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代課老師王同學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青紅字數:3220更新時間:24/06/28 13:29:32
    “人人都可成聖……”王華喃喃着,左顧右盼。

    不笑了,一點也笑不出來了。

    許是王華就不是那種愛笑的人吧……

    “父親,您……找東西?我幫你……”王守仁話到一半,他倏地明悟,忙起身後退,連連搖手,“父親,你冷靜,冷靜點,你聽我說……”

    “哎呦,別這麼衝動啊!”王守仁無奈,只能‘大棒走’。

    “逆子,逆子啊……!”

    王華到底上了歲數,沒一會兒就呼呼直喘,以狠厲目光怒視兒子。

    王守仁苦嘆:“父親,  你要不聽聽再下判斷?”

    “老子不聽!!”王華破防吼道,“若你就是這個態度,趕緊滾,想當聖人當你的聖人去,別沾染朝堂。”

    “……跟您開玩笑呢。”王守仁深知老父親有多固執,只好改口,“這趟回來,就是想爲國爲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剛都是說笑。”

    “你最好是。”王華瞪着他,語氣生冷,“如若再離經叛道,老子非把你腿打斷!”

    “……知道了。”王守仁苦笑點頭。

    經這一鬧,王華對兒子歸來的喜悅也沖淡了幾分,酒也不喝了,菜也不吃了,淡淡說道:

    “一路回來挺辛苦,稍後洗個熱水澡,早早睡下吧,記得把官袍找出來。”

    王守仁點點頭:“是,兒記住了。”

    目送老父親離開,王守仁無奈嘆了口氣,沉吟良久,還是決定不與他說了。

    下輩人看上輩人,遠比上輩人看下輩人透徹,王守仁太瞭解父親了,典型的大儒思想,根本學不了,更學不會,亦不會學。

    王守仁都可以肯定,單是‘心即理’三個字,都能讓父親破防,繼而拿擀麪杖追着他打。

    不僅是父親,京師之中,幾乎沒有心學的市場。

    無他,就目前而言,心學太顛覆了。

    尤其是像父親這樣的人,思想幾乎已經固化,與之大講心學,只會被其視作妖言,怕是……老父親都要大義滅親了。

    王守仁嘆氣。

    不過,他並不氣餒,他堅信心學可以傳揚,並傳承下去,大明之大,總有能聽得進去,聽得懂心學之人。

    還未不惑之年的王守仁並不急,順其自然就好。

    心學非常乾淨,純粹,過於追求名利,那就不是心學了,至少不再是純粹的心學。

    不然,他也不會不着一字。

    找出官袍、官帽,沐浴……

    王守仁早早睡下。

    一夜無話。

    ~

    次日清早,

    御書房。

    下了早朝的朱厚照,如往日一般來到這裏批閱奏疏,他無悲無喜,審閱、批註,一副苦逼打工人模樣。

    劉瑾、張永,分別執掌司禮監,御馬監,平日有諸多雜事在身,並不能時刻伴在朱厚照左右,今日在他身邊侍候着的內務府總管,馬永成。

    馬永成一邊觀察着皇帝神色,一邊在心裏斟酌說詞,趁其剛批閱完一封奏疏,喝茶空檔,忙從袖中取出一封類似奏疏的文本,雙手奉上,道:

    “皇上,這是上個月宮中採辦花銷賬目,您過目。”

    朱厚照擡手接過,展開。

    馬永成心裏有些緊張,這個月貪得着實多了點,怕皇帝看出端倪。

    沒辦法,八虎之中劉瑾權勢最大,除了御馬監的張永,稍稍能抗衡一下,就連東廠提督谷大用,都要受其節制。

    內務府總管是個肥差,卻沒多大實權,劉瑾強來分一杯羹,且還要分大頭,這讓他氣憤之餘,又不得不照做。

    告狀?

    開什麼玩笑,劉瑾多得帝寵啊,而且大家誰都不乾淨,真捅給皇帝,自己就能好?

    可他又不想割讓屬於自己的那份,所以……只能多貪。

    看着皇帝眉頭一點點皺起,馬永成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早就準備好的說詞,在這一刻,竟是忘得個乾乾淨淨。

    “皇上,工部主事請求覲見。”外殿侍候着的小太監進來通稟,“現在宮門候着,皇上可要見他?”

    朱厚照注意力一下被轉移,驚喜問:“哪個主事?”

    “王主事,禮部尚書王華之子王守仁。”

    “哦?老王回來了?”朱厚照驚喜,“快宣快宣。”

    接着,他視線重新回到賬目上,提筆蘸墨,寫了個大大的“準”。

    馬永成瞥眼瞧見,欣喜不勝,小心翼翼問,“皇上可有吩咐?”

    “去忙吧。”朱厚照滿不在乎地擺擺手,“好好做事,莫懈怠。”

    “是是,奴婢遵旨,奴婢決不懈怠。”馬永成用近乎發誓的口吻說,又是一禮,“奴婢告退。”

    皇帝如此厚道,哪能不感動?

    朱厚照望着門口盯了一陣兒,失笑搖頭,自語道:“無非是換了個地方儲存罷了,又有什麼打緊?”

    接着,又歡喜道:“老王這廝回來了,這下可不無聊了。”

    …

    王守仁隨小太監走進來,撩袍行禮:“微臣王守仁,參見吾皇萬歲。”

    “免禮免禮。”朱厚照笑道,“賜座。”

    “謝皇上賜座。”王守仁接過太監送上的椅子,在一邊坐了,數年不見,再見小皇帝,已經是成年人,蓄了些鬍鬚,瞧着更成熟了。

    “什麼時候回來的啊?”

    “昨日下午。”

    朱厚照點點頭,道:“回來的正是時候,眼下正是用人之際,老實上朝班。”

    頓了頓,“這幾年在地方如何?”

    “挺好的。”王守仁微笑道,“本具自足。”

    “還是你逍遙啊,不像朕……”朱厚照嘆氣,滿滿的羨慕。

    王守仁不好接這話茬,笑了笑,轉移話題:“臣剛回來,便聽聞朝中八虎,皇上如此……爲何啊?”

    “還能爲何?”朱厚照冷笑笑,又瞥了他一眼,“是你父親告訴你的?”

    王守仁沒否認,道:“皇上可是有苦衷?”

    “當然啊。”朱厚照沒好氣道,“你當朕不想在臣子心中落個好名聲?奈何……各種兼併問題不斷,歷代王朝覆滅,無不是兼併作祟,而想要動既得利益者,必須要再培養出另一批得益者,不如此,如何打開局面?”

    王守仁怔了下,隨即恍然,沉吟道:“宦官專權亦不可取,官紳爲惡尚知收斂,至少不敢拿到臺面上,可太監就不同了,閹人是沒有家的……”

    “閹人的家在宮裏,所以,他們只能忠於朕!”朱厚照反駁說。

    “是這樣。”王守仁反問,“可皇上有無想過,他們爲何忠君?”

    “他們除了忠於朕,沒有第二條路。”朱厚照道。

    “對,卻不全對。”王守仁道,“他們是沒得選,只能忠於皇帝,可他們忠於皇帝,是爲了什麼?”

    “呵呵,朕知你要說什麼,是,太監也貪,也作惡,可官紳呢?”朱厚照哼道,“他們貪起來,惡起來,猶勝太監!”

    王守仁輕笑道:“皇上莫被情緒左右,可願心平氣和地聽臣一言。”

    “說吧。”朱厚照悶悶道:“朕醜話說在前頭,若你是受你父親囑託規勸朕棄用太監,那也不用說了,其實朕還是很看好你的,望你別如那些大儒一般……你父親確是謙謙君子,可他大多時候過於守舊了,且把自己這個團體也想的太好了。”

    王守仁含笑道:“咱們理性分析,心平氣和,可好?”

    “好,你說。”

    “皇上剛纔說的不錯,大明乃至歷代王朝的癥結,始終只有一個——兼併。”王守仁道,“可皇上有想過兼併的根本原因?”

    朱厚照哼道:“欲求不滿!”

    “對,但這個說法太籠統了。”王守仁認真道,“士紳是壞,可大多沒有皇上以爲的那般壞。”

    朱厚照一聽這個就惱火,可想到剛還說心平氣和,便強壓下來,哼道:“洗耳恭聽。”

    “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重在一個‘利’字。”王守仁說,“這也是微臣說官紳士紳沒那麼壞的原因。”

    “這話朕就聽不懂了。”朱厚照淡淡道,“你說利字當頭,朕十分贊同。可利字當頭,必利益薰心。”

    王守仁笑笑:“正因利益薰心,他們才更不會胡來。”

    “何也?”

    “皇上你要明白,地主、財主、士紳……這類人往上數,祖輩幾乎都做過官,這也是大多情況下,統稱官紳的原因。”王守仁道,“這類人祖上做了官,子孫也在爲做官而奮鬥,他們掌握着資源,接受着良好教育……”

    “你的意思是讀了書,心就不髒了?”朱厚照嗤笑。

    王守仁好笑又無奈,道:“皇上可否聽臣把話說完。”

    “……說。”

    “有祖輩的言傳身教,又有良好的教育資源,這也使得他們很聰明。”王守仁頓了下,“皇上可認同?”

    朱厚照不爽點點頭。

    王守仁這才繼續:“官紳世家這個團體,除非到了生死關頭才會舉家搬遷,大多時候,他們祖祖輩輩都只在一個地方生活,哪怕……改朝換代。他們也很少挪窩,因此,他們不會輕易涸澤而漁,不是說他們有良心,而是爲了更長遠的發展。”

    “就拿地主、佃戶,這種最常見的現象來說,地主擁有大量土地,可地裏是不會自己長出糧食的,必須要有人種地才行。”王守仁道,“地主若想佃戶租自家地種,最起碼要保障佃戶可以憑此生存下去,不然,地只能荒着,不是嗎?”

    “朕承認你說的有道理,可若長此以往的攫取利益,終有一天百姓會活不下去,進而……天大大亂,社稷危矣。”朱厚照沉聲說。

    “皇上英明。”王守仁頷首:“問題必須要解決,可若想解決問題,首先清晰透徹的看明白問題本質,皇上以爲然否?”

    朱厚照緩緩平靜下來,剛升起的隔閡漸漸消弭,打趣道:

    “你吃了幾年苦,確是成長了,嗯…,還是得多吃苦啊!改明朕把你流放雲..南,再吃它個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