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畫像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向東向東字數:4423更新時間:24/06/28 12:27:33
    康家溝村,這座後世京城最有名的城中村,無數北漂的首選落腳之地,在這個年代,還僅僅是一個偏僻的小村莊。

    開着吉普車,在泥濘的道路上奔馳了足足半個小時,李衛東才在碧綠的農田盡頭,看到小村莊逐漸升起。

    “這裏也太偏了,你們要找的那人,不是京城人嗎?”

    坐在副駕駛上的丁秋楠秀眉緊蹙。

    “嗨,那老爺子只有女兒,沒有兒子,他現在年紀大了,便在閨女家養老。”於胖子拿着一張紙認真的對比旁邊的景色,紙上畫着彎彎曲曲的道路,是一副手繪的地圖。

    “衛東,前面那個村子應該就是了,你從左邊的水塘那裏右拐....”

    話音未落。

    “咔持”

    吉普車緊急剎停,於胖子猝不及防,一頭拱在了前駕駛座的靠背上。

    揉着腦門,看到前面有人攔路,於胖子牙齒咬得咯咯直響:“這年頭,還敢攔路,真是活膩歪了!”

    他隨手從座位下抽出一根鋼筋,伸手就要去推開車門,卻被李衛東攔住了。

    “胖子,別急,那些人好像不是劫匪,等我下去看看。”

    “李衛東同志,咱們還是把車倒回去吧?”

    丁秋楠透過車窗看到前面那幾個年輕人,肩膀上扛着獵槍,神情有些擔憂。

    她可是聽機械廠的工人們說起過,在這個世界上,有一些偏僻的小村莊很邪門。

    陌生人進去後,那人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得無影無蹤。

    “沒事兒,你們在車裏等着就行。”

    李衛東把手槍插進腰間,掀開棉襖下襬擋着,手插進褲兜裏,推開車門,大搖大擺的走了上去。

    “哥幾個,啥意思?”

    說着話,目光隱晦地在這幾人身上打量。

    幾人都是二十多歲的年紀,面黃肌瘦,頭髮亂糟糟的,身上穿的棉襖補丁摞補丁,腰帶是粗麻繩子,棉褲都髒乎乎的,褲腳處沾滿了泥土,這是城郊公社社員的標準形象。

    唯一不同的是,最左邊一個身高只有一米六的小個子,肩膀上扛着一條老式獵槍,棗木的槍把被盤得油光發亮,槍管也經過精心的保養,看不出一絲鏽跡,看來應該經常使用。

    這種老式獵槍填裝的不是子彈,而是火藥和鋼珠....找到了,李衛東的目光着落在那人腰間掛着的黑乎乎的彈藥袋上,手不知覺得碰了碰手槍。

    這種老式獵槍又叫做噴子,射程和精度都差得一塌糊塗,但是一旦開搶,迎面而來的天女散花般的鋼珠卻是極爲危險。

    可以說,五米之內,就算是你擁有躲避子彈的速度,也躲不過上百枚鋼珠。

    在李衛東打量這些人的時候,帶頭的那位年輕人也是唯一戴着破氈帽的。

    破氈帽也在上下打量李衛東。

    “中山裝,四個兜,上衣口袋別鋼筆,呵,城裏來的領導?”

    “領導算不上,我們是機械廠的。”李衛東說話間從兜裏摸出一包煙,抽出幾個散了出去。

    那幾個人接過煙,臉色頓時好多了,等划着火柴,臉上警惕的神情,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破氈帽深深吸一口煙,吐出一團白霧:“機械廠....好像聽說過,你們路條呢?”

    路條....李衛東隱晦的皺了皺眉頭,今天着急着出城,他還真把這事兒給忘記了。

    這幾年逃荒的人實在是太多了,爲了控制人口,保證物資供應,進出京城都需要路條。

    “沒有路條,不能....”

    破氈帽正要說話,面前就出現了一包大前門。

    剩餘的聲音頓時哽咽在喉嚨裏。

    破氈帽忍不住吞嚥口水,四處看了看,沒有看到公社領導,一把搶過煙盒,揣進了兜裏。

    眉開眼笑道:“二舅姥爺,您這是來走親戚來了?”

    “......”

    李衛東沉默片刻,緩緩點頭。

    “都特麼的讓開,沒看我二舅姥爺來了嗎?”破氈帽轉過身讓開了路,見那幾個社員還一臉懵逼的站在路上,氣得他上去又打又踹的。

    “劉隊長,你還有二舅姥爺啊,我咋不知道呢?”一位社員挨了一腳,伸出袖子抹了抹鼻子。

    剩下的那幾個社員,也都來回躲,就是不讓開路。

    “好了,等會都有份,別亂搞了,讓公社裏的人知道了,咱們什麼都撈不到。”破氈帽狠狠的瞪他,壓低聲音說道:“這些人開着吉普車,肯定不會有問題。”

    “對對對,是二舅姥爺。”那幾位社員這才讓開了路。

    “轟!”

    吉普車從他們面前呼嘯耳光,車內捂着腦門的於胖子小聲嘟囔:“這些社員也太特娘的狡猾了。”

    “怎麼,只能咱們城裏人聰明,不允許社員狡猾?”

    李衛東呵呵一笑:“咱們跟他們唯一的區別,就是投胎的時候,相隔了不到二十裏地。”

    於胖子詫異的看李衛東一眼:“行啊,沒想到你現在當了領導,思想覺悟也提高了。”

    “少扯淡,我就是想告訴你,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天生就應該是笨蛋。”

    丁秋楠聽着這些話,臉上浮現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

    於胖子找到的那個老工人名叫塗山,今年將近七十歲了,一提起當年的事情,依然激動得臉色赤紅。

    他揮舞着那只沒有手掌的胳膊,皴裂的臉上寫滿了憤怒:

    “娃子,你們年紀小,沒有經歷過那個年代。

    那時候的工廠主壓根不拿工人當人啊,每天我們得在車間裏幹十個小時的活。

    吃飯上茅房,都是限時間的。

    誰要是敢偷懶,不但會扣罰工資,護廠隊的那羣畜生,還會揮舞皮鞭,給他來上幾鞭子。

    那鞭子皮上都掛了鐵釘,抽在人身上,就是一條血道子,一個大小夥子,捱上幾鞭子,躺在地上就不能動彈了。

    我當時年輕氣盛,看不過他們欺負工友,衝上去想攔住他們。

    誰知道那個惡霸胡三手,聽從工廠主的命令,竟然把我的手掌放在了碾壓機下.....”

    講到這裏,塗山的眼神中充滿了怒火,拿着搪瓷缸子的左手開始發抖起來。

    “爹,當年的事情,你就別提了。”他女兒忙上前幫他拍了拍後背。

    呼。

    塗山長出一口氣,這才緩了過來,顫聲說道:“咱們公社裏的領導不是說過嗎,忘記過去,就等於背叛!”

    “現在解放了,工人當家做主了,不但幹活的時候能拿到工資,就連我現在幹不動了,還能拿到退休金。”

    “這在以前敢想嗎?”

    “娃子們啊,你們沒有吃過舊社會的苦,就無法理解新社會的偉大。”

    塗山的聲音雖然沙啞,這話卻如同一道響雷般震得李衛東腦袋轟轟作響。

    是啊,生在陽光下,永遠無法瞭解身處黑暗中的艱難。

    他心中越發欽佩先輩們的偉大。

    沒有他們,我們現在說不定還得在皮鞭的驅使下,在陰暗潮溼骯髒的車間裏,過着豬狗不如的日子。

    ....

    屋內的氣氛頓時嚴肅了起來,就連一向喜歡嘻嘻哈哈的胖子也閉上了嘴巴,挺直身體。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塗山才從往日的記憶中掙脫出來。

    “娃子,你們要把胡三手揪出來?”

    “是啊,最近我遇到了一些事情,懷疑是胡三手在背後搞的鬼,還希望你能幫忙把他的面部特徵說出來。”李衛東指了指旁邊的丁秋楠,介紹道:“這位女同志是我請來的畫師。”

    “好好好,抓住胡三手,讓他受到應有的懲罰,也是替我,替我那些被欺壓的工友報仇!”

    隨後丁秋楠便根據塗山的記憶,把胡三手的畫像繪製了出來。

    絡腮鬍,吊梢眉,顴骨高高隆起,嘴脣淺薄,一看就不是個好東西。

    “謝謝您了老同志,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

    見丁秋楠把畫像裝進帆布兜裏,李衛東從口袋裏取出五塊錢遞過去。

    “咦,你這小同志,這是幹啥!你揪出胡三手,也是替我報仇,我哪能要你的錢,趕緊收起來。”

    塗山猛然站起身,神情激動起來,好像那五塊錢就是一枚手榴彈似的。

    旁邊正蹲在地上的編草蓆的女兒擡起頭,眼神中閃過一絲異動,不過旋即又低下了頭,繼續忙活起來。

    李衛東也沒再推搡,扭頭看向塗山的女兒:“我們路不熟,能把我們送出村嗎?”

    那女兒聽到這話,擡起頭看了一眼塗山,塗山點頭道:“秀華,家裏有我照看,你快去快回。”

    “行吶。”

    秀華見塗山開了口了,不再猶豫,放下手中的活計,帶着李衛東他們出了小院。

    “前面那條路一直往前,就能出村子了,我得趕緊回去,要不然完不成今天公社分的活計了。”

    秀華指着前面的路說道。

    李衛東搖開車窗,遞出那五塊錢:“秀華,你拿着。”

    “可不能,爹知道了,要罵我的。”秀華嚇得後退了兩步。

    李衛東呵呵一笑:“這是塗山同志的勞動報酬,剛纔他講了那麼多話,也是一種勞動。”

    “真,真的....”秀華有點不相信。

    於胖子在旁邊幫腔:“這位是軋鋼廠的領導,就跟你們公社的領導一樣,能騙人嗎?”

    “....那倒也是。”

    秀華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接過錢,揣進了兜裏。

    “秀華同志,謝謝你了,我們要是抓到了胡三手,會派人來告訴塗老爹的。”

    “那....再見。”

    秀華直到吉普車消失在小路盡頭,這才緩緩放下了手,臉上浮現出一絲苦笑,小聲嘟囔:“今兒是碰上好心人了。”

    ....

    回到京城後,丁秋楠把畫像“複製了”十幾份交給於胖子。

    “胖子,你把畫像分給鵬子他們,讓他們這些日子,放下手頭上的活,全力尋找胡三手。”

    “明白,你放心吧,鵬子他們的小兄弟很多,很快就會有結果的。”

    待於胖子離開醫務室後,李衛東笑着走到丁秋楠身邊:“這次真是多虧了你幫忙。”

    “那你怎麼感謝我?”丁秋楠抿着嘴笑。

    “....”

    李衛東朝外面看了一眼,現在已經是黃昏時分,外面一片寂靜,幾乎看不到工人的身影。

    “你是想在病房裏,還是宿舍?”

    李衛東一臉的壞笑。

    丁秋楠的小臉刷地紅了起來,低着頭,小聲說:“病房裏吧....”

    嘿嘿...

    *

    *

    *

    京郊的小院裏。

    劉秀蘭端坐在椅子上,雙眼緊盯胡三手。

    “都過去這麼天了,你怎麼還沒能幹掉姓李的那小子,是不是覺得,現在是新社會了,就可以不聽主子的話了?”

    胡三手長嘆一口氣,雙手向前攤了下。

    “夫人,我哪敢啊,當年要不是老爺子把我從雪地裏抱回去,又打小找師傅傳授我武藝,我胡三手哪能有今天。”

    “只是這幾天李衛東一直躲在機械廠裏,我壓根就沒有下手的機會。”

    “如果強行下手的話,很可能會落得跟上次一樣的結果。”

    “不但幹不掉李衛東,還有可能會打草驚蛇。”

    劉秀蘭也清楚胡三手說的是實情,對付李衛東這種人不應該着急。

    但是,這些天王寶寶整天鬧着要仙女姐姐,劉秀蘭最見不得王寶寶受委屈的樣子。

    所以,李衛東必須死,還得是儘快。

    劉秀蘭思忖片刻,皺着眉頭說道:“這麼說,你缺少的就是一個下手的機會?”

    “對,我這次準備用槍,夫人,您應該也清楚我的槍法。”胡三手自信滿滿。

    胡三手是劉家從小培養起來的練家子,劉秀蘭自然清楚他的本事。

    “要想把李衛東引出來,只能讓老王想辦法了。”

    說着,劉秀蘭扭頭看向王副廠長:“老王,你快想個辦法!”

    王副廠長聽到這話,嚇得臉都白了。

    “夫人,我是副廠長,跟李衛東沒有業務關係,能想什麼辦法啊!”

    他不傻,要是這事兒漏了餡,那他就徹底完了。

    劉秀蘭眉毛橫挑:“姓王的,爲了讓你當上副廠長,我們劉家花了多少功夫,現在讓你幫點小忙,你就在這裏推三阻四的,你就是個狼心狗肺的傢伙。”

    “我...我.....”

    王副廠長見劉秀蘭的態度,明白這次躲不過了。

    如果一味拒絕的話,只能招來劉秀蘭的毒打。

    劉秀蘭一身肥肉,打人老疼了。

    他手託下巴,思索片刻,緩聲說道:“機會倒是有一個,過兩天有外地的工廠,來機械廠裏考察生產線,李衛東肯定會作陪,本來應該在機械廠的小食堂用餐,但是我可以說服劉峯,讓他把用餐的地點改在外面。”

    “那時候天色已經黑了,但是又沒有完全黑下來,正適合下手!“

    胡三手眼中崩出一絲兇光。