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九十八章 你生而不同

    “咔嚓！”

    拳頭與面部甫一接觸，便發出一道巨響。

    林北只覺腦袋“嗡”的一聲，眼前一紅，已然無法視物，而本就有些歪斜的鷹鉤鼻，更是徹底塌陷下去。

    這一刻，從他那鮮血淋漓的臉上，竟已看不見鼻子的存在。

    而這個上古魔頭的身軀更是好似火箭升空，直衝天際，瞬間化作一個小黑點，幾乎無法用肉眼看見。

    要結束了麼？

    過度的痛苦，會讓人麻木。

    此時的林北鼻樑坍塌，門牙崩飛，五臟破碎，筋骨斷裂，太多的傷害疊加在一起，竟然讓他漸漸有些失去知覺，反倒並不如何痛苦了。

    啊！

    要結束了麼？

    這就是失敗的滋味麼？

    似乎……並沒有想象中那般難以接受呢。

    他緩緩閉上雙目，眼前赤紅色的朦朧登時消失不見。

    實力的差距一目瞭然，勝負早就沒有了懸念。

    失去了希望，他的表情反倒平靜了下來，遠不似先前那般狂躁猙獰，嘴角掛着淡淡的笑容，居然隱隱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我躲過了蒔骸，熬死了五大元聖，毀滅了整個世界，甚至挺過了萬年時光。

    想不到竟然會是這樣一個結局。

    老天爺，你處心積慮地給我啓示，給我力量，給我希望，讓我誤以爲自己是獨一無二的那一個，以爲自己是天選之人，終將踏破這方天地，前往蒼穹彼岸。

    原來都是假的麼？

    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爲他人做嫁衣麼？

    我的存在，只是這小子的墊腳石麼？

    生平的一幕幕猶如走馬燈般在腦中劃過，林北的情緒卻絲毫不起波瀾。

    回顧此生，他忽然覺得有些荒唐，有些可笑。

    他的父親林朔，乃是上古時期一個頂尖修煉勢力的首腦人物。

    這個勢力，就叫作“萬絕谷”。

    作爲萬絕谷少主，林朔唯一的兒子，他可以說是含着金鑰匙出生的，即便在強者如雲的上古時期，也算是個妥妥的二代，身世不可謂不顯赫。

    在他三歲那年，林朔便注意到自己這個兒子和尋常小孩很不一樣。

    從這個小娃娃身上，看不見半點幼兒的天真與稚嫩，有的只是沉着、冷靜、堅忍和果決。

    他很小就懂得要刻苦修煉，絕不會放過任何提升實力的機會，平時很少和同齡人玩耍，反倒更喜歡與谷中的長老和天才弟子交流。

    說是少年老成，卻又不盡然，林朔隱隱感覺到，這小子願意與人親近的唯一前提，便是對方能夠給他帶來實惠和好處。

    換言之，便是這個三歲孩童的一舉一動，都有着極強的功利性和目的性。

    而他的目的，也只有一個，從來未曾改變。

    那就是變強，不斷變強，變得比任何人都強！

    而林北的天賦也足以匹配他的野心，從來不曾令人失望。

    六歲那年，他便衝破了地輪九層的關卡，成功邁入天輪境界，風頭一時無兩，在宗門內一度引發軒然大波。

    臭小子該不會是帶着前世記憶出生的吧？

    有時候，林朔腦子裏甚至會浮現出這樣一個念頭。

    他只道自己是在胡思亂想，殊不知林北雖然沒有什麼前世記憶，卻還真與其他小孩有所不同。

    大約兩歲左右，他的腦子裏便開始斷斷續續地出現一個聲音。

    一個男人的聲音。

    你生而不同！

    你本不屬於這裏！

    你的使命，就是變強，不斷變強，比所有人都強！

    總有一天，你會站在世界之巔，踏破虛空，離開這一方天地，回到屬於你的世界！

    年歲漸長，這個聲音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頻繁，“離開這裏”的念頭，也深深紮根於林北心間，成了他人生的目標，活着的動力。

    與此同時，他的腦子裏也莫名多出許多奇奇怪怪的修煉知識，連父親林朔都不曾聽說過的理念。

    在這些知識的幫助下，他的修煉速度堪稱驚人，境界更是如同坐了火箭一般，蹭蹭蹭地直往上躥，根本停不下來。

    很快，小林北的天才之名就傳遍天下，甚至連七大超級宗門的大佬們都對他有所耳聞。

    按照這樣的劇本，他的人生本應順風順水，早早修成聖人，名揚天下，繼承萬絕谷，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巔峯。

    奈何世事難料，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徹底扭轉了林北的人生軌跡。

    八歲那年，他無意間在後山挖掘出一件物品。

    一座腦袋大小的土黃色銅鐘。

    有着腦子裏那些稀奇古怪的知識，他瞬間便認出，眼前之物，赫然是傳說中的先天靈寶之一，混沌鍾。

    挖出一件先天靈寶，那是何等驚天動地的事情？

    他雖然性格冷靜，卻畢竟年幼，心情激動之下，終究沒有忍住，興奮地將這一消息告訴了父親和谷中的數位長老。

    林朔等人甚至都沒有聽說過什麼是先天靈寶，對於眼前這破爛銅鐘的價值自然心存疑慮，並未如何重視。

    可他們不懂，並不意味着別人不懂。

    消息走漏不久，萬絕谷便遭到了幾十個勢力數千名強大修煉者的圍攻，其目的自是不言而喻。

    林朔雖強，卻還是寡不敵衆，很快便落入敵人手中。

    “交出混沌鍾，饒你不死！”

    八歲的林北躲在角落裏，親眼看着父親被一名強悍的修煉者抓着脖子，惡狠狠地威脅道，“否則萬絕谷上下，雞犬不留！”

    他悄悄溜回房間，打算取出混沌鍾交給那個窮兇極惡之人，以換取父親的性命。

    它是你的！

    它只屬於你!

    留下它！留下它！

    有了它，你才能踏破虛空，回到屬於自己的世界！

    手指堪堪觸碰到銅鐘，那個男人的聲音忽然在耳旁響起，如同魔鬼的呢喃，充滿了誘惑，令人無法抗拒。

    我要離開！

    我一定要離開！

    我要回到自己的世界！

    腦中不斷重複的念頭，讓他的眼神逐漸冰冷，再也沒有了交出混沌鍾的想法。

    於是乎，年僅八歲的林北躲進地下密室，掏出積攢數年的靈晶，用腦中那不知從何而來的知識佈置了一個玄妙陣法，將自己的氣息徹底隱藏起來，任由諸多同門在外頭慘遭屠戮，不聞不問，彷彿死的那些人與自己毫無關系。

    其中，也包括他的親生父親！

    那一日，谷中積屍成山，血流成河，除了林北，再也沒有留下一個活口。

    擁有數名聖人的強大宗門萬絕谷，從此在修煉界除名。

    打那以後，八歲得了林北便攜着混沌鍾，踏上了低調而開掛的妖孽人生。

    百年後，一個實力強悍的修煉者橫空出世，竟然以一己之力，與“劍神”獨孤星辰大戰上千合而不敗，一時聲名大噪，瞬間站在了整個修煉界的巔峯，成爲與五大元聖齊名的逆天存在。

    他的名字，喚作林北！

    成名之後，林北卻並未如人們想象的那般頻繁出鏡，而是回到萬絕谷中躲了起來，隱居多年，蟄伏不出，幾乎讓人忘記了他的存在。

    沒有人注意到，在此後的日子裏，當年那些圍攻萬絕谷的修煉勢力卻一個接着一個的發生變故，就彷彿約好了似的，竟然在短短數年間全部慘遭滅門，無一活口。

    下手之人究竟是誰，不言自明。

    報仇對於林北來說，不過是閒暇時的消遣。

    他和所有人都不同。

    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

    他的人生目標始終如一，從不迷茫，從不動搖。

    那便是離開這裏，回到自己的世界！

    此後，在腦中那個神祕聲音的指引下，他招攬高手，收集材料，鑽研銅鐘，佈置陣法，直至毀滅世界，每一個舉動都目標明確，有條不紊。

    神祕聲音的指示，大多成爲現實。

    因而，直至萬年後奪舍重生的那一天，他對腦中的這個聲音依舊深信不疑。

    這是上蒼的聲音！

    這是上天的旨意！

    我就是被天道選中的那個人！

    他對自己如是說，他也是發自內心地相信，自己正走在正確的道路上，所有的願望，都終將實現。

    倘若你真的是天道，是天意，爲何在這危急關頭，卻沒了聲音？

    我該怎麼做？

    你倒是說個話啊？

    殘破而虛弱的身軀緩緩向下墜落，身處絕境的林北突然質問起了腦中的聲音。

    回答他的，卻是一片寂靜。

    始終陪伴着他的聲音，竟然消失不見了。

    果然是個騙子麼？

    可笑，當真可笑！

    世間還有比我更滑稽，更可悲的人麼？

    也好，死就死吧，樂得輕鬆！

    只是，也不能便宜了那小子!

    林北吃力的睜開雙眼，咧開嘴，露出一絲猙獰的笑容。

    “啪！”

    他耗盡最後一絲力氣，不顧劇痛，用兩根腫得臘腸似的手指打了一個清脆的響指。

    頭頂上方頓時浮現出一頭山丘般巨大的八爪魚，八條觸手靈活扭動着，渾身上下散發着燦燦金光，居然隱隱透着幾分尊貴與神聖的氣息。

    一起死罷！

    金色八爪魚出現得那一刻，林北笑得愈發開心，愈發燦爛。

    他知道，只要再挨一拳，自己就會直接嗝屁，徹底涼涼，而這頭金色八爪魚也會瞬間炸裂，縱然殺不死鍾文，也可以讓下方他的那些親朋好友給自己陪葬。

    屆時鍾文痛苦的表情，就是他最好的心靈慰藉。

    然而，鍾文卻並未如先前那般對他揮拳痛毆，而是眼神一凝，雙膝微彎，右手做了一個收拳動作。

    “野！球！拳！”

    隨後，他口中輕輕吐出三個字，右手閃耀着柔和的光芒，朝着林北墜落的方向緩緩打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