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一》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青紅字數:3320更新時間:24/06/28 13:29:32
    朔風呼呼刮,吹在身上如刀子一般,生疼生疼。

    王守仁恍若未覺,漫步|天才一秒記住  言情  o m在這荒涼之地,任憑寒風肆意……

    少時翻開聖賢書,他便立志要做那聖賢,別人做的,何以他做不得?

    讀儒家經典,參道家思想,潛心佛學,格物致知……

    什麼是理?

    什麼是道?

    大道真理究竟是什麼?

    存天理,滅人欲?

    不,這不對,不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王守仁痛苦而又糾結。

    灰濛濛的天,

    寒風冷冽,揚起他的長髮,在眉間蕩起漣漪,那臨近不惑之年的臉上,卻寫滿了困惑……

    他讀了許多書,明了許多理,亦走了許多路,近兩年他更是遠離世俗塵囂,洗滌己心,看世間萬物……

    然,他悲哀的發現,好像自己離大道真理越來越遠。

    它就在眼前,似乎觸手可及;可它又遠在天涯,似乎窮盡一生都難以觸摸。

    ‘我要如何才能得到你!’

    王守仁無聲咆哮,散亂髮絲飛揚,幾欲癲狂……

    “仁、義、禮、智、信;大道無爲;自淨其意……”王守仁如走火入魔一般,不停唸叨着三家之言。

    好近,好近,我就要觸碰到它了,我就要得到它了……王守仁不自覺加快步伐,好似大道就在眼前,觸之可及。

    他伸手去觸,去得,去追逐……

    他步伐越來越快,逆着寒風奔跑起來。

    快一點,再快一點……

    近了,又近了,就要得到它了……

    突然,白光大作,亮銀色的光芒乍現,把整個世界照亮,照的透亮。

    “轟隆——!”

    震耳欲聾的咆哮聲驟然響起,振聾發聵,王守仁一個顫慄,立定當場。

    “轟隆……!”

    又是一個炸雷,繼而,轟鳴不斷,電光頻閃……

    王守仁凝眸看去,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大道真理。

    看到,即得到!

    他,凝視着理,理,凝視着他。

    那是一汪水窪,結了層薄薄的冰,那上面,銘刻着道,記載着理。

    王守仁靜靜望着,癡癡望着……

    許久,許久……

    他笑了,

    輕輕的笑,酣暢的笑,釋然的笑……

    “我找到了,我得到了,我知道了……哈哈哈……”

    笑聲狂放。

    這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喜悅,是靈魂的昇華,是人生的超脫。

    金錢,權力,名望……在其面前不值一文。

    這是來自靈魂的頂尖極致享受。

    良久,

    笑聲停歇。

    “內求諸己,不假外物,吾性自足,不假外求……”王守仁自語,嘴角蕩起歡愉,“心即理……。”

    …

    屋檐下,諸氏遙望遠處,滿心焦急。

    “這冬天打雷,莫不成還會下雨?”她來回踱步,“這大冷的天,若再淋一場凍雨,怕是……會生大病的啊。”

    她急得不行。

    取來蓑衣,撐上傘,諸氏出門去尋丈夫,然,剛出家門,就迎面碰上了回來的夫君。

    “快回家,看這天,估摸着要下雨啊!”諸氏慌忙說。

    “嗯,好。”王守仁笑着點頭,“東西收拾好了沒?”

    “還沒呢。”

    “我幫你一起收拾。”

    “好……好的。”諸氏有些詫異,擡頭驚奇地看了眼這個朝夕相處的男人,不知怎地,她覺得今日的夫君很特別。

    具體哪特別她也說不上來,可就是沒來由的有這種感覺。

    夫妻多年,也算是相敬如賓,不過丈夫素來性格跳脫,她幾乎從未體味過溫柔,可在這一刻,她品味到了。

    汩汩暖意在心間流淌……

    “夫君,你……”

    “怎麼了?”

    “沒什麼。”諸氏竟有些無措,好一會兒,低低道,“可以不急着走的。”

    王守仁笑道:“這兩年跟着我受苦了,回去吧。”

    “夫唱婦隨,妾不是不能吃苦的人。”諸氏說,話出口的一瞬間,她有些後悔,轉而,就又堅定下來,“妾聽你安排。”

    “聽我的…,咱們就回京師。”

    諸氏更詫異,訥訥問:“你不……不追求聖賢之道了?”

    其實,她並不看好,甚至從未抱過希望,可她也知道夫君有多執着。

    王守仁輕笑道,“如此這般,可做不了聖賢。”

    諸氏默然嘆息,問:“你……甘心嗎?”

    “爲何不甘?”

    “追求這麼多年的理想,就這麼放棄了……,不覺得遺憾嗎?”諸氏問。

    王守仁好笑道:“我可沒放棄。”

    諸氏一驚,又扶額:糟糕,怕不是‘病情’又加重了。

    見妻子這副表情,王守仁開口解釋:“我找到它了。”

    “它?”諸氏訥訥,她隱隱明悟,卻又吃不準。

    “嗯…,你是想問名字嗎?它有很多名字。”王守仁溫聲笑道,“我也爲它取了個名字,你想不想聽?”

    諸氏點頭,問:“什麼?”

    “一。”

    “一……,”諸氏追問,“是一二三的一?”

    王守仁啞然失笑,“是。”

    諸氏疑惑,“一是什麼呀?”

    “知行合一。”王守仁說。

    “夫君這是……領悟了?”諸氏有些懂了,又有些困惑,問,“那爲什麼不叫知行呢?”

    王守仁極有耐心的溫和解釋,道:“因爲重點不在知,也不在行。”

    “在什麼?”

    “那個一。”

    “那個一……。”諸氏雲裏霧裏,“難懂。”

    “一,是本質;知、行,是具象化。”王守仁說。

    “妾還是不明白。”

    “路上我會慢慢說與你聽。”王守仁笑道,“走,我們去收拾東西。”

    “去,去哪兒?”

    “當然是回京啊!”王守仁擡手捏了下她臉,“今日怎麼如此健忘?”

    諸氏猛的一下紅了臉。

    都老夫老妻了……

    她嘴角不自覺揚起。

    似乎……是甜的。

    …

    “駕~”

    車伕驅地趕着馬車,聽着車內兩口子的對話,心道:這兩口子,可真有意思。心即理,知行合一,真玄乎,嗯…,還是讀書好啊,說的話都讓人聽不懂,這一趟下來,掙的錢足夠給娃買書了、交束脩了,種莊稼可沒出息,還是得讓娃讀書……

    要是娃爭氣,考個秀才,中個舉人老爺……車伕越想越開心,馬鞭也揮舞的更勤快了。

    諸氏出身書香門第,雖是女子,卻也識文斷字,經史典籍、聖人學問,亦有涉獵,然,她卻聽不懂夫君的心學。

    這個心學着實有些……過於匪夷所思了。

    諸氏覺得不一定有人能真正聽懂。

    “夫君,妾身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王守仁失笑:“你我夫妻,還有什麼不可說的?”

    “夫君這個心學門檻太高了,而且,而且……”諸氏遲疑了下,道,“我覺得很容易會學偏。”

    王守仁緩緩點頭:“我也有此感覺。”

    “那怎麼辦?”諸氏有些緊張,她雖然學不會,甚至有許多都聽不懂,可她能感覺到夫君的《心學》很厲害。

    這是夫君窮盡半生的心血,她不想就這麼被埋沒。

    “我初領悟,尚有不足,需慢慢具體細化……”王守仁輕笑道,“不急,慢慢來,一定會有人聽得懂,學得會。”

    至少,有一個人絕對能聽懂。

    有那個人在,心學定可傳下去,有那個人在,它絕不會被湮滅在歷史長河……

    諸氏建議道:“降低門檻很重要,不然,再好的東西也無法傳承下去,嗯…,夫君你可以借鑑孔聖人……”

    王守仁頷首,道:“在不影響心學的基礎上,我進行一些簡化,不過,若是爲了傳承而犧牲質量,非我所欲。”

    諸氏點點頭,問:“夫君回去後,有何打算?”

    “皇上對我極是信任,親近,聽皇上安排吧。”王守仁說。

    “夫君不想辦法傳揚心學?”諸氏有些驚詫,亦有些心喜。女人未有不想自家男人出人頭地、高官厚祿,《心學》是挺厲害,可終究比不上帝王恩寵,光耀門楣。

    至少,在諸氏看來是這樣。

    聖人終究太過虛無縹緲,哪有加官進爵來的實在?

    王守仁說道:“心學尚且稚嫩,我需要時間完善。”

    “要不你先把現在領悟的東西記錄下來吧,萬一被遺忘就得不償失了。”諸氏建議。

    “幹嘛要記下來?”王守仁失笑搖頭,“記它做甚?不用記,無需記。”

    諸氏:(# ̄~ ̄#)瞧把你能的。

    …

    ~

    正德四年,三月春。

    京師,王宅。

    王守仁攜妻走下馬車,扣響門環。

    ‘鐺,鐺,鐺。’

    少頃,門打開。

    “您是……大少爺?”

    “劉伯,是我。”王守仁溫笑道,“您老可還好?”

    “好好,都好。”老管家連連點頭,又向諸氏行禮,“少夫人好。”

    “嗯。”諸氏微微點了下下巴,道,“父親可安好?”

    “好,老爺很好。”老管家激動得不行,“大少爺,少夫人,快請進,老爺要是知道你們回來,指不定多開心呢,快請進…。”

    王守仁亦是欣喜,道:“父親還在衙門辦公吧?”

    “是,估摸着也快回來了。”老管家笑着請他們進來,道,“小老兒去讓後廚準備豐盛酒菜。”

    王守仁含笑點頭,目送他離開,對諸氏道:“走吧,先去看看孩子。”

    …

    申時,王華剛到家門,就聽說兒子回來了。老父親連官袍都來不及換,便衝向別院……

    “父親。”

    王守仁早早恭候,見一向穩重的父親,着急忙慌地跑進來,忙起身下拜,“兒回來了。”

    “回來好,回來就好。”王華連連說。

    一向固執,執拗,甚至有些迂腐的王華,在這一刻,終是軟化下來,不再咄咄逼人,亦不再恨鐵不成鋼,

    有的只是喜悅。

    …

    m。 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