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千零九十二章 情之一字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

    皎潔的月光灑落森林，與樹叢間星星點點的螢火交相輝映，點綴着沉睡的花草樹木，構成了一幅美輪美奐的絕世畫作。

    世界之樹那縱橫交錯的枝葉間，漸漸現出一道壯碩身影，虎背熊腰，遍體絨毛，生得如同猛獸一般。

    竟是暗夜森林三大神將之中，戰鬥力最爲彪悍的半熊人小德。

    他就這麼憑空出現，悄無聲息，竟然沒有絲毫徵兆。

    此刻的他面色陰沉，表情扭曲，情緒顯然極爲不佳，左右嘴角隱隱露出兩顆獠牙，相較於人類，狀態似乎更接近一頭熊。

    一頭兇殘而狂暴的熊！

    它口中發出一聲低喝，粗壯的後腿猛一發力，身軀化作一道虛影，朝着遠處疾馳而去。

    “真是個傻小子。”

    當它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之時，一棵巨樹表面，突然浮現出一張面孔，雙眼凝視着小德離去的方向，深深嘆了口氣道，“情之一字，果然是薰神染骨，誤盡蒼生啊。”

    小德當然不知道自己的舉動，已經完全落在了世界之樹眼中。

    即便知道，他也並不在乎。

    他只覺氣血上涌，心如刀絞，一股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情緒飛速流淌在體內的每一個角落。

    這一刻，他很想用自己已然露出尖甲的爪子撕碎些什麼。

    更準確地說，是撕碎某個人。

    然而，他知道自己不能這麼做，也根本就做不到。

    且不說那個人的實力超凡脫俗，遠遠凌駕自己之上，即便真有戰而勝之的機會，他也不會這麼做。

    只因那個人若是死了，尹寧兒一定會傷心。

    小德寧可自己去死，也不願意看見女神的一滴眼淚。

    於是乎，他就這麼一路狂奔，初時用雙腳，隨後漸漸換作四肢，速度不斷加快，體型更是越來越接近猛獸。

    深夜的森林，天氣微涼，冷風撲面而來，令他體內沸騰的熱血稍稍有所緩和，神智也漸漸恢復清明。

    我居然出了暗夜森林？

    這般不知奔行了多久，等到醒過神來，他突然驚訝地發現，自己已然越過暗夜森林邊境，出現在了天音崖地界。

    該回去了！

    不然他們會擔心的！

    他們？他們是誰？

    誰會擔心我？

    除了善良溫柔的寧兒姑娘，還有誰會擔心我這個怪物？

    可如今寧兒姑娘正在和那個傢伙你儂我儂，哪裏還有心情來管我？

    說不定整個暗夜森林，都沒有人注意到我離開。

    小德啊小德，你從前是一個人，今後也會是一個人。

    永遠的一個人！

    小德愣愣地注視着來時的方向，從前的一幕幕彷彿走馬燈般從眼前掠過。

    素未謀面的父親，早早離世的母親，與衆不同的身體特徵，以及從未間斷過的嘲笑與謾罵。

    他忽然發現，以前的自己從來就不曾快樂過。

    應該說是在遇見尹寧兒之前，他根本就不明白快樂爲何物。

    可在白衣妹子出現之後，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空氣彷彿更加清醒，色彩彷彿更加鮮明，就連林間的鳥叫蟲鳴，都彷彿變得更悅耳了一些。

    只是遠遠看着她，小德便感覺渾身彷彿充滿了使不完的力氣。

    老天爺，終究沒有拋棄我！

    他腦中甚至浮現出這樣的念頭來。

    小德並不敢奢望和女神之間發生些什麼，他只想躲在遠處靜靜地欣賞她，守護她，膜拜她，日復一日，一直到老。

    然而，看見尹寧兒與鍾文親密互動的那一刻，他卻猶如萬蟻噬心，痛苦得幾乎無法呼吸。

    那一刻，他終於意識到，自己的愛，遠沒有想象中那般無私。

    理智，竟是完全無法消除內心的痛苦、失落和忌妒。

    於是，他選擇了奔跑，一刻不停地奔跑。

    一旦停下來，他很難保證自己不會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

    “這不是小德大人麼？”

    就在他思緒萬千之際，身後突然傳來一個陌生的嗓音，“您怎麼會在這裏？”

    小德心中已經，連忙回頭，出現在視線之中的，是一名身着暗夜森林服飾的年輕男子，望之約莫二十五六歲年紀，從氣息來看最多不過地輪修爲，五官更是十分陌生，任憑小德搜腸刮肚，都想不起來暗夜森林還有這麼一號人物的存在。

    對於這一點，他倒也並不覺得如何意外。

    畢竟，與事必躬親的梵雪柔比起來，身爲重度宅男的小德本就極少與人交流，暗夜森林的修煉者十個裏頭有八個他都不認識。

    “你是哪個？”

    情緒不佳的小德冷冰冰地問道。

    “屬下風羽，只是個不起眼的小人物。”

    此人一臉謙卑地答道，“大人不認得我也實屬正常。”

    “風羽？”

    小德思索片刻，確認並不認得這一號人物，不禁隨口問了一句，“你在這裏做什麼？”

    “屬下心緒不佳，便想着跑到森林外頭來透透氣。”

    鳳羽臉上登時流露出尷尬之色，忍不住撓了撓頭道，“想不到居然能在這裏遇見大人，讓您瞧見這樣一幕，實在是慚愧、慚愧。”

    “你也心情不佳？”

    小德愣了一愣，不禁脫口而出道，“爲什麼？”

    “聽說尹姑娘有了心上人。”

    鳳羽表情登時憂鬱了幾分，右手捂住胸口，哭喪着臉道，“屬下這裏難受得緊，對、對不住，讓您見笑了。”

    “你也……你喜歡寧兒姑娘？”

    小德顯然沒料到會在邊境外頭遇見同道中人，本能地驚呼出聲道。

    “尹姑娘以一己之力爲神樹續命數月，乃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屬下哪有資格喜歡她？”

    鳳羽似乎想要點頭，最終卻搖了搖頭，眼眶之中居然隱隱有淚光閃動，“可明知是這樣，我卻、我卻還是忍不住……我、我……”

    說着說着，他的聲音竟然不受控制地哽咽了起來。

    面對又一個“情敵”，小德心情無比複雜，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卻連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其實屬下從不敢奢望什麼，只想着能在遠處時不時看看尹姑娘，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一旦打開了話匣子，鳳羽竟是情難自已，滔滔不絕，“可萬萬沒料到，尹姑娘的心上人，竟然是外域之人。”

    “那又怎樣？”小德不解道。

    “大人您想啊，不出意外的話，尹姑娘早晚要和那個男人成親。”

    鳳羽一臉憂傷地答道，“正所謂出嫁從夫，屆時她多半要跟隨夫君一道離開暗夜森林，如此一來，屬下豈非再也見不到她了？”

    “不、不會吧？”

    小德的表情登時難看了不少，磕磕巴巴地答道，“神樹大人已經任命寧兒姑娘爲新任域主，她又怎會離開？”

    “女子一旦嫁人，心思便會撲在家中，等到日後有了兒女，哪裏還會顧得上別的？”

    鳳羽不禁大搖其頭，“到時候她自然會跟着那個男人乖乖離開，這是女人的天性，就算神樹大人也是阻止不了的。”

    “這、這……”

    小德頓時感覺嘴巴有些發苦，可更苦的，卻是他的內心，“她、她……”

    他忽然發現，相較於心中的女神喜歡上了別的男人，更讓他無法忍受的，是自己再也見不到尹寧兒。

    “不怕大人笑話，屬下剛纔滿腦子幻想着的，都是趁那個男人不備，直接將尹姑娘帶走，帶到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從此和她兩個人共度餘生。”

    鳳羽突然苦澀一笑，自嘲似地吐露心聲道，“只可惜我實力低微，根本就不是尹姑娘的對手，就算那個男人不在，也是帶不走她的，這大概就是所謂弱者的悲哀吧。”

    將尹姑娘帶走！

    誰也不知道的地方！

    兩個人共度餘生！

    聽似無心的一番話，卻猶如一道晴天霹靂，在小德的腦海之中狠狠炸開，直教他失魂落魄，久久說不出話來。

    “莫要胡思亂想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硬邦邦地說了一句，“早點回去罷。”

    緊接着，他突然轉過身去，漸漸恢復人形，朝着暗夜森林所在的方向快步而去，眼神透着激動，步伐帶着堅定，很快便消失在視線之外。

    目送他的身影漸漸遠去，鳳羽臉上的黯然與憂愁忽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抹笑容。

    猶如魔鬼般森冷而詭異的笑容！

    陰謀得逞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