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自卑的朱厚熜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青紅字數:3114更新時間:24/07/05 20:49:07
    朱厚熜呆愣愣地望着面前老嫗,好一會兒,方纔想起面前之人是誰。

    憲宗皇帝貴妃邵氏,父親生母,自己的親奶奶。

    朱厚熜倏地起身,搶上前來到邵氏身旁,拜道:“孫兒朱厚熜,拜見奶奶。”

    “熜兒,我的熜兒……”邵氏情緒更激動了,伸出蒼老的雙手四處撈摸。

    張永忙解釋道:“殿下請起,娘娘她……她患了眼疾,瞧不見人了。”

    朱厚熜微微一驚,忙站起身擡手輕握住邵氏的手,再次輕喚道,“奶奶。”

    邵氏雙手有了着力點,立即粗魯地捧住孫兒的臉,顫抖地撫摸着他那眉眼五官,嘴裏碎碎念着,“是,是我的孫兒,是我的孫兒……”

    望着隱隱有些神經質的邵氏,朱厚熜沒有害怕,沒有不悅,他深知,在這座恢弘的皇宮裏,唯有這個老人會真心對他好,想他好……

    他沒有見過這位親奶奶,只從父王口中得知了一些碎片化的信息,卻不想,有朝一日相見,竟是這樣一番場景。

    她老了,很老了,眼睛瞎了,精神也有些不正常了……

    可她還記得自己這個素未謀面的孫子。

    朱厚熜的心彷彿被猛揪了一下,酸楚盪漾開來,不知不覺,淚花盈眶。

    “奶奶……”

    少年這一路委屈再也壓抑不住,情緒開始失控……

    張永極有眼力見,忙一揮手,“退下,都退下。”

    言罷,行了個禮,自己也走了出去。

    黃錦撓了撓頭,也跟着退了出去。

    朱厚熜拉着邵氏來到桌前坐下,輕喚道:“奶奶,您還好嗎?”

    “好,好,奶奶都好。”邵氏開心笑着,呢喃道,“我孫兒要當皇帝了,當初憲宗皇帝就看好你爹,想傳位給他呢,這都是真的……”

    她蒼老的面龐帶着一絲驕傲,似在炫耀,“憲宗皇帝原話:杬,字義優美,寓有豁達之意,有喬木便以杬爲名,望他能茁壯成長。”

    “孫兒你知道嗎?”邵氏強調道,“當初你爹才是名義上的大皇子……”

    她口無遮攔,說孝宗皇帝是個私生子,被憲宗皇帝養在宮外,不是純正漢人……云云。

    搞得朱厚熜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忙岔開了話題,轉而關心她的健康狀況來。

    隔牆有耳,偌大的皇宮奴婢無數,這要讓人聽了去,那可不是鬧着玩兒的,哪怕這是事實。

    邵氏到底糊塗了。

    幸賴,也正因糊塗了,她才沒有惹人忌憚,哪怕她孫子要當皇帝了,也沒人覺得有什麼。

    當然,最重要的是沒兩年了。

    沒聊幾句,邵氏轉而又說起了朱厚熜的爹,她的兒子,激動的情緒又變得悲傷。

    “我的杬兒,你的命咋這麼苦啊……”

    孩童不可控,老人亦是如此,尤其是上了年紀又精神出問題的老人,朱厚熜提心吊膽的同時,也不由得感到悲涼。

    自己這個親奶奶……好可憐啊。

    想來,她這些年過得很不好。

    …

    邵氏終是老了,情緒大起大落,又碎碎念着說了許多話,逐漸體力不支,昏昏欲睡,可她卻緊緊攥着孫子的手不放,生怕一放手就再也摸不到孫子了。

    朱厚熜好一番勸,最後拿出明日就要登基作擋箭牌,這才勸得她放手。

    扶着奶奶走出殿門,卻見張永就在門口候着,朱厚熜不禁警惕起來。

    “公公一直在這兒守着嗎?”

    “殿下客氣了,奴婢張永,殿下喚奴婢名字便是。”張永諂笑點頭,“從今以後,奴婢就是殿下一人的奴婢了,自然不敢懈怠。”

    聞言,朱厚熜稍稍心安了些。

    想想司禮監的批紅權也不容小覷,他忙也露出和善笑意,對其微微頷首,接着,又用商量的口吻說:

    “奶奶,讓張永送您回寢宮休息吧,明日大典之後,孫兒再去跟您請安。”

    張永很會來事,忙跟着勸:“娘娘,殿下又不走,日子長着呢,明日是天大的事呢。”

    “對對,大事要緊,明日是我孫兒的大事……”邵氏不停唸叨着,似鬱郁數十載,終得揚眉吐氣。

    朱厚熜朝張永投以感激的目光,道:“稍後再來一趟。”

    “是,殿下。”張永上前攙扶着邵氏,“奴婢先行告退。”

    “嗯,去吧。”朱厚熜頷首。

    望着張永攙着奶奶遠去,朱厚熜緩緩吐出一口抑鬱氣,再次將目光投向這偌大皇宮,哪怕暮色降臨,卻仍無法掩蓋它的恢弘。

    天還沒徹底黑下來,一盞盞燈籠,便高高掛起,在燭光映襯下更顯華麗堂皇。

    小地方來的朱厚熜被震撼到了。

    跟鄉巴佬進城,有過之而無不及。

    天下權力中樞,恢弘的宮殿,繁華的京城……他雖然才第一天到,還未窺得它的全貌,可僅這冰山一角,就足以讓他心頭震撼。

    還沒正式做皇帝的他,已然愛上了這裏。

    突然間,他又有些自卑。

    一是,安陸州與京師的巨大的差距;二是,他爹不是皇帝,他不是出身太子,他只是一個藩王世子出身。

    教他讀書的不是朝廷大員,他接觸的也多是太監……

    他不似堂哥朱厚照那般,以皇帝嫡長子的身份來到這個世界,幼時就被立爲太子,從小接受官員見禮……

    藩王出身的朱厚熜根本沒有朱厚照那種上位者的貴氣,更無上位者的霸氣,至少,現在還沒有。

    朱厚熜很自卑,很虛,很敏感……

    他知道,那些人內心深處都瞧不起他。

    “殿下,殿下……”黃錦從遠處小跑過來,“您怎麼了?”

    “沒事兒。”朱厚熜強笑笑,“就是……有些疲倦了。”

    黃錦不疑有他,嘿嘿笑道:“那也得先把飯吃了,餓着肚子哪裏睡得香?進屋……進殿吃飯吧。”

    朱厚熜擡手敲了他一下,笑罵道:“就知道吃,你瞅你都胖成球了……”

    被黃錦這一打岔,他心情開朗了些,打趣道:“吃飽沒?沒飽再吃點,在家都沒餓着,別來了京師虧待了肚子。”

    “飽飽的。”黃錦拍着圓滾滾的肚皮,憨笑道,“別說,這試菜還真是個美差,要不……殿下以後就讓奴婢幹這個吧?”

    “沒出息!”朱厚熜瞪了他一眼,哼道,“瞧你這沒見過世面的樣子,也不嫌丟人。”

    “殿下你不也一樣,看啥眼睛都冒光……”黃錦咕噥了句。

    “你說什麼?”朱厚熜如同被踩了尾巴,差點跳腳,“混賬東西!”

    黃錦駭了一跳,同時,也意識到今時不同往日,不能再像在王府那般隨意了,忙跪下掌嘴,“奴婢有罪,奴婢……”

    “好啦好啦。”朱厚熜悶悶道,“起來吧,以後注意些就是了。”

    “是是,謝殿下。”黃錦稍稍鬆了口氣,憨胖的臉上滿是恭敬,再不敢如之前那般親暱隨意。

    隨着進殿之後,黃錦忙去點燈……

    朱厚熜來到席前坐下,卻是沒了胃口,山珍海味如同嚼臘,滿腦袋都是明日登基大典之事。

    ‘他們會再給我下馬威嗎?’

    ‘會以什麼方式讓我難堪?’

    ‘我當如何應對?’

    朱厚熜有些惶恐,今日這第一次交鋒,他看似強硬地撐了下來,手段卻極其低劣,而且……不可再行複製。

    這些人的強悍着實出乎他的預料,尤其是楊廷和……

    這時,外面傳來張永的聲音:“殿下,奴婢張永。”

    “進,宣,請進。”朱厚熜連着用了幾個詞,又覺得都不妥當,遂又補了句,“進來吧。”

    張永緩步進來,沒有因他連着用了那麼些詞彙,而露出異樣神色,恭聲行禮:

    “奴婢參見殿下。”

    “免禮。”朱厚熜緩過神,清了清嗓子,讓自己親和中不失風度,矜持中帶着威嚴,指了指對面桌椅,“坐吧。”

    “奴婢豈敢與殿下同桌?”張永忙搖頭,“殿下儘管吩咐,奴婢定當竭盡全力。”

    張永的恭敬讓朱厚熜很受用,在張永這兒,他終於感受到了一絲帝王的權柄。

    朱厚熜笑了笑,也沒有強行施恩,試探性的問道:“內帑鑰匙……在,在,歸何人掌管啊?”

    “回殿下,內帑密鑰由女官掌管,內務府總管也有一把,定期覈對賬目時使用……”

    頓了下,補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自也有一把,現在奴婢這裏。”

    說着,張永取出鑰匙,雙手奉上,嘴上卻道:“待明日舉行完登基大典,奴婢便要轉交殿下。”

    朱厚熜望着他明晃晃的鑰匙,不自禁擡起手想去拿,倏地又想起方纔自己訓斥黃錦,暗罵自己一句:沒出息。

    “呵呵……既如此,你先收回去,明日再呈送給孤吧。”朱厚熜強行看向別處,卻又忍不住拿餘光去瞟,就好比……

    窮苦人家的小孩子,看到別人吃好的,忍不住總去看一眼。

    經過一番試探,朱厚熜對張永感觀更好了,不僅是因爲張永給了他上位者的尊嚴,更重要的是張永不藏着掖着,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態度恭敬。

    一番下來,朱厚熜對明日登基大典,多了一些信心。

    夜裏。

    朱厚熜輾轉反側,失眠了。有陌生環境的因素,更多是因爲明日他就要成爲大明的皇帝了。

    有激動,有惶恐,有欣喜,有不安……患得患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