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盡人事，方可不聽天命

    開元最近有點苦惱。

    同事們都看得出來他壓力大。

    他堅決簽下《南宮少年》，又堅定地把非常象徵編輯眼光水平的推薦給了出去，結果帶起了能在網文史留名的神作，這是非常亮眼的成績。

    所以他目前在起源公司裏很有存在感，威望這種虛名有了，升職這種糖果也吃了。

    所謂人紅是非多，樹大也招風。

    多少公司裏都會有點風言風語，質疑最多的自然是“運氣”問題。

    平心而論，開元的業務能力自然是不差的，不管當初選中李顏的作品有多少前置條件，他至少也看中了李顏的作品潛力，並且做出了把半年一次的推薦給掉這種魄力操作。

    但他也說不上多頂尖。

    至少在李顏這一本書之後，一年時間裏，他帶的書最好成績也就止步於小佳作。

    因爲級別上去了，籤書額度猛增，但比例卻不是很好看。

    起起伏伏的，也難免部分實力相近的同事私底下會有微詞。

    “我跟他不就差了一本《南宮》？”

    而現在《南宮少年》要完結了，怎麼看都是這個月底下個月初的事兒。

    大家都認爲，開元的壓力源於“失去王牌”，等李顏這本書完結，開元就該進入“好漢不提當年勇”的階段了。

    到時候以開元手裏的作者資源跟近一年的籤書成績，還能不能守住這個“金牌編輯”的位置，可就不好說了。

    不過開元並不是擔心這個。

    編輯的工作，除了籤書，還有給意見。

    把控劇情，提供點子，必要時甚至要修改一些內容。

    牛逼的編輯甚至能做到改個書名就讓一本書成績爆炸。

    但是在《南宮少年》這本書上，開元毫無存在感。

    他是很想參與進去的，然而參與方式一點都不像編輯，反而像讀者。

    看得很歡快，跟讀者一塊討論劇情……

    不對啊！

    可是特麼的根本就跟不上！

    他每次看完李顏的最新章節，都會總結出一些可能的“雷點”與不合理劇情，結果第二天的更新就把他還沒說出口的擔憂擊碎了。

    說到底，就是李顏這本東西的行文難度，已經到了開元沒法指導的程度。

    當年李顏拒絕了把跟進這本書的工作轉給資深主編，既是給開元的莫大肯定，其實也是天大的壓力。

    就如同主編們調笑的那句話：“看來，開元指導起來很有一套啊。”

    沒有一套，一招都沒有。

    雖說在網文圈，高開低走、爛尾都是常見事情了，超長篇免不了出現審美疲勞、挖坑不填、戰力崩壞等情況。

    對於讀者來說，一本幾百萬字的網文，能平穩落地就不錯了，只要開局驚豔，中間也有過印象深刻的精彩劇情，就能帶來非常愉悅的追書體驗。

    這就能算是好書甚至神作了。

    看到後期，大部分讀者只是出於一種習慣。

    代入主角，或者跟主角做朋友，每天看看消遣時間，追一個結局出來。

    也算是對自己這一路看過來的交代。

    就算輕微爛尾，大家也都是可以接受的。

    李顏的《南宮少年》隨着大結局越來越近，收尾階段的字數越來越多，大家逐漸意識到了一個可怕的事情。

    這本書，至今都在迴應開書之時就埋下的伏筆。

    單就這事兒本身倒沒啥厲害的，有些作者會倒反天罡，看似呼應前文，實則寫到結局了才去翻前邊有啥坑，根本就不是伏線千里，而是打補丁。

    讀者們討論這本書的劇情已經成了一種文化現象，自然不會分不清李顏是打補丁還是真這麼想。

    所以大家心裏逐漸有了一個期待：

    一本兩百多萬字的書，能不能做到沒有挖坑不填，沒有戰力崩壞，高開高走，甚至在結局的時候來一波大昇華？

    這個期待已經有人扯出來了，然後被判定爲“捧殺”。

    因爲真正愛這本書的人，不敢想象這個結果。

    太難了，在這麼多讀者猜測故事的情況下，寫出來一個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精彩結局，太難了。

    開元真正苦惱與緊張的，就是這點。

    他介入不了李顏這個故事的終章，也跟讀者一樣期待它能最後一步正式登神。

    但他又害怕面對自己的這種期待。

    要是……崩了呢？

    看李顏的劇情走向，大家大概能猜到南宮離跟餘邦皇帝余天丹的宿命對決，大概能猜到各條支線可能的發展。

    但是消失的兩百年歷史，濃霧之外的世界，還有南宮離的結局，最主要的幾個謎團還沒有結果。

    這要是沒交代好，或者寫到最後拉一波大的……

    開元可就從天堂到谷底了。

    這種到大後期還保持誇張討論熱度的作品往往非常危險，可能性幾乎被讀者猜完了，作者會爲了大家猜不出來強行改方向，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開元其實琢磨過要不要先跟李顏要一個結局看看，又覺得目前還有二十來萬字，現在就去說太早了點。

    他糾結的東西特別多：

    這種喜歡演戲的老作者捉摸不透，會不會因爲自己找他要結局顯得不信任而不開心？

    會做編輯這一行，自己肯定是非常愛看網文的，難得有這麼一本追起來很舒服的，實在不想被劇透。

    真要了結局要是不盡如人意，自己有沒有能力幫忙改？

    想了半天，還是給李顏發了試探：

    “寫咋樣了？”

    “寫完了。”

    開元就不該喝這一口咖啡的，給嗆得鼻腔都是咖啡味。

    “應該不是最近這樣就完結吧？你不會搞一出挖坑不填吧？”

    李顏：微笑。

    開元一下緊張起來了：哥，我的親哥，我的親大哥，你絕對不要搞那種“欲知後事如何且聽第二部分解”的操作啊！

    李顏：罵的是我又不是你。

    五雷轟頂，開元一下子汗都出來了。

    猶豫了好久，才打出來一行字：那你第二部可一定要給我籤。

    李顏：沒有第二部。

    開元終於反應過來：多少字？

    李顏：跟你說好的，270w字，不多不少。

    開元：我尼瑪……你這存稿？這樣，先給我審審稿。

    李顏：以編輯的角度，還是讀者的角度？

    開元又愣住了，這句話怎麼看……都是有坑的吧？

    說是編輯，會不會覺得是一種他對結局的不信任？

    說是讀者，又會不會覺得編輯到這階段都沒發揮作用，嫌棄？

    遇到這種左右都不行的時候，就遵從本意吧。

    “編輯。”

    李顏爽快給了過去。

    開元：說讀者你就不給了嗎？

    李顏：也給啊，我就只是問問而已。

    靠！患得患失者最容易被拿捏了！

    當天開元沒幹別的事，就是細細把結局看完了。

    看到真相揭曉的瞬間，哪怕他心裏已經有了預期，還是看得內心震盪不已。

    甚至一度要停下來到辦公室外邊走一圈再回來看。

    等正式看完，他心裏的疑慮已經半分不剩了。

    不過預期的興奮來得有點遲緩——對於這本書徹底封神的興奮，對於自己藉此鞏固地位的興奮，對於拿到獎金的興奮等等。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悵然。

    看完震撼人心的作品之後會有的一種悵然。

    以至於他回了家還要倒一杯酒喝。

    可惜酒量不好只敢喝一點紅酒。

    然後沒忍住找了李顏：我以前總覺得你是某個成名作者，現在我不覺得了，伱這個作品不在任何名作之下，我開始相信我淘到了一個天才。

    李顏：淘金也是要點本事的。

    開元：你這更新，完全可以安排在年會之前完結啊，我去給你要個完結前的推薦跟完結推，連着來，滿格待遇。

    李顏：就是準備年會前完結。

    開元：我去，到時候怕不是你要坐c位啊！

    李顏笑了笑：對結果這麼自信？

    開元：那可不，特麼的神作，神作！不過我有點擔憂，你後邊寫得有點深了，我感覺不少讀者看不明白，主要是跟前邊各種線索的交互多了點——甚至有跟你自己編的“史料”細節，這個大部分人應該看不出來也不會去研究的。

    李顏：一萬個讀者裏有一個這麼幹，我都開心死了。對於大部分人來說，當一個復仇故事就得了。

    開元：這不浪費嗎？

    李顏：[大笑]元大，那你要我咋辦？寫得淺顯些？直接在文章後邊自我賞析？

    開元：那沒有，只是總覺得很可惜……

    李顏：《紅樓夢》難道是因爲所有人都喜歡才成爲明清的明珠嗎？

    開元都有點不知道怎麼回覆了，這傢伙原來心氣兒這麼高的嗎？

    李顏：連《紅樓夢》都有專門挑雲雨情內容看的呢，就算如此又如何？有時候無非就是等那一哆嗦，爽點是一哆嗦，考據出什麼東西來也是一哆嗦。

    開元只能在屏幕另一邊笑着點頭了，不過他還有個問題想問：

    我就是不太明白，你怎麼會存這麼多稿子？之前不是渣更着麼？

    李顏：不矛盾，稿子也是最近存的。

    開元：來靈感了？

    李顏：比較集中精力。

    開元：……爲啥這會兒就集中精力了？

    李顏：因爲要去做別的事情。

    開元哈哈大笑，在家裏對着電腦桌一直拍：還來啊？說吧，又是爲了什麼比賽？

    李顏：爲了改變世界。

    ……嗯？

    那這真是完全沒法接話了，開元狠狠打了個呵欠。

    編輯看完表示沒毛病，李顏也就不準備繼續修改了。

    大結局已經給他按嚴肅文學的標準磨了幾版，再磨意義也不大。

    真要改不如把前邊一些更新得比較隨意的內容改掉，不過李顏覺得這樣沒啥意義。

    對他自己來說，當時的更新也是留住時間的一種辦法，想改就等出實體書的時候再改吧。

    徹底完結了，成績到底會如何也不是李顏現在能改變的事情。

    但他寫成這個樣子，運氣的影響已經微乎其微。

    俗話說盡人事聽天命。

    李顏表示，盡人事，方可不聽天命。

    他要把一些被運氣左右的事情，變成公式。

    “只要我夠牛逼，做到XX，就一定能夠XX”。

    下一步，該去找找繁忙的黃老闆了。

    黃老闆確實沒想到李顏會給他打電話，他確實給過名片，但他也以爲已經足夠滿足李顏需求了。

    啥錢都不要，直接給幾個孩子研究手機系統的條件，換別的老闆可做不出來啊。

    他還以爲李顏是要來感謝他的。

    結果竟然是約見面？

    他可不好約。

    創族科技有限公司CEO，黃展，時年34歲。

    一個比較清瘦但眉毛很濃的男人。

    癡迷於電子產品，技術型大佬，非常有自己的想法。

    在許多人眼裏，黃展有特殊的人格魅力。

    他早期在別人的MP3公司擔任總經理，明明整出了聞所未聞的強大功能，卻因爲管理理念與股東不一致離開了公司。

    他認爲產品需要依靠卓越的技術與超羣的功能贏得口碑，而不是靠廣告的狂轟濫炸。

    於是回國的他創立創族品牌，又把MP3做出了名堂。

    他熱衷於在論壇與消費者互動，身爲CEO，用戶在論壇上提出的問題與吐槽，他總是第一個發現並提出解決問題。

    李顏在“知識星球”上都比他高冷一百倍。

    更狠的是，這人在06年的時候就看到了MP3播放器產業的頹勢，直接放棄領頭羊地位，殺進智能手機市場。

    他的觀點跟李顏一樣，MP3無非是智能手機以後的一小塊功能，沒有獨立出來的必要。

    李顏是通過方墅與一些零零碎碎的採訪，才瞭解到黃展這些事情的。

    對於他本人到底什麼樣，也就只有上回的淺淺接觸。

    方墅說黃老闆從未接受過採訪，目前所知的一切都是流言，在工作上他很熱情且控制欲旺盛，但生活上怎麼樣大家就知之甚少了。

    不過就以上故事與決定來看，黃展是個控制欲很強、心氣很高的偏執狂。

    搞技術的完美主義者。

    想要跟這種人交心談談話，你自己必須要有拿得出手的東西。

    最好他也處於低谷期。

    恰如此刻。

    創族w8的火熱席捲到海外去，然而就在上升勢頭最猛的時候，被菠蘿公司的CEO喬一封親筆信砸了當頭一棒。

    外觀侵權，這種問題很難評，但菠蘿公司目前的影響力比創族大太多，兩臺手機從外觀上確實非常相似——或許智能機本就不像功能機有那麼多外觀變化，或許幾年後大家會發現所有智能機外觀都走向趨同，沒法跟諾基石當年一樣玩出花——而且菠蘿手機出得更早，這屎盆子往頭上一扣，就算扒下來了，人也還是臭了。

    重要的不是法律到底怎麼判，而是消費者怎麼想。

    尤其是國外的消費者。

    黃老闆到底參考了沒有，已經不重要了。

    這一步棋被喬下出來，創族就已經被將軍。

    是不是被將死，就看黃展還能使出什麼招數來。

    但目前就創族的反饋來看，他應該焦頭爛額。

    這已經是最前沿的手機了，生產線搞了這麼久搞出來，直接“創造”一種更具未來感的外觀並投入生產談何容易？

    黃展最近都在公司，睡覺也在辦公室——每天其實也沒睡多久。

    公司裏一些不服他的勢力也在蠢蠢欲動。

    他執着於技術與產品的思維，無論如何還是會跟一些營銷派思路產生激烈碰撞。

    黃展是對的，是CEO，那別人也就只能閉嘴。

    但現在出問題了，他就得背鍋了。

    面對“疏於營銷工作導致今日如此被動”的指責，他也確實不好反駁。

    長嘆。

    他以業務繁忙爲由，婉拒了李顏的面談邀請，但這幾天下來，其實也沒做什麼實際的事情——因爲做出了營銷讓步的他，也沒看到在輿論上他們有什麼翻盤點。

    想到厭倦時，他腦海裏突然響起李顏幾天前電話裏說的：

    “想跟您談談智能手機的未來。”

    這個李顏……好像確實是個神奇小子來着。

    “李顏是吧？有空的話，來創族大廈，三樓88號洽談室，咱們聊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