員工加班,卻又不想給加班費,就只能畫餅或者PUA。

    現在的趙煦,沒有權力,甚至連金錢也沒有多少!

    就只能拿馮景視爲再生父母的保主來激(威)勵(脅)了。

    “善!”趙煦觀察着馮景的神色,微微頷首。

    雖然上上輩子,馮景已經用他的生命,證明過他的忠誠。

    可終究如今形勢不同,情況也不同。

    趙煦需要確保馮景嚴肅認真,這關乎他的後續計劃,也關乎他自身的安危健康。

    “我有兩件事情,要拜託愛卿去去辦!”

    “郡王殿下但請下令,臣萬死不辭!”馮景深深一拜,嚴肅的說道。

    “第一件事……”趙煦伸出一根手指來:“卿去替我,從資善堂中取來筆墨紙硯和佛經來!”

    說到這裏,趙煦眼眶微微發紅,深情的說道:“父皇臥病,身爲兒子,我卻不能親侍湯藥於御前,已是不孝!”

    說到這裏,趙煦就輕輕抽泣,哽咽起來:“爲人子,不能侍湯藥,也就只能爲父抄寫經文,向神佛祈福了!”

    馮景和周圍的宮女、宦官,全部躬身說道:“殿下純孝,必感動天!”

    馮景更是說道:“臣這便去資善堂,爲郡王取來筆墨紙硯及經書!”

    延安郡王主動要求爲官家抄錄佛經祈福。

    這是最大的正確。

    沒有任何人、任何事情,可以阻擋。

    不止如此,馮景還知道,他必須將這個事情高調的傳出去。

    讓其他人知道。

    特別是太后、皇后!

    趙煦止住哽咽,看向馮景,道:“此事,卿須低調爲之,不可驚動他人,尤其不可驚動太母、母后!”

    馮景聽着,幾乎不可思議。

    他本以爲,這是延安郡王身邊的人,給延安郡王出的主意。

    但,現在延安郡王卻提出了這樣的要求。

    這實在是……

    所以,延安郡王是真心實意的,想要抄寫佛經爲官家祈福?

    不可思議啊!

    郡王才多大?

    竟純孝至此!

    馮景不禁爲自己之前內心的齷齪而感到羞愧。

    頓時,馮景看向趙煦的眼神就完全變了。

    就聽着延安郡王坐在牀榻上,認真的說着:“這第二件事情,便需要卿,親力親爲,親自監督了!”

    “郡王請吩咐!”

    “我從今日起,要齋戒!”趙煦緩緩說道:“慶寧宮中,一切膳食,皆不可有葷腥!”

    “一切飲水,皆需煮沸,然後以細布過濾!”

    “此事,卿親自監督,切不可有絲毫懈怠!”

    馮景聽着,不可思議的擡起頭,看着趙煦。

    他只覺,端坐於牀榻上的郡王,彷彿菩薩一般,渾身都在散發着光輝,溫暖並感染着他的心。

    當即便躬身長拜:“臣謹遵郡王之令!”

    趙煦見着,知道馮景肯定會用心了,便點點頭:“且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