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三章 意義無需過問

    “事情是這樣的。”

    403宿舍，零班的六位奪冠功臣把球衣扔到桶裏泡着，沒人爭着洗澡，赤膊上身圍坐在一起，就是爲了不錯過八卦。

    被圍在中間的李顏一臉嚴肅，“這場比賽你們也知道的，由於上半場的……”

    “跳過，講重點。”林恆打斷。

    “我在一次突破的時候，這裏不小心中了一發九陰白骨爪。”李顏指了指貼着棉紗布右腹部，“要說腎上腺素也真是神奇，竟然讓我毫無感覺，完全沒有意識到這是一道長近四釐米的流血傷口。”

    “這麼嚴重？”李若飛皺眉。

    “其實就是破了皮出點血。”李顏笑道，“所以嘛，我也覺得沒啥問題，但剛好透過球衣粉色那塊滲出來，可能看着比較嚇人，她又說自己學過一點醫療會處理傷口，非把我叫過去。”

    “她？講清楚點。”朱青倫頗有氣勢。

    “……韋韻之。”

    “很好，請繼續。”

    “韻之把我叫過去，然後處理了一下傷口，剛好被你們看到了。”

    “詳細點，前邊說那麼仔細，這裏就縮略了？詳略不得當，負分！”林恆拍案而起。

    “……韻之發現我球衣有血跡，招手讓我過去，看了一眼發現有傷口，就準備原地給我擦傷口，但我覺得太顯眼，她就拉着我到樹池那邊。”李顏擺出無語的表情，“然後她從小挎包裏翻出來棉紗布跟酒精，就開始給我清理傷口。我覺得球衣溼噠噠的，就自己掀起來。”

    “沒了？”

    “不是，你們還想聽啥？”

    “後邊大家起鬨然後學姐笑着招手離開呢？”樑天成很急的樣子。

    “這都給你說完了，還有啥好說的？”

    “樑班，重點不是這個，”林恆搖手指，“對話啊我們想聽對話，你們說啥了？”

    “……我說，這樣不太好吧，她說，有什麼不好的處理一下傷口而已。”

    “警察聽完都不信。”陳凡補了一刀。

    李顏無奈地揚起手臂，“都說了，我跟她只是好朋友，你們誰要是帶着棉紗布跟酒精……”

    五位舍友突然爆發出笑聲，並且在椅子上扭來扭去。

    林恆指着李顏，一臉得到了滿足的模樣，“快，老顏，再來一次，再表演一下那個。”

    “……我跟她只是好朋友。”

    五個人笑得前仰後合。

    他媽的。

    八卦聊夠了，幾個人輪番洗完了澡，打球時身體的興奮感逐漸退卻，酸脹與疲憊找上了門。

    他們決定今晚獎勵自己不去夜自習。

    所以等李顏最後一個洗完澡出來，五位舍友全都躺在了牀上。

    “今晚不去夜自習的話，想不想吃漢堡？我叫個餐。”

    “這麼猖狂？”朱青倫大驚。

    “這傢伙當着郭老師的面跟外校學姐打情罵俏，郭老師啥都沒說，超規格就是超規格，咱們只管享受就是。”林恆整個人癱在牀上，看來是體力透支的後遺症找上門了。

    “說起來，阿顏，”李若飛開啓了新話題，“我至今想不通，籃球隊的教練跟那個裁判，說是籃球隊隊長是吧？他倆怎麼那麼……”

    “傻逼。”陳凡補了一句。

    大家均點頭表示贊同。

    朱青倫難得將炮口對準了外人，“那個裁判已經夠傻逼的了，就因爲顏總拒絕入隊覺得折了面子，就公報私仇。沒想到那個老師，竟然蛇鼠一窩、沆瀣一氣、狼狽爲奸……”

    “他們不應該不認識李顏吧？至少這個老師不應該不認識，你們看看其他老師甚至校領導對李顏的態度，”樑天成因爲那顆三分球，到現在都興奮得很，“就因爲不入隊的事情，這麼堂而皇之針對？我跟若飛一樣想不通。”

    “事實證明，傻逼到處有。”林恆笑道，“這老師格局太小，想着挫挫老顏銳氣，結果被反噬，送他倆字，活該。”

    “李顏，你覺得呢？”意識到李顏半天沒開口，陳凡問了句。

    結果他的回答讓大家大跌眼鏡：“也不算傻逼，從他們的角度出發，能理解。”

    “啊？伱啥時候這麼慈悲了？”林恆大驚，“不對啊，你在場上懟得還挺兇嘛。”

    “他們有他們的立場，我自然也有我的。”

    大家用沉默表示自己沒聽懂，公報私仇算什麼立場嗎？

    “第一，我因爲學習成績得到的地位，在籃球場並不能同步。”李顏坐在了電腦前，“田徑跟羽毛球的尊重不是源於我的學習，是我用戰績一步步換來的。”

    “但是他們認可你籃球的實力啊，都來招攬你了。”李若飛道。

    “上邊那一句只是爲了否定，我因爲學習成績好籃球隊就‘不敢得罪我’這個邏輯。”李顏繼續說道，“我問問你們，籃球教練跟隊長，他們是幹什麼的？”

    “打籃球啊。”朱青倫秒接。

    “是代表新北一中去參加比賽，教練指望籃球隊出成績給自己的教練生涯增光。”

    大家沒有接話。

    “初一最好的苗子就是邱立，九班也一直被籃球隊訓練，奪冠了對於籃球隊的聲望有幫助，對於邱立信心的建立也有幫助。但如果被一直都是重在參與的零班打敗了，心氣就沒了。”

    “爲啥啊？”樑天成真心發問。

    “你得去問問羽毛球隊那羣第一次見我巴不得打爆我的傢伙。”李顏輕笑，“我們代表的是學習最強，向來會跟‘不擅運動’結合在一起，算是一種刻板印象。而體育生這個羣體，也往往會被認爲學習不佳，不然我當年剛來學校怎麼震撼到你們的？”

    “噢……所以學習已經被碾壓了，如果在自己擅長的體育還比不過，挫敗感會很強？”樑天成若有所思。

    “教練不能接受籃球隊的未來折在這裏，也不能接受籃球隊的威望被打擊，所以趕緊拉攏我，只要我加入了，不論輸贏教練跟籃球隊都是大贏家。徐鑫自然是執行教練意圖的人。”

    “啊……”

    “結果我不加入，徐鑫當場就急了，想盡辦法說服我，激將法都出來了。”李顏已經開始對着鍵盤噼裏啪啦，“既然說服我加入失敗了，那說什麼都要保住九班的勝利，甭管醜陋與否，你們也看到了，對於新北一中來說，初一籃球賽就是個娛樂性質的活動，學校壓根不重視。

    “得罪了我又如何，哪怕後邊我去找校長告狀，聲淚俱下，校長最多也就批他兩句，相信如果九班拿下勝利，他自己都會第一個跟我道歉——事實上，徐鑫在安慰邱立之後，也第一時間找我道歉了。我不加入球隊，教練的首要任務就是保住邱立的信心與籃球隊的威望，他只有一個任務——帶領新北一中籃球隊拿獎。”

    “不是，爲什麼校長就只是批他兩句啊？”朱青倫有點不爽，“你真去找了校長，校長肯定要表個態度吧！”

    “行，那不只是批他兩句，直接當我的面狠狠罵他，但誰知道是不是逢場作戲，說不定罵狠了校長晚上還得請他吃個飯，回頭說兩句別跟小孩子一般見識。”李顏看了一眼朱青倫，“青倫，那我問問你，你希望校長怎麼做呢？”

    朱青倫沒迴應。

    “給個處分公告天下？開除他？他可是籃球隊教練，罵他一頓也是安撫我，開除他最多也還是安撫我，他當籃球教練都多少年了，換個人成本很高的。”

    “你確實能讓校長開除他吧？”朱青倫還是有點糾結。

    “是可以，”李顏笑了一聲，“如果我去校長面前撒潑打滾，說如果不把這個臭傻逼開除了，我踏馬直接轉校，那相信校長確實會開除他，因爲把我倆放到天平上去，價值孰輕孰重就很明顯了。”

    朱青倫又不說話了。

    “問題是，我幹嘛要把自己跟他放到天平上去？多特麼掉價啊。”李顏大笑，“我又不是傻逼。”

    “那這就算了？”朱青倫看上去比李顏還咽不下這口氣。

    “現在費勁巴拉拿我自己當籌碼一點意思都沒有，”李顏聳肩，“哪天輕飄飄一句話就讓他後悔到半夜睡不着才有意思咧。顧梓羽你認識嗎？”

    “聽說過，好像之前莫名其妙跟田徑隊的在廁所打了一架。”

    “總而言之，我還挺記仇的。”

    李顏並沒有下文，讓朱青倫好半天摸不着頭腦。

    “可惜最後賠了夫人又折兵，鬧騰半天，還是輸球了。”林恆嘆了一聲。

    “只賠了夫人沒折兵。”李顏道，“邱立說讓他好好打，教練跟徐鑫就不控場了。這邱立，心氣比他們預料的要高，心高氣傲不服輸。單挑我打進那球之後，已經不存在輸球就沒了信心的可能。”

    五位舍友看來看去，最後目光集中在李顏背影。

    老半天林恆才問道，“老顏，這就是你看世界的方式嗎？”

    “嗯？”

    “從……利益出發？”樑天成總結道。

    李顏在鍵盤上翻飛的手指都頓了一下，“或許吧。”

    “阿顏的思路一直都很成年人，成熟得很。”李若飛評價。

    隨後大家頻頻點頭，表示非常羨慕李顏這種成熟的思維。

    李顏表情卻很複雜，曾經他也盼着自己早熟，但用這樣的視角看待世界，真的是一件好事嗎？

    籃球賽奪冠了，李顏卻沒有想象中那麼激動。

    歡呼聲沒有文藝匯演時那麼響，成就感也遠遠比不過他目前做的許多其他事，至於被崇拜……他已經是初一年級的神了。

    錦上添花，但太花了已經看不見添到哪去。

    在樑天成扔進三分之後，李顏衝向慢悠悠長傳球準備搶斷那一刻，他心裏竟然有過一個詭異的想法：

    這球乾脆別斷下來，把最後一攻的絕殺機會留給我。

    但最終他還是斷了下來，反超比分，把舞臺的最後一瞬交給了咬着牙的邱立與拼命防守的李若飛。

    在比賽結束的瞬間，李顏心裏竟然不是歡騰與雀躍，而是一個很成年人的想法。

    爲了這一刻花掉那麼些時間，值得嗎？

    或許他的興奮閾值已經被拉得很高，野望也早已需要大餐才能滿足。

    他曾在腦子裏幻想過零班的冠軍來自他的炸裂扣籃或者超遠三分，但最後是由樑天成的神奇三分、自己的搶斷反超與李若飛的絕命一帽組合拳拿下的。

    還有筋疲力盡的林恆、關鍵補位的侯軒、抽筋的白曉生、快要抽筋的朱青倫、參與了球賽的陳凡……

    陳凡：等等，你禮貌嗎？

    或許在很多年後，孩子穿着髒兮兮的球衣放學回家，興奮地講着今天投進了幾個球的時候，這些已經成家立業的舍友們，會突然兩眼放光，開始跟孩子講起當年爸爸是怎麼一路過關斬將，在被裁判針對的情況下，逆風翻盤拿下冠軍的。

    樑天成這記三分球，會在他的腦海裏反覆空心刷網，直到成爲他青春的註解。

    想到出神處，李顏竟然兀自笑了一聲。

    “臥槽，老顏你是不是在跟學姐聊天！”

    宿舍又鬧騰了起來。

    李顏正在過第二次青春期，不用問一件事情的意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