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五章 拿錯了，拿錯了

    “柳師姐，你沒事吧？”

    距離“思斷崖”數十裏外的一處森林中，珠瑪小心翼翼地攙扶着柳柒柒躺下，讓她依靠在一棵粗壯大樹之上，又自懷中掏出一粒丹藥，小心翼翼地送到其脣邊，“趕緊服了這顆丹藥罷。”

    她遞過去的丹藥，正是鍾文留給每一名“飄花宮”弟子保命用的“生生造化丹”。

    此時柳柒柒的面色已經蒼白到了極點，呼吸凌亂，眼神渙散，小腹前的玉手早已被鮮血染得通紅，狀態竟是前所未有的低落，彷彿下一秒就要昏厥過去。

    對於珠瑪遞過來的丹藥，她並未拒絕，只是木訥地張開櫻脣，將之一口吞下。

    望着柳柒柒呆滯的神情，珠瑪甚至懷疑，她可能都沒意識到自己正在服藥。

    作爲當世最頂級的療傷丹藥，“生生造化丹”的效果毋庸置疑，服下不過十數個呼吸，柳柒柒的小腹處便不再流血，呼吸也逐漸平復，肉體所受的傷害，已然恢復如初。

    然而她的精神狀態卻並未得到改善，眼神渙散依舊，面色蒼白如紙，似乎正處在崩潰邊緣。

    “柳師姐，你還好吧？”珠瑪對着她上下打量，用柔媚動聽的嗓音輕聲問道。

    然而，她的表情與其說是關切，倒不如說是好奇來得更準確一些。

    像柳師姐這般堅毅的女子，只是小腹被捅了一劍，居然就變成這般模樣？

    她暗自將柳柒柒與“乾坤袋”中的小花小謝等五大毒物比較了一番，只覺人類實在是一種脆弱的生物，完全無法與自然界的其它物種相提並論。

    君不見當初毒蠍子小謝被黃泉尊者打得八肢盡斷，軀殼碎裂，可謂慘到了極致，結果只是吸收了一波煞氣，非但傷勢盡復，活蹦亂跳，更是實力大增在，直接自己給自己報了仇，哪有柳柒柒這般頹喪？

    “我的‘絕情劍道’想要臻至完美，須得斷絕一切感情。”柳柒柒失魂落魄地喃喃道，“所以我才不遠千里而來，想要殺死自己的親生父親。”

    “原來如此。”珠瑪聽說她要弒父，靈動的眼眸中，竟然流露出興奮之色，“如今令尊右臂已斷，無法握劍，而師姐卻傷勢盡復，咱們不妨再去一次，這回定能成功。”

    “沒有意義了。”

    一路行來，柳柒柒總是眼神冰冷，神情淡漠，就如同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一般，然而此刻的她卻痛苦地抱着腦袋，顯得無比沮喪，“我的大道，已經出了問題。”

    “怎麼了？”珠瑪聞言一愣，頗爲掃興地問道。

    作爲同門，聽聞師姐要闖入聖地，前去誅殺自己的親生父親，正常人都會感到擔憂，焦慮，從而出言勸阻。

    然而，珠瑪非但不予阻攔，反而摩拳擦掌，饒有興致地想要慫恿她再去一次，竟似毫不擔心這位師姐的性命安危。

    “剛纔那一劍，他本可以取了我的性命。”柳柒柒捂着腦袋，訥訥地說道，“可是……他留手了！”

    “那又如何？”珠瑪不以爲意地撇了撇嘴。

    “我本以爲自己能夠達到絕情斷性的境界。”柳柒柒輕聲呢喃着，也不知是在回答珠瑪，還是在與自己對話，“可是在他改變劍招軌跡的時候，我的心卻亂了，或許這一輩子，我註定無法劍道大成……”

    “既然不打算再去‘思斷崖’，師姐不妨先回清風山去罷。”珠瑪見她心緒大亂，一臉憔悴，眼中不覺閃過一絲輕蔑之色，嘴裏卻柔聲說道，“休息一陣，你的心境或許還能恢復。”

    對於這個“失敗”的柳師姐，她已經失去了興趣，打算就此離開，重新踏上前往黑風山的旅途。

    “我不能回去，感悟了‘絕情劍道’，我已經不是從前的自己了。”卻見柳柒柒搖了搖頭道，“內心總有一個聲音在告訴我，若是留在清風山，我一定會傷害到師父和大師姐她們。”

    “所以呢？”正打算轉身離去的珠瑪忽然渾身一顫，生生停下了腳步。

    “我不想傷害她們。”柳柒柒一字一句，極爲艱難地吐出這句話，“至少現在還不想。”

    珠瑪的身軀微微顫抖着，一抹痛苦之色在她靈動的美眸中一閃而過，柳柒柒的話語，如同一道咆哮雷霆，從天而降，重重落在了她的心頭。

    在體內煞氣與內心憎恨的驅使下，她偷偷溜出江府，帶領着小明和五大毒物，屠盡了宮氏滿門。

    這一次的瘋狂殺戮，就如同一把通往自由的鑰匙，爲她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

    原來殺人，竟然是這樣愉快的事情！

    看着眼前的敵人被開膛破肚，蝕骨斷魂，竟是如此熱血沸騰，教人欲罷不能！

    曾經天真孤僻，溫柔善良的少女，彷彿掙脫了身上的枷鎖，在一日之間，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

    她悄悄離開了伏龍帝都，自由自在，四處遊蕩，這一路行來，但凡遇見看不順眼之人，二話不說便直接擊斃，手段之殘忍，殺伐之果斷，較之曾經的“女魔頭”葉青蓮，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儘管，死在她手上的，都不是什麼好人。

    無盡地殺戮，就彷彿一種帶有毒性的養料，令珠瑪體內的煞氣瘋狂增長，就在這兩日，她已經隱隱感覺到，那道曾經遙不可及的靈尊壁壘，已經越來越近，觸手可及。

    同樣，她腦中的道德觀也在逐漸淡去，不久前的一次殺戮中，她甚至已經不怎麼在乎對方是不是該殺。

    每見證一條生命的逝去，她就如同吸食了瓊漿玉液，品嚐了山珍海味一般，打心底裏感到暢快、滿足。

    只是自始至終，她都未曾動過返回“飄花宮”的念頭。

    若是現在回去，我一定會忍不住對鍾文、師父和師姐妹下手吧！

    內心深處，彷彿有一個念頭在束縛着她，告誡他不要靠近清風山。

    同理，她也不敢再回到達拉族人的山寨之中。

    帶着金羽大鵬和五大毒物，一人獨自闖蕩江湖，似乎成了小丫頭的宿命。

    然而柳柒柒的話語，卻在珠瑪心中引發了深深的共鳴，這一刻，她不禁對這位青春靚麗的柳師姐，生出些許同病相憐之意。

    “既然師姐不願返回清風山。”沉吟片刻，她忽然擡頭看着柳柒柒的眼睛道，“何不與小妹結伴同行，一起去黑風山遊覽一番？”

    “黑風山？”柳柒柒口中輕聲重複着這個地名，神情依舊有些木訥。

    “聽聞那裏煞氣瀰漫，魔物縱橫，極是危險。”珠瑪笑嘻嘻地走上前去，輕輕挽住柳柒柒的手，口中嬌聲道，“師姐怎忍心看着小妹一個人孤身犯險？不若陪我同去吧？”

    “若是與我同行。”柳柒柒漸漸回過神來，瞳孔之中，泛出一絲冷漠而凌厲的氣息，“你可能會受傷。”

    “那可巧了。”珠瑪臉上露出迷人的笑容，“與小妹同行，師姐也安全不到哪裏去呢。”

    兩人四目相對，沉默不語，彷彿都從對方眼中，讀出了一絲不尋常的味道。

    “好，我和你同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柳柒柒忽然淡淡地說道。

    “我就知道，師姐絕對捨不得拋下小妹不管的呢！”珠瑪親暱地挽着柳柒柒的手臂撒嬌道。

    然而，她看似巧笑嫣然，眼眸之中，卻不帶半點溫情。

    “走罷。”柳柒柒將“斬仙劍”插回背後，面無表情地說道，“帶路。”

    兩名貌比花嬌的少女就此踏上了前往黑風山的旅程，一個心狠手辣，一個冷漠無情，然而這對師姐妹之間，卻不知爲何，隱隱生出一絲難以察覺的羈絆。

    ……

    “錄入‘雜學類’書籍達到五千冊，請抽籤獲取獎勵：1、戰神訣；2、九轉道經；3、廣陵散。”

    當鍾文躲在自己房中，將十三娘“賣”給他的一千多本古籍統統錄入“新華藏經閣”之後，腦中的書架面板上，終於再一次跳出了抽籤信息。

    這一路走來，他輾轉武親王府、聞道學宮、天劍山莊和丹閣等地，曾經收錄了不少“雜學類”古籍，再加上十三娘的饋贈，如今終於湊齊五千之數，回頭來看，效率倒也頗爲驚人。

    要不要找無霜她們來幫我抽獎？

    一想到自己的“非酋”體質，鍾文腦中不禁浮現出這樣的想法。

    然而，他很快就將這個念頭壓了下去。

    回到清風山的當天，飄花宮上下就都知道了葉青蓮懷孕的事情，足見女人傳播信息的效率，與男人全然不可同日而語。

    於是乎，整個門派大大小小的妹子們看向鍾文的眼神，都變得怪異而複雜。

    得知了事情經過，上官君怡、冷無霜和鄭玥婷這三位紅顏知己都沒有流露出多少責怪他的意思，然而山上的氛圍，卻多少與從前有了幾分不同。

    譬如說，他將自己關在房間裏好半天，竟然也無人前來搭訕，就連向來溫順可人、對他無微不至的刺客妹子冷無霜，都至今沒有現身，就彷彿整個門派一齊人間蒸發了一般。

    在這樣怪異而尷尬的氛圍之下，鍾文竟是有些害怕遇見任何人。

    男人麼，果然還是得自力更生！

    這般安慰着自己，鍾文終於下定決心，雙目緊閉，在心中默唸一聲“抽籤”！

    “恭喜你獲得獎勵：戰神訣！”

    呼，還好還好！

    望着躺在書架“星靈品級”那一排的上等功法《戰神訣》，鍾文心頭一鬆，忍不住長出了一口氣。

    粗略瀏覽了一下祕籍內容，他頓時心頭一振，只覺這門功法出現得恰到好處，就彷彿冥冥之中有一隻大手在操縱着自己的抽籤結果一般。

    原來“戰神訣”的特異之處在於，修煉者一旦運轉這門功法，無論精神力，體力、靈力乃至於力量、速度和反應能力，都會獲得一定程度的加持。

    而最爲恐怖的是，這種加持並不侷限於修煉者本人，還可以施加在周圍其他人身上，所能影響到的範圍和人數，則與修煉者本身的實力息息相關。

    根據祕籍所述，若是由聖人來施展“戰神訣”，其加持範圍可以籠罩方圓數百丈，影響的人數甚至達到數十萬之多。

    羣體BUFF？

    簡直是戰爭神器啊！

    聯想到即將來臨的修煉界大戰，再看向腦中書架上的《戰神訣》，鍾文眼中直冒小心心，險些連口水都要流下來。

    若非“五元神功”實在太過稀有珍貴，他恨不得要改換門庭，將這門“戰神訣”作爲主修功法。

    最適合修煉這門功法的，莫過於一軍統帥。

    一念及此，他的腦海之中瞬間浮現出江語詩冷豔俏麗的容顏，心頭不禁微微一熱。

    可惜傻妞並非飄花宮弟子，否則倒是修煉“戰神訣”的最佳人選。

    也不知她如今怎麼樣了，有沒有順利和李九夜接上頭？

    收錄完古籍，鍾文瞥了一眼仍舊在自己身上奮筆疾書的白色光人，只覺百無聊賴，十分沒趣。

    有了“鍾文二號”飛一般的銘刻速度作爲對比，他自己的手速便顯得十分垃圾，再加上懶癌作祟，久而久之，鍾文乾脆放棄了親自銘刻靈紋，反而將“靈紋煉體訣”的修煉重任，完全丟給了白色光人。

    儘管白色光人對此大爲不滿，並多次提出抗議，最終卻不知爲何，還是默默忍受了他的壓榨，除了偶爾被新鮮事物吸引，跑去看看熱鬧之外，一天十二個時辰幾乎統統都花在了幫助鍾文打造肉身之上。

    踟躕片刻，他終於還是耐不住性子，推開房門來到後院之中，打算找個人聊聊天，以排遣心中的寂寞。

    才走出幾步，後院角落裏的兩道倩影，便映入他的眼簾，定睛看去，正是宮主林芝韻和暫居於此的“碧宵郡主”李雪菲。

    似乎感知到他的存在，林芝韻用餘光輕輕瞥了他一眼，便不再理睬，而李雪菲則轉過頭來，衝着他歉然一笑。

    兩人隨即再次閒聊起來，絲毫沒有與他攀談的意思。

    鍾文苦笑着摸了摸鼻子，雖然能感知到衆人微妙的心態變化，卻又不知原因，只好優哉遊哉地繼續向前踱去。

    “叮！叮！叮！”

    拐過檐廊，本來遙遠的金鐵撞擊聲逐漸變得清晰起來，鍾文在一棟小樓前停下腳步，駐足不前。

    小樓只有兩層，正門上方刻着三個大乾文字，入木三分，字跡娟秀，雖然不識，鍾文卻還是知道上面所書的，乃是“煉器閣”。

    原本飄花宮中，並無“煉器閣”的存在，直至沈小婉拜師之後，林芝韻才特意將一棟放置雜物的小樓清理出來，專門供她煉器之用。

    輕手輕腳地推開“煉器閣”正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巨大的鍛造臺。

    臺子上方，一名黃衫少女正手捂大錘，揮汗如雨，“乒乒砰砰”地不知在鍛造些什麼。

    這煉器之人，自然就是除了鍾文之外，飄花宮裏唯一的煉器師沈小婉。

    此時的沈小婉眉頭微蹙，表情凝重，一副全神貫注的模樣，竟似未曾意識到鍾文的出現。

    十四歲，正是長身體的年紀。

    多日不見，少女的臉頰愈發潤澤，身段更顯豐腴，眉眼之間，隱隱少了幾分懵懂，多了絲絲俏麗，居然教鍾文生出一種時光荏苒，物是人非的錯覺。

    唯有錘子落在材料上的震耳欲聾之聲，似乎在提醒着鍾文，眼前這名俊秀少女，仍是那個大胃蘿莉，蠻力霸王。

    鍛造臺下方，小蘿莉正蹲坐牆角，一雙小手捧着下巴，愣愣地凝視着沈小婉揮舞大錘的英姿，只是眼神空洞，精神並不專注，思緒早已不知飛向何方。

    “鍾文！”

    聽見開門的聲音，小蘿莉忍不住轉過頭來，看見鍾文的瞬間，她白皙可愛的小臉蛋登時熠熠生輝，滿是興奮之色，小身子猛地彈地而起，朝着這邊跑來，狠狠撞進他的懷中。

    感受到小腹處的溫暖觸感，鍾文略微有些焦躁的心，逐漸平靜了下來。

    果然，只有小蝶對我不離不棄！

    她不來找我，定是受了誰的教唆。

    自從回山之後，飄花宮上下對鍾文的態度似乎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所有人都彷彿在有意無意地迴避着他，眼見小蘿莉態度如常，親熱依舊，鍾文心中一陣感動，險些就要哭出聲來。

    “小蝶，怎麼在這裏發呆？”他平復了一下心情，笑着無問道。

    “白虎和巨鷹今天沒來下棋，師姐們也不知去了哪裏。”小蘿莉掛在鍾文身上，嘟着一張小嘴道，“都沒人陪我玩。”

    鍾文心頭微微一酸，溫柔地摸了摸她的腦袋，竟然生出些許同病相憐的感覺。

    回到清風山之後，南宮靈就開始忙裏忙外，整天不見蹤影，尹寧兒大多數時間都在藥王谷中照看靈藥，柳柒柒飄然離去，不知所蹤，就連與小蘿莉年齡最接近的珠瑪也不知身在何處。

    如今整個飄花宮中，與她最爲相熟的同輩，便只剩下沈小婉了。

    “廚師哥哥！”

    這時候，沈小婉也發現了鍾文的存在，少女輕輕擦了擦額上晶瑩的汗珠，揮舞着握有巨錘的右臂，朝他打了個招呼，“開飯了麼？”

    上百公斤的巨錘在她手中，竟似輕若無物，絲毫構不成負擔。

    驚歎於少女的恐怖力量，鍾文忽然靈機一動，笑着說道：“飯點還未到，不過小婉，我這有件寶貝想要送給你。”

    說着，他伸手入懷，掏出一顆亮黑色圓珠，正要遞過去，忽然愣了一愣，隨即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道：“拿錯了，拿錯了。”

    說罷，他又掏出一顆近乎透明，表面卻佈滿了白色紋路的珠子。

    將這顆透明珠子遞到沈小婉手中，鍾文正要把原先誤拿的亮黑色珠子塞回戒指裏，卻聽小蘿莉忽然出聲問道：“鍾文，這是什麼？”

    鍾文轉頭望去，只見小蘿莉正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着他手中的亮黑色圓珠，如同着了魔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